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允许。”

瑶思悦小小的身影挡在摇诗岳面前。

摇诗岳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手，也看到她挺直的腰身。

“思悦……”

“小诗姐姐，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瑶思悦就那么如松般挡在她的身前。

那一瞬摇诗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强者，瑶思悦才是那个应该站在她身后的人啊。

“那你……”小男孩儿冷哼一声，“既然你们主仆情深，那就一起死好了。”

摇诗岳垂眸，掷地有声道：“少爷，不可。”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这话。”小少爷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将他二人抓起来。

摇诗岳将瑶思悦挡在身后：“这位是你们瑶家的小姐，你们今日要是真对她做出什么，来日老爷若是追究起来，你们该如何？”

此话一出，上前两步的仆人迟疑地顿住脚步。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呸，什么小姐！”小少爷啐了一口，“我可从没听说过也没见过有这位小姐，给我把她拿下！”

摇诗岳死死抓住瑶思悦的手，不肯退让半步。

“发生了何事，吵吵嚷嚷的。”

“父亲！”

一听这个声音，小少爷忙不迭朝身后跑去。

他一把抱住来人，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手：“他们欺负我！他们砍了我最喜欢的树，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摇诗岳知道来人，他是瑶思悦的亲生父亲，是大夫人的夫君，是她曾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个薄情寡义的人。

“嗯？”老爷抬眸，那不怒自威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摇诗岳和瑶思悦，“你们是……”

“回老爷，这是我家小姐瑶思悦。”摇诗岳特意咬重“我家小姐”这几个字。

瑶老爷闻言，怔愣一瞬，仿佛是在从记忆之中寻找这个“小姐”的踪迹。

良久他才道：“啊……原来是你，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本应该是问候的话，摇诗岳却从中听不到半点儿思念，有的只是淡淡的疑惑。

“父亲！”小少爷没想到那个婢女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她她她……”

瑶老爷摸了摸小少爷的头：“她算得上是你的姐姐？”

是姐姐吗？

应该是吧。

瑶老爷心想，这重要吗？似乎也不怎么重要。

“我不管！我才不管她是谁！”小少爷不依不饶地摇晃着瑶老爷的手臂，“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瑶老爷似乎是真的拗不过小少爷，他无奈一笑：“好好好好，都依你。只不过千万别闹出人命，其他的都随你。”

“嘿嘿，听到了吧！”小少爷双手叉腰，“父亲说了都依我。”

“可是老爷！”摇诗岳猛然抬头，目光死死盯着瑶老爷。

她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

一位父亲就这样视女儿的性命如草芥。

“她是您的女儿，是您夫人用命生下的孩子，您……”

“不过是一介女流。”瑶老爷目光冰冷，他高高在上地盯着摇诗岳，“你们的命该如何，不是我说的算吗？”

——“一介女流。”

——“命该如何。”

短短几个字就宣判了她二人未来的命。

摇诗岳手暗暗攥紧。

女子当真该就如此吗？

有什么东西从摇诗岳心中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如果女子强大，他们还能这样对女子吗？

摇诗岳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

——“既然父亲都说随我处置。”

——“那就把他们卖到怡红院吧。”

——“那种地方有的他们受了。”

天空下起了雨，如同那天夜里，瑶思悦刚刚出生的雨。

一样的凄凉。

瑶思悦紧紧搂住摇诗岳的脖颈：“你说，你说我们把树还给他好不好？”

小小的人儿听得懂他们的话，她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命运。

“你说，如果我会武功……”瑶思悦扑倒在她的怀中，“他们是不是就不敢这么做了？”

瑶思悦见摇诗岳迟迟没有反应，她站起身，用自己小小的手拿起树干，很吃力地追上小少爷。

“我把树还给你，你可不可以放过我们？”

侍女手中的油纸伞稳稳停在小少爷头上，为他撑起一片干净的空间。

小少爷皱眉后退两步：“脏死了，离我远点！”

浑身湿透的瑶思悦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本就穿得单薄的她被这来势汹汹的雨一淋，更是冷得一激灵。

“我，我把树还给你好吗，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少爷打断。

“真是笑话，”小少爷冷哼一声，“你该不会是真的觉得我很在意那棵树吧。”

闻言瑶思悦的瞳孔猛然一缩。

她看到小少爷身上那华贵的衣服，她不敢想那皮毛披在身上会有多暖和。

即使在这样的雨打之下，他仍是那副干净的模样。

这才是少爷。

这样的少爷，会在乎一棵树吗？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乎一棵树吗？

瑶思悦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嘴里念叨着：“不，不……”

他们的命，不过是少爷一时取乐的东西罢了。

摇诗岳的视线逐渐被雨水模糊，她看到那个少爷扬长而去，她看到瑶思悦倒在雨中。

她踉跄地朝瑶思悦走去。

她轻轻扶起晕倒的女孩儿，瑶思悦手上的血迹与雨水混杂，似有一瞬没入那木干之中。

*

“小诗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铜镜前的瑶思悦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眉眼间早已没了从前的活泼。

摇诗岳猛然回过神来。

这是……

一些陌生的记忆犹如潮水向她涌来。

那日之后，他们被扔进怡红院。

每日都要遭受老鸨的辱骂殴打，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

“不……”摇诗岳轻轻摇头，“你很好。”

“可是小诗姐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瑶思悦抽噎道，“是我不该贪图他人的日子，是我不该跟小诗姐姐你提起我想学武功，是我不该……”

摇诗岳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说什么呢？

说什么都不对。

“妹妹，错的本就不是你啊。”

一双纤细的手搭在瑶思悦的肩上。

摇诗岳抬眸望去，便见一窈窕淑女，鬓角的碎发贴在耳侧，目光流转间是风情万种。

“错在，我们都是女子。”

她蹲下身抬起瑶思悦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你我若是男子，便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是啊……”瑶思悦的目光不知投向何处。

摇诗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女子美眸流转。

摇诗岳看不明白她的眼神中蕴含的是什么？

是期待？是遗憾还是什么？

摇诗岳看不明白，不过翌日她就知道了。

*

“不好了！小诗姐姐！”瑶思悦冒冒失失地推开房门，她抖着声儿，冲摇诗岳道，“小柳姐姐她，她……”

摇诗岳望向她，她看到瑶思悦的嘴唇一直在颤抖，不知道她下了多大的决心这才深呼吸一口气，将剩下的话一吐而尽。

“她，她死了！”

小柳就是昨日那个女子的名字。

“哐当”一声，摇诗岳手上的茶盏应声而落。

碧色的杯盏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滚了两圈。

宛若玉珠落盘，脆弱、易碎。

“你……说什么？”摇诗岳颤颤巍巍问道。

有些时候，人、事就是这么突然，让人措不及防。

摇诗岳不相信，那么好的一个人……

那么充满生命力的人……

昨日她的眉眼还在摇诗岳脑海中，那么生动……

“小诗姐姐，你去看看吧。”

豆大的泪珠从瑶思悦的脸上滑落，砸在地上。

她抬眸看到的是同样处在震惊中的摇诗岳。

“你带我去看看。”摇诗岳道。

瑶思悦微微颔首，转身推开门。

不知为何，摇诗岳心中一颤。

这样决绝的身影，不像是要带她去看一个已逝的人，而是自己也要奔赴那象征“终结”的死亡。

不，不对。

摇诗岳摇摇头，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摇诗岳握住身旁放在桌上的木头。

那木头还没有雕刻成功，但隐隐有了雏形。

那是摇诗岳按照自己的样子雕刻的——

天地最强的剑。

可这段时日，摇诗岳总觉得这把剑，少了些什么。

是什么？

摇诗岳也想不明白。

她起身，跟着瑶思悦走了出去。

等到小柳自杀的地方，那里早已围满了人。

摇诗岳轻轻拨开人群，跻身向前。

昨日那双盛满星辰的眼，此时永远闭上。

那么安详，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害，这人就是没享福的命啊……”

“人家大老爷愿意买她，她也真是宁死不从……”

“就是就是……”

……

众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打在这个永远也醒不来的人身上。

摇诗岳觉得小柳她好像很累很累。

流言蜚语之下，她的腰身不知何时被压弯了几分。

摇诗岳走上前去，用一块手帕，轻轻盖住小柳的面容。

她弯下腰柔声对小柳说道：“不怕，不听。快些睡吧。”

睡醒了，就听不到这些声音了。

睡醒了，就会是更好的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