第3章 让我们来陪你

期中考试带来的波澜逐渐平息,生活回归了某种被我和Lucky共同维护的、有序的日常。沈伊心脸上的笑容变得频繁而自然,像阳光穿透晨雾,稳定地照耀着我们的家。她开始会和周雨晴、林晚她们约着周末去图书馆,或者只是在小区花园里散步聊天,书包里总会放着我的几张新照片,用于满足同学们对我——“圈圈老师”——持续不减的好奇心。

然而,我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片日渐明媚的天空下,偶尔还是会飘过几丝阴云。那通常发生在傍晚,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妈妈”或“爸爸”的来电时。她接电话的声音会变得很轻,带着一种刻意装点的活泼:“嗯,吃了……圈圈很乖……Lucky的腿全好了……学习挺好的,你们别担心……”但挂断电话后,那强装的光彩会迅速从她脸上褪去,留下一种空茫的、被努力掩饰的失落。她会长时间地抱着我,把脸埋在我颈窝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呼吸。

人类的家庭关系复杂难懂,但我能嗅到那通话音里传递过来的、遥远而模糊的关切,以及沈伊心挂断电话后,房间里骤然加重的寂静。那是一种我无法用“纪律”去修正的、深藏在心底的缺口。

一个周五的晚上,这种沉寂来得尤为沉重。电话响了好久她才接起,对话比平时更简短,挂断后,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找我寻求安慰,只是默默走到窗边,望着楼下万家灯火,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单薄而寥落。Lucky似乎也感到了气氛的异样,不安地在我身边踱步。

我跳下沙发,没有立刻去打扰她。我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或许不是亲昵的蹭蹭,而是某种更坚实的、无声的支撑。

我走向阳台,那里放着沈伊心给我和Lucky准备的、不同大小的几个食盆和水碗。我停在我的水碗前,低下头,开始缓慢而专注地喝水。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让舌尖触碰水面,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嗒、嗒”声。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

喝了几口,我抬起头,看向窗边的沈伊心。她似乎被这声音吸引,微微侧过头。

我没有动,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

然后,我走到Lucky的水碗边,同样低下头,重复着喝水的动作。嗒、嗒、嗒……

Lucky歪着头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喝它的水。但它很快模仿了我的动作,也凑过去喝了起来。

我再次抬头,看向沈伊心。她的身体已经转过来了一些,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接着,我走向客厅角落的猫抓板,开始一下下,认真而有力地磨砺我的爪子。刺啦——刺啦——富有节奏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

磨完爪子,我回到客厅中央,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精细的自我清洁。我从爪子开始,一点点舔舐、梳理,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庄严。

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这个家里最日常、最普通的场景。喝水,磨爪,清理毛发。但在此刻,我刻意放慢了动作,赋予了它们一种沉静的力量。我没有试图去“安慰”她,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向她展示着这个家依然在运转,生活依然在继续,秩序依然存在。我和Lucky在这里,呼吸着,存在着,陪伴着。

Lucky似乎终于明白了我的意图,它不再焦躁,而是趴回它常待的地毯位置,下巴搁在前爪上,黑亮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沈伊心。

时间在无声的示范中流淌。终于,沈伊心缓缓转过身,向我们走来。她没有抱我,也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在地毯上坐下,坐在我和Lucky中间。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我的背上,感受着我清洁毛发时身体的微动。另一只手,则抚摸着Lucky温暖的脑袋。

房间里只剩下我舔毛的细微声响,Lucky满足的哼唧,以及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重感,仿佛被这些日常的声音一点点稀释、驱散了。

过了很久,沈伊心才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再空洞:“圈圈,Lucky,幸好有你们在。”

她躺倒在地毯上,头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我停下清洁的动作,走过去,在她颈窝处蜷缩下来。Lucky也挪动身体,紧挨着她的腿躺下。

“爸爸妈妈的工作……很忙。”她像是在对我们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距离太远了。有时候,会觉得这个房子好大,好安静。”

她侧过身,面对着我,手指轻轻描摹着我脸上的花纹。“但是有你们在,家里就永远是满的,是暖的。圈圈,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像这样待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那一晚,我们没有按照“纪律”回床上睡觉。我们三个就那样依偎在客厅的地毯上,像三个相互取暖的小兽,共享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直到天明。

自那之后,沈伊心似乎对那种突如其来的失落感有了更强的免疫力。她依然会期待父母的电话,挂断后也依然会有一瞬间的黯淡,但那黯淡持续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她知道,转过身,就能看到我平静注视她的目光,和Lucky永远热情摇摆的尾巴。

我的守护,不再是激烈的阻挡或明确的教导,而是化作了这样一种深植于日常的、无声的陪伴。我在用我的存在本身,告诉她:你看,生活就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无论风雨,无论晴晦,这个由我们共同构筑的、充满秩序与温情的小世界,永远稳固,永远是她可以安心归来的港湾。

初夏的雨水变得频繁起来。窗外的世界常常被笼罩在一片淅淅沥沥的灰蒙之中,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草木气息。这样的天气,沈伊心通常会取消户外活动,待在家里看书、写作业,或者只是和我们一起窝在沙发上听雨。

我和Lucky都讨厌爪子被雨水打湿的感觉,所以也乐得待在干燥温暖的室内。然而,持续的阴雨天似乎也带来了一种无形的沉闷。沈伊心虽然不再有之前那种深刻的失落,但偶尔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变长了,连周雨晴和林晚约她周末去逛新开的书店,她也以“下雨不方便”为由婉拒了。

我蹲在窗台上,看着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形成不断变化的水痕。楼下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树叶在风中摇晃。一种类似困倦的倦怠感,不仅笼罩着沈伊心,似乎也悄悄渗透进了这个家。

Lucky变得比平时更嗜睡,除了吃饭和解决生理需求,大部分时间都瘫在它的软垫上,连最喜欢的玩具球滚到脚边都懒得搭理。沈伊心则常常抱着一本书,半天不翻一页,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不对劲。我想。即使是雨天,生活也不该按下暂停键。“守纪”不仅仅是在顺境中维持秩序,更是在这种外界环境变得不友好时,依然保持内在的活力与节奏。

我需要打破这种沉闷。

第一个目标是Lucky。当它又一次在下午时分瘫成一张“狗饼”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它睡去。我走过去,用鼻子用力拱了拱它的脑袋。

“呜?”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我没理会它的困惑,转身走向客厅中央,那里放着它那个彩色的、带铃铛的玩具球。我用爪子灵巧地一拨,球滚了出去,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Lucky的耳朵动了动,但身体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

我追上去,再次拨动球,让它在木地板上滚动,发出更响的声音,然后回头看向Lucky,发出一种短促、带有邀请意味的“喵呜”。

它似乎犹豫了一下,挣扎着抬起前半身,眼神里有了点兴趣。

我继续,这次把球拨得更远,然后做出一个准备扑击的假动作,尾巴兴奋地轻轻甩动。这种游戏的姿态终于唤醒了Lucky体内贪玩的本能。它“腾”地站起来,摇晃着尾巴,试探性地朝球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加速,扑向了那个滚动的小东西。

成功了!我退到一旁,看着它叼着球,兴奋地跑回来,把球放在我面前,尾巴摇得像螺旋桨,黑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活力。

我们的动静引起了沙发上沈伊心的注意。她放下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书,好奇地望过来。

我趁机叼起球(忍着上面沾满的口水),跳到沙发上,把球放在她手边,然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沈伊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嘴角弯了起来。“圈圈是想让我陪Lucky玩吗?”她拿起球,轻轻扔向客厅另一头。Lucky立刻像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一次,两次……沈伊心也被Lucky笨拙又兴奋的样子逗笑了,加入了游戏。客厅里重新响起了铃铛声、她的笑声和Lucky欢快的吠叫。沉闷的空气被打破了。

但这还不够。当游戏暂停,沈伊心重新坐回沙发时,那种倦怠感似乎又有卷土重来的迹象。我跳上沙发,没有像平时一样在她身边趴下,而是走到了她放在沙发角落的吉他旁边——那是她初中时学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学业繁忙而几乎闲置的乐器。

我用爪子轻轻碰了碰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微响。

沈伊心看向我。“圈圈?”

我又碰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明确的鼓励。弹点什么吧。

她似乎被我的坚持打动,犹豫了一下,伸手拿过了吉他。她调了调音,手指生疏地按在琴弦上,试了几个音符。起初有些磕绊,但很快,一段简单而轻快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出来。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一首民谣小调。

音乐声像一股清泉,注入了这个被雨声笼罩的空间。Lucky安静地趴在她脚边,耳朵随着旋律微微抖动。我则满足地蜷缩在她腿边,听着她轻声跟着哼唱。

她弹完一曲,低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圈圈,你怎么知道我想弹琴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呼噜声为她伴奏。

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再被窗外的阴雨所困。沈伊心弹了会儿琴,又翻出一些旧照片和我们一起看,甚至心血来潮地跟着手机里的视频做了些小点心(虽然成品有点焦,但我和Lucky很给面子地表示了“兴趣”)。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了。西边的天空透出金色的霞光,将云层染成了绚丽的橘粉色。沈伊心抱着我站在窗前,看着被雨水洗涤一新的世界。

“圈圈,”她轻声说,“谢谢你。下雨天待在家里,也可以很快乐,对不对?”

她深吸了一口雨后清新的空气:“是你教会了我,无论天气好坏,日子都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雨过天晴后的几天,阳光格外慷慨,仿佛要弥补之前的缺席。沈伊心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明朗而温暖。她和周雨晴、林晚的交往越发自然,偶尔还会在周末约着一起去图书馆学习,或者只是在我们小区花园里,一边看着我和Lucky玩耍,一边聊天分享零食。

然而,一个周六的下午,这种平静被一阵急促尖锐的门铃声打破了。

沈伊心正在阳台上给茉莉花浇水,我原本蜷在沙发背上打盹,Lucky趴在地毯上啃着磨牙棒。门铃响起的瞬间,我们三个都惊了一下。这种访客方式不同于沈伊心同学朋友们温和的敲门,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急切。

沈伊心放下水壶,有些疑惑地走去开门。透过门缝,我看到门外站着两位面容严肃、穿着制服的中年男女,他们的肩章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是社区管理人员。

“请问是沈伊心家吗?”为首的男子声音公式化,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内。

沈伊心显然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们接到邻居投诉,”那位女士接口道,语气同样不带太多温度,“反映你家近期饲养宠物,存在噪音扰民、以及可能影响公共卫生的问题。根据小区管理规定,我们需要入户核实一下情况。”

噪音?卫生?我立刻明白了。是Lucky。它兴奋时的吠叫,以及初来时偶尔在非尿垫区域留下的“事故”,恐怕被某些邻居注意到了。我的耳朵警觉地转向门口,身体微微绷紧。Lucky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善的气氛,躲到了我的沙发后面,发出不安的低呜。

沈伊心的脸一下子白了,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我的猫和狗都很乖的,我们很注意卫生……”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种久违的、像是要被外界否定的孤立无援感,似乎又要将她淹没。

不能这样。

我没有像对待Lucky犯错时那样发出警告,也没有焦躁地踱步。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背上轻盈地跳下,迈着异常沉稳、从容的步子,走向门口。我的尾巴自然下垂,只有尾尖微微勾起,显示出内心的警惕,但整体的姿态是平静而坦然的。

我走到沈伊心脚边,没有去看门外那两位管理人员,而是抬起头,用我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沈伊心,然后,我侧过身,用头和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微微发抖的小腿。

一下,两下。动作缓慢而充满安抚的意味。

沈伊心低头看我,对上我平静的目光,她紧绷的肩线似乎放松了一点点。

接着,我转过身,面向门外的工作人员。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或恐惧,只是像一个家的主人(或者说,守护者)一样,坦然地向他们展示这个空间。我甚至优雅地蹲坐下来,尾巴规整地圈在身前,目光平和地迎向他们审视的视线。

我的举动显然出乎那两位工作人员的意料。他们看着我这只明显通人性、姿态端庄的狸花猫,眼神中的严厉似乎缓和了些许。

就在这时,我身后的Lucky,仿佛受到了我的感染,也克服了恐惧,从沙发后慢慢走了出来。它没有叫,只是学着我的样子,安静地蹲坐在我旁边,虽然身体还有些微抖,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我们一猫一狗,就这样并排坐在门口,像两个遵守纪律的卫兵,无声地守护着我们的家和我们的沈伊心。

沈伊心看着我们,仿佛瞬间获得了巨大的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看向工作人员时,声音已经稳定了许多:“请进吧。它们真的很乖,不会打扰到您检查。关于卫生,我们一直很注意,阳台有专门的宠物排泄物处理区域,也定期消毒。至于噪音……小狗有时确实会叫,但我以后一定会更加注意管教,尽量不影响邻居。”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真诚和负责的态度。

两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走了进来。他们粗略地看了看阳台(那里放着干净整洁的猫砂盆和狗尿垫,以及消毒水),又看了看客厅(除了几个宠物玩具,干净整洁,没有任何异味)。他们的表情进一步放松下来。

“看起来确实打理得不错。”那位女工作人员甚至微微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我和Lucky身上,“这只猫……很有灵性。”

检查很快结束。工作人员留下几句“注意邻里关系”、“管好宠物”的例行嘱咐后便离开了。

门关上的瞬间,沈伊心像是脱力般靠在门板上,然后缓缓滑坐在地。她伸出双臂,将我和Lucky一起紧紧搂进怀里。

“圈圈……Lucky……”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后怕,“谢谢你们……刚才要不是你们那么乖,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脸埋在我们之间,感受着我们温暖的毛发和平稳的呼吸。我和Lucky都安静地任由她抱着,用我们的存在驱散她最后的恐惧。

那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守纪”的力量,不仅仅作用于家庭内部。当外界的风雨来袭时,我们共同维护的秩序、我们表现出的稳定与镇定,本身就是最有力的盾牌。我们没有吵闹,没有失控,我们用最平静的姿态,捍卫了我们这个小小世界的尊严与安宁。

夕阳的余晖将客厅染成温暖的橙色。沈伊心抱着我们,坐在洒满阳光的地板上,久久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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