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梦中人

“如果可以,我只要自由自在的生活,谁都管不了我,我也不在意谁。”茂思夜微微低下头,蕴黑的眼珠像浓墨的河,带着一种超离于世外的感觉,舒莺漫很少见到他这样沉静的样子,说实话还真不适应。他边说边拿出手机点餐,修长的手指在屏幕移动着,竟没有再多说一句。舒莺漫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真假,只是默默地盘着腿坐在一边。

她理解他想要自由的心情,可是自由就像空气是想要就能要的吗?它是一件奢侈品,而戴着枷锁跳舞才是人们最常见的生活状态吧。

舒莺漫懒得再去思索这深奥的话题,于是没话找话说:“这几年我也渐渐喜欢上了一些极限运动,什么跳伞蹦极我都做过,有一次还和驴友们到西藏去徒步,当时火车翻越唐古拉山脉的时候,整个车厢基本没几个人是清醒的了,我还拖着残躯跑到车站外照相,后来经过可可西里大草原的时候,景色是真的美啊,可是太缺氧了,就这样我还发现了几只蹦跶的藏羚羊,也是运气好……”

一讲到有关自由的旅行,她就有些眉飞色舞的,一盏波西米亚风格的台灯适时地放在她身后,在灯下,一张白生生的脸蛋很自然地染上了嫣红的色泽,像沾上了露水的玫瑰花瓣。

茂思夜突然很想捏一捏这花瓣,心里却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吓住了。他挪了挪肩膀,只是觉得这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吵得他不得安生。

***

吃完饭后,舒莺漫本打算告辞,茂思夜却偏要拉她一起看片子,顶楼是专门设置的一个小型的电影放映厅,舒莺漫很少看到有人会在家里装一个电影院,可是放在茂思夜身上,许许多多不可能的事,都会变成可能。

舒莺漫有些好笑,“大导演,咱们不能在电脑上随便看看吗?”真是穷讲究。

“格调,你懂什么叫格调吗?”茂思夜很是不以为然,“在电脑上看盗版和在电影院看3D正版就像同一个女人不化妆和化了妆一样的对比,你说能一样吗?”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舒莺漫想了想,“起码我不化妆和化了妆差别并不大。”

“臭丫头懂什么?”茂思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你离女人的标准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舒莺漫突然有些好奇她茂小叔的品味了。

“我呀?”茂思夜还真思索了下,“我喜欢长头发的,大波浪卷,最好是长相艳丽身材火辣的,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我眼前晃悠。”

舒莺漫有些无语,怪不得茂小叔不待见她,原来他待见的类型全是和她相反的。

***

本来想看《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可是影碟却坏了,舒莺漫在一大箱影碟里面看到一张李安导演的《色戒》。

海报上,汤唯穿着一身翠色的旗袍,半低着头,妩媚尽敛,梁朝伟坐在暗处的一方木椅上,一只手抵在唇前,皱着眉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不,应该是王佳芝和易先生……

“要不,就看《色戒》吧?”她半真半假地提议道。

“行啊。”茂思夜点头,伸出手就要来拿。

“喂喂喂,算了,我再找找,这个少儿不宜。”舒莺漫将影碟背在身后,又放回原处,在茂思夜的跟前,她永远就像个长不大的未成年人,尽管他也只比她大两岁。

茂思夜有些嘲弄地一笑,嘴里吐出三个字:“假正经。”小丫头到底还是小丫头。

舒莺漫不理她,心想,要看也是回寝室看。

最后敲定了《霸王别姬》,一部很老的片子。程蝶衣还是一日既往的风华绝代,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仿佛一蹙眉,一挑指便是春风玉露化成的妖。

舒莺漫的泪点和别人很有些不同,她只是感慨程蝶衣和段小楼二人关系的一点一点变化,一点一点冷却——直至决裂。

这个世上最悲哀的也许不是生离和死隔,而是情到浓时情转薄。

“程蝶衣也是个傻子,谁都不信,谁都不选,非要这个段小楼。”茂思夜低下头,在昏暗中望了一眼舒莺漫,她的眼眶红红的,长长的睫毛都沾上了泪水,可是她哭得无声无息的,让人连安慰都不知道从何安慰起。茂思夜的胸口突然有些闷闷的,一部电影而已,又不是真的,这小丫头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小时候,他最喜欢捉弄她看她哭鼻子了,可是无论他怎么捉弄她就是不哭,还经常和他对着干。而现在看她哭,茂思夜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塞满了一团莫名的空气。真是奇怪的感觉,他竟然开始想办法逼退她的眼泪了。

久久,舒莺漫叹息了一声,轻声说:“因为是知己啊。”

而这样的知己,她曾经,也是有的。

可是,也仅仅是曾经。

舒莺漫突然想起丁叮的嘱托,她擦了擦眼泪,试探着问道:“这个周末,咳,有时间吗?”

茂思夜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我的室友想邀请你们寝室一起去九份看夜景。九份离台北不远,夜景又是出了名的好看,当年电影《千与千寻》的作者宫崎骏还专门跑来九份给电影取景,汤婆婆那条街的原型就是九份……”

“谁邀请我?是你……还是你的室友?”茂思夜打断她的话,假装坏坏地一笑,“是你就算了,你的室友倒还可以考虑一下。”

“茂小叔你怎么这样?”舒莺漫瞥了他一眼,连哭都忘记了。她敬他一声“小叔”,可他总是和她唱反调,有意思吗?

许教授这周布置的作业是拍一组人物大片,丁叮思来想去就要舒莺漫把她们家大帅哥请来,一来上镜,二来不用P图直接就是大片了。可是舒莺漫觉得邀请茂思夜一个人去太尴尬了,就把“邀请一个人”变成了“邀请整个寝室”,也算变相地完成了任务吧。另外,她还纠正了丁叮的说法:“什么叫邀请我们家的大帅哥?茂思夜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是是,大帅哥是全宇宙女生的福利,这样说总可以吧。”丁叮如是说。

见她止住泪,茂思夜的心突然很神奇的就安定下来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打断了她的遐思:“周六还是周日呢?”

“周日吧。”舒莺漫想也不想就回答,周六,她要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她的那位知己。

***

送走舒莺漫后,茂思夜躺在阳台的藤椅上吹风,晚间的空气带着花草的芬芳,十分的浸人心脾,茂思夜突然有些困了,独处的时候就爱回忆,过往的回忆正带着他进入深沉的梦境。

当年妈妈嫁到舒家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鲜,大家都不是很喜欢他这个小拖油瓶,茂思夜知道自己从小就不是讨人喜欢的乖顺孩子。而舒莺漫却不一样,她就是那种长辈如果只剩下一颗糖,在众孩子里,一定会把糖留下给她吃的那种孩子。好会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啊,可是她越讨人喜欢,茂思夜就越喜欢捉弄她,谁叫她那么多人疼呢?总要有人治得了她吧。

茂思夜觉得自己的想法似乎有点邪恶,他们给她善,他来给她恶,这样很公平吧。可是长辈们却不依不饶,他们说他的她的小叔,不能欺负她,应该让着她的……可是如果他不当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呢?他还需要让着她吗?

“喵~”

茂思夜觉得自己脚边痒痒的,原来是波斯猫小梳子在蹭自己,他坐起身,将小梳子抱在怀里,小梳子也难得地褪去了高冷的神色,摆了摆尾巴,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前打哈欠。

“要是那位也能像你这么乖就好了。”他浅笑了一声,拍了拍小梳子的脑袋,“小梳子,这个名字可真有创意。”

小梳子……

不知怎的,他越念越喜欢这个名字,就像一种没来由的魔力,让他无力摆脱。

***

周六。

舒莺漫很早就起来了,她到学校的花店买了一株雏菊花,金色的雏菊用淡紫的包装纸包好,不动声色地盛开着,散发着阵阵清香。

搭捷运到目的地不过一个多小时,也许是时间还早,捷运上的人不多,舒莺漫的前面坐着一个老者牵着一个粉嫩的孩子。

清晨的阳光隔着玻璃窗撒了进来,一时静谧无声。

台湾的一些车站的名字十分有趣,像莺歌、汐止、暖暖,多像懵懂少女的芳名?而追分、成功、大肚、斗六又根本不像车站的名字。

有点奇怪,又有点有趣。

舒莺漫突然记起有次和同学去台中看烟火的时候错过了火车,结果硬生生地在火车后面站了四个小时才回到学校,站得她小腿肚都抽筋了。

“姐姐,糖糖……”这时,她的袖子被那孩子扯了一下,那个小孩大眼睛圆溜溜的,递给了她一颗彩色玻璃纸包好的糖果。

“谢谢了,姐姐不饿。”舒莺漫笑着拒绝道。

“不会。”小孩子眨了眨眼睛说。

舒莺漫知道,在这里,如果说了“谢谢”,对方的回答不是“没关系”或者“不要紧”,而是“不会。”这也算一些文化上的差异吧。

“小姐,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老者牵过孩子,扶了扶花白的胡须说道。

“在这里住了一些年,很久都没回南京了。”舒莺漫如是说,最开始到台北的时候,几乎每一开口就有人问她“口音”这个问题,不过这些年也习惯了。当时国中的时候老师上课还专门喜欢点她回答问题,对于她的称呼就是“这个南京来的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不过老师也没什么其他意思,纯粹是一种好奇罢了,后来舒莺漫还因为总是回答问题,这门课得了九十八分。

“小姐,你一个人吗?这么早干什么去啊?”老者很和蔼地问。

“去看我的一个朋友。”舒莺漫补充道,“以前玩得很好的朋友,好长时间都没有见面了。”

“那是应该去见一见了。”老者话锋一转,指着孩子说:“今天这个小崽非要闹着要我带他去动物园玩,一把老骨头了,真是折腾得不像话。”

“常活动常年轻嘛,况且去动物园还可以顺便坐一下猫空缆车,小孩子应该都喜欢吧。”

“对对对,而且猫空那里还有一家黑猪肉烤肠做的真是好,每次想到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呢。”老者似乎回忆起了念念不忘的美味。

“姐姐,吃话梅。”小孩子又递给了她一包话梅。

“哈哈,看来我家小崽很喜欢你呢。”

舒莺漫想了想,还是接过了话梅,说了声“谢谢”,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积满了十次的奶茶兑换券,回赠给了小孩。

……

捷运到站后,舒莺漫告别了老者和孩子,独自沿着公路走了一段距离,早晨的空气很好,几片流云散淡地挂在天上,天气是难得的晴朗。

“金宝山墓园”五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竟然觉得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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