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四月，春风吹拂的午后。坐落在尼格森帝国边境的一处疗养院里，一片鸟羽悄然飘入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落在少女膝头摊开的书本上。
少女脸庞稚气未脱，神色却隐约透露着超脱年纪的淡然。她身着修女的朴素黑服，头上却没有裹头巾，有着金属光泽的银发被高高盘起。
一个孩子眼疾手快地抢过羽毛，握在手中夸张地在空中挥舞，“兰德尔！我也会写字！”
“你傻啊，拿根羽毛瞎晃什么。”一个缺了一颗牙的小女孩尖声尖气地叫道。
那孩子不服气地反驳，“我听修女说过！这叫羽毛笔！对不对，兰德尔！”说着他不断摇晃着少女纤细的胳膊，希望对方能为自己说句话。
被叫做兰德尔的少女笑着点点头，揉揉男孩的头发，她拾起脚边的木棍，随着弯腰的动作腰间的银链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些铃铛被做成某种兰花的形状。
她正弯腰想在地上教孩子们写字，便被几双赤足所阻止了。
“学写字干什么，靠写字能填饱肚子么！？”
一个孩子惆怅地仰望着天空，“要是鸟儿掉下来就好了，咱么一起烤着吃了！”
兰德尔止住动作，让她心脏刺痛的话语再次浮上心头。
一次布施中，她快乐地做着祭司的本职，向周围冲她伸出手的人渡上一枚银币，那时，一个胡子拉碴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在人群中以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在自己冲那粗糙厚实的手心塞入银币时，男人没有照例道“赞美神的使者”，取而代之的是他攥紧硬币的粗鲁动作和如同看污秽之物一般的嫌恶神情：
“国家的蛆虫！”
这时有人拽住了她袖子，将她从回忆里硬拉了出来，“兰德尔，你是公主，是不是每顿都有鸟儿吃？”
兰德尔握着棍子的手猛然一滞。
“对啊对啊，听说住在宫天里的人，都是过着神一样的日子！每天都有肉吃，一顿饭吃好几个小时！”
“你个笨蛋那叫‘宫殿’！”
“明明是‘宫天’！”
“兰德尔~兰德尔~你到底是不是天天吃鸟肉哇~~？”
孩子们越来越吵，而兰德尔只是无言攥紧了修女服的裙角，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若不是过于白皙的皮肤和皇室特有的蓝色眼珠，任谁也看不出坐在这里正被一群孩子拉来扯去的，是塞西莉亚女王的长女，帝国如今的公主。
“...不是”兰德尔开口，音色并不是与其外表相配的甜美，柔和中带着沙哑。
那群孩子们都安静了下来，一个个瞪着求知的大眼睛盯着她。
“我和你们一样，是被吃的那一方。”
一箭破风而去，兰德尔心下一动，下意识护住孩子们。几乎瞬间，一只乌鸦不偏不倚坠到书上，发出彭的一声闷响。
“哇啊啊啊————————”
像水溅入油锅，孩子中炸出的哭天抢地的声音，一下子几乎要把房顶掀翻。
几个孩子哭着一溜烟跑远，也有几个顺着兰德尔下意识护住他们的动作，贴紧兰德尔胸口大气不敢出。
兰德尔警惕地抬头，一眼望向始作俑者的方向——不远处的楼中，身穿病号服的棕发男人，正坏笑着放下手中十字弓。甚至还做出在没有火药的时代无法被理解的动作，他吹了下弓弩的射箭口。
无数士兵和修女不知从哪一股脑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公主是否受伤，而兰德尔的目光从未从那男人脸上移开。
这里头脑不正常的人多了去了，有叫嚣着自己是女神转世的，也有一刻不停不断拨弄着残缺竖琴的，上次甚至有个老婆婆在走廊上拦下兰德尔，叫嚣着要兰德尔对自己怀里的爱女（一个被划出三道口子的枕头）道歉，兰德尔当即拦下身后蠢蠢欲动的侍卫，在老婆婆面前弯下腰。
“惊吓到您非常抱歉，请问小姐您叫什么名字？”
“小莉莉，这孩子是小莉莉...”
“莉莉小姐，很高兴认识您。”
如果不是当真想要献上一份力，作为公主她又何须跑来这种地方。尽管大多数人依旧认为这是她的伪善，用这些小手段来为自己积累人望。
可她又需要什么人望呢，她马上就要像一件商品似的，被卖给邻国沙特鲁了。虽说沙特鲁与尼格森长久不再外交，也并不存在两国开战而不得不用女儿换和平的局面，但母后这么做必然有她的考量。
只可惜那考量里绝不会包含自己。
紧盯着远处男人的脸，兰德尔蹙起了眉头，丝毫不打算一笑而过，因为...
那人有着只有皇室血脉才有的蓝色眼珠！
此刻，兰德尔双手交握在腹部，快步穿过走廊，后面紧跟着她的贴身侍女蕾洁。
像一串珠子散落一地，千百个念头在兰德尔脑子里弹起。她心头一紧，顾不得淑女形象，大步狂奔起来，银色的盘发松散，如丝绸般披散开来，右手攥住铃铛来减小玲玲声响。
一只白皙的手啪地拍上门框，窗边的男人悠哉起身，在兰德尔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中走近。
最先捕捉到的是一抹暧昧的轻笑。
“小姐，您胆子的确不小，可身体素质却实在糟糕啊。”
兰德尔费力地直起身子，去打量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棕发被随意束在脑后，似是并不想在外表上费心。可与之相对的，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倒都像是被精雕玉琢过的，整体呈现出的效果不知该说是典雅，还是该说美艳。一个让人呼吸一滞，让人在他微笑瞬间便陷入爱河的男人。
但兰德尔全然无视了这些！紧盯着男人的脸，她心中一颤，没有错，自己眼前的，的确是皇室蓝的眼睛...！
兰德尔向前一步，做出她平时绝不会做出的愚蠢行为，直接发问，“你是谁！？”
男人笑笑，抱臂靠上门框。
“是你祖宗。”
兰德尔瞬间浑身脱力，门框上的手也滑了下来。
什么啊...原来也是精神方面不正常的患者啊...
保持着抱臂的姿势，男人躬下身子，像是为了看清兰德尔的脸似的吹起她的碎发，“终于找到你了。”
兰德尔挂着对病人独有的充满关心的慈爱笑容，默默后退半步，“那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对对，”闻言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将拳头砸向手心，“我想给你看个宝贝！”
兰德尔笑容瞬间出现了裂痕，转身就要走，却被对方一把攥住胳膊。
“上哪儿去啊，我不是说了要给你看我的宝贝么——”
“放手啊！我可以忍受精神病但我不能忍受变态！”
身后的蕾洁袖口的匕首滑入手心，她正欲出手，此刻一名修女冲了进来，匆忙打断了两人的拉扯。
“公主殿下！玛露女士她快不行了！”
病床上躺着肉眼可见油尽灯枯的老妇人，整个人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病房内笼罩着混沌沉重的死气，只有她那浑浊的眼珠，还在寻找着什么似的转来转去，那视线一捕捉到兰德尔，便紧紧死咬着不放。
兰德尔刚凑近，老妇人便回光返照似的从床上弹起，狠狠甩了兰德尔一个耳光。
男人急忙从背后握住了兰德尔的双肩，支持般将人揽近自己。令他意外的是，兰德尔眼中却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十分淡然。
不顾他人阻拦，老太太一直死死瞪着兰德尔。
“我！我说了让你少和铁匠那蠢儿子一起玩！你非要，咳咳咳！”枯枝般的指头直指兰德尔红肿的脸，老妇人拼命嘶吼着，“涨水了，他倒是跑回来了！你呢！”说着说着她脸上老泪纵横，“啊——！你是不是现在都还在那冷水里面啊！莉莉！”
当兰德尔再度想要上前时，多人踌躇着想要阻拦，而兰德尔只是单手挥退他们，轻握上老人可怖的干枯的手。
“妈妈，不用担心，我已经不冷了。”
老人阴翳混沌的眼珠似是清明了一顺，在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笑后，眼里的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院子里，兰德尔坐在下午给孩子们读书的树桩上，手里捧着热可可，膝盖上披着薄毛毯，直到刚才她还正被一群人围着被迫接受道歉，直到兰德尔再三保证今天这里发生的事不会被女皇知晓，他们才放走兰德尔。
现在是晚饭时间，大家都挤在小食堂中派对领粥和面包，这里空无一人，兰德尔呆呆眺望着远处夕阳。
“一律翼来换您的愁思？”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兰德尔身后。
兰德尔不喜欢男人轻佻的语气，但他实在不想和病人计较。
“在想那位老婆婆的事？”
“先祖大人不必担心我。”
“吼——”男人轻叹一声，垂手在兰德尔面前蹲下，探究般直直望进对方眼眸，“哪怕判定是头脑不正常的家伙的疯狂小剧场，也愿意奉陪么？我们一族也还没有堕落到底嘛！”
“真是个好孩子。”
男人伸手揉乱兰德尔头发，忽然拽住银发用力将对方拉向自己，那笑意中的狂气似乎全然是夕阳的错。
“果然灵魂的本色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变的！”
热可可撒了一地，弄脏了她膝上的毛毯，一想到这可能是哪个孩子晚上的被子，兰德尔脸上终于染上愠色。
她试图挣脱对方的钳制，大声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嗯——我还以为我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男人一脸无辜，依旧牢牢拽着兰的头发不松手，“是你啊。”
听闻这话，被拽的偏着头兰德尔气急反笑，“那我和您直说吧，先祖大人，我并不是您口中的‘小姐’，实际上我...”
“是带把的，我知道我知道。”终于松手，男人无所谓地摆摆手，“啊啊——年轻人就是这样，满脑子都是明艳热烈的马赛克。”
“马...？”那是兰德尔从未听闻的词汇。
“你以为我是馋你身子么？我想要的，是栖息在那之下的...”男人将手指点点兰德尔胸口，那里竟顺从地发出温和的光芒，“清澈的灵魂啊。”
兰德尔知道自己是男孩子，但是形势所迫先装着吧...叶影下下章就会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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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