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诗岳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可变故往往发生在一夕之间。

那位想买小柳的大老爷，不知何时看上了摇诗岳。

那日摇诗岳正浴着阳光，雕刻着手上的剑。

她抬手，对着光反复比划。

明明都快差不多了，可摇诗岳总感觉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呢……”

摇诗岳喃喃自语道。

“小诗姐姐！”瑶思悦推开门，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抓住摇诗岳的手，她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快逃吧，小诗姐姐！”

摇诗岳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瑶思悦，她柔声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

瑶思悦摇摇头，她哽咽道：“你快走吧，离开这里。”

摇诗岳眨眨眼，反握住瑶思悦的手，她用自己的温度试图安慰着瑶思悦：“离开这里我能去哪里？”

其实摇诗岳想说的是，离开了你，我还能去哪里呢？

没有你的地方那就不是家，不是家，不是归宿，摇诗岳都不想去。

“不是的！”瑶思悦眼眶通红，嘴角下撇，“那个之前想买小柳姐姐的人，看上了你！他想买你！”

“啊？”摇诗岳有些没反应过来，“你是说……”

“是，他想买你。快逃吧，姐姐！”瑶思悦语气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更是用力几分，“那个老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是纳小妾，其实就是把人买回去，虐待致死！小柳姐姐……”

一提到“小柳”瑶思悦的声音又染上哭腔：“小柳姐姐就是不想承受这样的痛楚，所以选择自杀。小诗姐姐，我想你活下去，所以快逃吧！”

摇诗岳微微一笑，她轻轻松开瑶思悦的手，她将瑶思悦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怕呀，”摇诗岳轻轻擦去瑶思悦眼角的泪，“你看啊，如果我逃了，下一个受害的人会是谁呢？再说了，我要是逃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啊。”

“不，我要你活着。活着好吗？”

瑶思悦近乎哀求道。

“这个世道，女子太难了……”摇诗岳说道，“要是有一个女子可以强大到护住所有女子；若是有一个女子，能让所有女子都强大……”

若是，若是有这么一个人……

摇诗岳内心伸出，突然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她下意识捂住心口。

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心尖儿一颤。

这是什么……

摇诗岳敛下眼眸，压制住心中那股奇异的感觉。

“小诗姐姐。”瑶思悦站起身，摇诗岳的手从她身上滑落，“我是不会让你去送死的。”

“你……”摇诗岳话还没说完，她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她要做什么？！

摇诗岳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那小小的身影，在摇诗岳眼中逐渐模糊，最后汇成当初在襁褓之中的样子。

——“我不会让你死的。”

那她能有什么办法避免这个死局？

她分明那么小！

*

飞鸟略过天空，不留痕迹，只是偶尔树梢的簌簌声暴露了他们的痕迹。

摇诗岳感觉身体浮浮沉沉，她缓缓睁开眼，呢喃道：“这里是哪里？”

帘外正在驾车的车夫听到了车内的动静，他回答道：“你醒了？”

“我……”摇诗岳微微发声，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很。

她只记得最后的画面，是瑶思悦给她下了药，让她昏迷了过去，至于剩下的，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似是察觉到摇诗岳想问什么，那个车夫回答道：“有个小丫头，给了我很多银子，让我把你送出去，越远越好。你睡了一天一夜，身体有些不适是正常的。”

一天一夜？！

摇诗岳连忙上前，拉开帘子，她也顾不得自己的嗓子如何，只道：“能不能把我送回去？”

“这……”车夫明显有些为难，“我这收了别人的钱，贸然反悔，不是很好吧……”

摇诗岳道：“你把我送回去，我给你更多的银钱。”

车夫拉了一下缰绳，马车顺势停住。

那车夫回首认真地盯着摇诗岳，他略微抱歉一笑：“姑娘啊，这事儿不是我不答应，实在是我不能答应啊。”

“为什么？”摇诗岳心中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把你托付给我的姑娘，她说那是她所有的家当，她想用她的所有买你自由，那姑娘你应该也认识，虽然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可是她那么小，那么诚恳，我实在是……”

剩下的话，摇诗岳听不清了。

她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她何尝不知道瑶思悦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从小没享受过大小姐待遇的她，一直都是省吃俭用，有什么钱财总是想的存起来、藏起来。

她舍不得给自己买好吃好喝的，可摇诗岳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最是爱美。

而她却从不追求这些。

这次她用自己所有的钱财买摇诗岳自由……

“她想送死吗？”

除此之外，摇诗岳想不出其他了。

将所有钱财换她走。

恐怕其中，也包括了瑶思悦自己的“命”吧。

“车夫。”摇诗岳冷声道，“你现在送我回去。”

“真不行啊，姑娘……”车夫话还没说完，他顿觉脖颈边貌似多了什么东西。

锋利的木剑就那么架在了车夫颈边。

“带我回去。”

摇诗岳的语气坚定不移、不容置喙。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如瑶思悦出生那一晚、如被小少爷发卖那一晚。

如……

绝望之中的深渊。

*

“哎，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那个经常杀人为乐的老爷，这次啊，娶了一个几岁的孩子！”

那人惊呼一声：“什么？这他也能下得去手？！”

“是啊是啊，听说是那怡红院推出去的，这个老爷好像不是想要这个女孩来着……”

……

那些嘈杂的声音灌入摇诗岳耳中，无不在向她说明一件事——

瑶思悦为了她，被那个大老爷买入府中。

“停车！”

摇诗岳冷声道。

车夫一听，连忙拉了一下缰绳。

摇诗岳缓缓走下马车，朝车夫微微颔首：“多谢。”

车夫摆摆手，他看了一眼摇诗岳，劝道：“我知道你想救她，可她用尽所有换你，你……”

“我知道。”摇诗岳淡然一笑，“我知道这是她用尽所有换来的结果，可我……”

摇诗岳听到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像是在告诉车夫，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可我不可能救这么心安理得得接受。”

她不承认这个结果，所以她要去改变。

或许还来得及。

车夫见她去意已决，便不再阻拦，驾车离去。

摇诗岳身披斗篷，很快来到那老爷的宅子外。

大红的“喜”字略有些刺眼，摇诗岳一把扯下撕了个粉碎。

强加在别人身上的，算什么“喜”？

她纵身一跃，转身翻入宅子之中。

宅院内，张灯结彩，热闹的气氛没有随着人们散去而流逝半分。

摇诗岳似乎还能通过这些看到当时那些人脸上的笑意。

可，她感受不到半点儿暖意，有的只是彻骨的寒冷。

在这里有个习俗，婚喜之事，需用红灯笼一路牵引。

摇诗岳顺着灯笼走到了一间屋子面前。

她颤着手抚上那扇门。

来时的勇气，在这一瞬被抽干。

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看到的是瑶思悦满身伤痕，还是别的什么……

“没事的，没事的，摇诗岳。只要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摇诗岳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白色的布，把她心心念念的人勾走。

她的瑶思悦，就那么静静的，

如同一颗经历了风吹雨打，已经折断的枯枝。

“瑶思悦，思悦……”

摇诗岳一声声呼唤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却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轻轻将瑶思悦抱下，将手中的木剑递给她。

冰凉的手握不住那剑柄，很快滑落在地上。

摇诗岳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的手包裹住她的手。

她从地上捡起木剑，塞入瑶思悦的手中，让那木剑再也无法从她手中滑落。

“思悦，你不是想学剑法吗？我，我还没告诉你，其实我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剑灵……我……我还没有教会你一点点……”

摇诗岳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划过她的脸庞，冰凉的触感让她愣住。

她知道自己有七情六欲，可哭，她是万般不会的。

她哭了？

摇诗岳的泪一滴一滴，落到瑶思悦的手上。

没入握在瑶思悦掌心的木剑之中。

那剑渐渐地焕发出蓝色的光。

那些光没入摇诗岳身体之中。

她……

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叫摇诗岳。”

因为“瑶”通“摇”。

在摇诗岳还不认识“瑶”这个字的时候，就默默为自己取好了姓名。

她要跟瑶思悦一个姓。

“诗”是小诗姐姐的“诗”。

至于“岳”。

那个女孩曾经对她说，想登岳。

“我叫——”

“摇诗岳。”

摇诗岳的灵体站在一位白衣男子面前，低声呢喃道。

“真稀奇啊，万年难得一遇的天地剑灵，就这么诞生了。”那人掩唇低笑，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惊讶。

“你是谁？”摇诗岳问道。

那男子平静道：“是带你修道的人。”

“道？”摇诗岳轻轻反问，“你的道和我的不一样。”

把她孕育出来的两个人都在她的面前死去，他们的泪和血凝结了这天地之间最无奈的哭诉。

摇诗岳是一把哀鸣之剑。

“一样的，你想成为这世间的最强灵剑，打破这该死的‘规则’，而我也一样。”那男子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让摇诗岳跟他走了。

是的，摇诗岳想打破这“规则”。

以女子之身打破这规则。

“我愿意跟你缔结契约，但你必须助我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剑。”摇诗岳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她纤细的手上凝结出一道红色的痕迹。

“我同意与你结契，不过你需要知道一件事。”那男子从怀中取出四本书，“能让你自己变强的只有你自己，这四本书是我这些年游历的心血，他们也随天地而生，与你正好相配。”

摇诗岳手上的红色痕迹逐渐延长，形成一条条红色丝线，缠绕上眼前的男子。

摇诗岳眼前的白雾逐渐将那男子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