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罪臣

第三章

金鸾殿前,一身明黄衣袍的嘉庆帝居高临下,目光锐利地落在大殿中央正跪在地上的白衣青年。

诺大的宫殿以温瑾为中心,两侧分别站着身着锦绣朝服的官员,一品到九品颜色各异,采用儒家中阴阳五行的说法,把青、赤、白、黑、黄五色当作“五方三色”。

黄色代表中央,自然为皇帝专用。

其余颜色则作为区分官员品级的标志,三品以上紫袍,五品以上绯袍,六品以下皆为绿袍,白色常用于守孝,按老话来讲就是不吉利,自然不算作在内。

朝堂之上,温瑾一身朴素白衣,对应了他目前既无功名也无官职的低贱身份。

只见他修长纤瘦的双手撑着地,在众人的目光下,那光洁好看的额头便缓缓抵在手背上。

“罪臣温瑾,参见陛下。”

嘉庆帝不动声色,平静道:“汝何罪之有?”

温瑾仍旧保持着俯首的姿势,不卑不亢答道:“罪臣曾身为南苑国太子,却无力改变两国交恶的情况,此为一,”

“罪臣愚昧无知、不通事理,未能助两国之和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此为二,”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罪臣依葫芦画瓢,特效仿古人来向陛下请罪,还望陛下——”

他一字一句,声声掷地。

“赐罪。”

众人沸反盈天,算是头一回见识到了南苑国太子嘴皮子功夫的厉害。

温瑾这么一搬弄,要是真惩罚便成陛下的不仁了,所以他料定这么说,自己就可以安然无恙。

而事实的确如此,嘉庆帝在这番话后的确不会再把他怎么样。

站在最前方的周锦玄听到这话,脸色微沉,却没有任何动作。

嘉庆帝在一片哗然中,倏尔轻笑,感慨道:“温王真是得了一个好苗子啊….其子竟怀常人不能所及的忧国之心,当真是让朕羡慕不已——”

他顿了一下,垂首,将目光落在站在百官之首前方的几位皇子身上,其余人都是短暂的掠过,唯独在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久久停驻。

“反观朕,虽子嗣众多,却鲜少有能堪大任之人。”

话落,全朝百官皆齐齐跪地,战战兢兢。

温瑾再次叩首,卑恭道:“罪臣不敢当。”

嘉庆帝笑意渐淡,再开口,语气不怒自威:“朕夸你一句你就受着,谦虚过头….反倒适得其反。”

温瑾身子一僵。

大殿顿时陷入沉寂。

半响,周锦玄在一声声“皇上息怒”中率先站了出来,他没有将视线投给温瑾半分,而是直视着上首的嘉庆帝,朗声道:“今观温太子言行,臣自愧不如,再加上太子年长臣几岁,臣以为,平日可多跟太子交流一二,学一些做人的道理,还请陛下应允。”

二皇子心狠手辣、暴戾恣睢,大皇子则沉稳内敛、端方自持,两人的才能不相上下,皆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但相较于无母族支持的大皇子,朝堂百官更倾向于有镇国府做后盾的二皇子。

嘉庆帝面上不露声色,心底却是惊奇万分,周锦玄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且对方从来没有为何事求过自己,哪怕是被罚禁闭抄录经书也不曾为自己求情过半分,如今竟为一介俘虏低下头,这当真是稀奇得很。

他略带探究地在二人之间游移,而后将目光投向始终伏地的温瑾,良久,才道:“那太子,你的想法….?”

犹如实质的目光落在微微突起的背脊上,温瑾适时抬头,对上嘉庆帝威严的目光,不紧不慢答道:“能与大殿下来往是罪臣的荣幸,但罪臣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还是陛下的想法。”

这番话当真是悦耳极了,哪怕嘉庆帝另有想法,在此情境下也只能勉强地接受这一说辞。

左右温瑾都是俘虏的身份,自然翻不起什么大浪,再加上大儿子鲜少求过自己,嘉庆帝便由着周锦玄的想法去了。

“朕允了。”

嘉庆帝顿了一下,又道:“太子是来金麟国做客的,一直以罪臣自称颇为不妥,今后太子就当是金麟国自己人,以官职自称罢。”

温瑾再三叩拜,言辞中充满了感激之情:“谢陛下!”

他抬头,语气诚恳道:“陛下之仁慈,不分国界,乃世间绝无仅有,臣深感动容,愿陛下万福金安!”

周锦玄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嘴角一抽。

这马屁…

他忍不住怀疑,温瑾多年不见,莫不是被磕着脑袋了吧?

要不然怎么说话本事见长,把人一身鸡皮疙瘩都激了出来。

要说世间绝无仅有,他温瑾当之无愧吧。

二皇子周鹤安突然出声,向嘉庆帝请求:“臣私以为大哥才智过人,与大哥相比,臣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所以也想在闲暇时间向温太子请教,还请陛下允准。”

周锦玄目光微凝,落在他这个二弟身上的视线略带些凉意。

周鹤安茶言茶语、事事都跟他对着干的举止他早已习惯,只不过现在,他内心却多了几分不爽。

嘉庆帝习以为常,自以为应该对儿子一视同仁,便也应允。

嘉庆帝都同意了,温瑾自然不会有拒绝的权利,于是他对着周鹤安道:“请教不敢当,二皇子愿与臣来往,是臣之幸事。”

周锦玄:“…..”

二皇子注意到自家大哥脸色难看,心中便一片愉悦,凡是能让周锦玄不得劲的事,周鹤安都特别乐意干,当下就开心回道:“同幸,同幸。”

周锦玄没眼看,只觉他这个弟弟是个蠢货,与对方同为血亲,当真是一件丢脸的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瑾一事便被轻轻揭过,接下来朝堂就边境扰乱和收复江州一事争论不休。

下朝后,周锦玄便在宫殿外被温瑾叫住。

他脚步一顿,看着面前端着大方笑容的人,只觉刺眼非常,语气不善道:“太子还有何事?”

温瑾仿佛不在意般,笑着说:“殿下,刚刚在朝堂上,多谢你不计往事仗义执言。”

“呵。”

若有似无的冷笑重重落下。

这温瑾当真是没心没肺极了。

不提往事还好,一提,周锦玄就感觉心头火气旺盛。

“温瑾”,他语气冷极了,唤对方大名时十分不客气。

“你怎么还有脸提当年的事?”

温瑾微微一愣,心中泛起丝丝苦涩,像是吃了酸涩的柑橘一般,百般不是滋味。

“我….”

他想解释当年之事,却不知从何说起。

因这故事太沉,也太重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再加上两人立场不一,始终不能做到相互理解,说了也只是徒添对方烦恼,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说好。

他的欲言又止,在周锦玄看来就是心虚无比,于是更是生气,连和对方说话的心情都没有了。

“行了。”

他打断,面上不辨喜怒,淡淡道:“往事不可追。”

“况且都过去这么久,我早就不在意了。”

说完,也不等温瑾作何回复,再次甩袖走人。

温瑾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中无奈地想,这是第二次了。

对方口不择言的习惯还是一如既往。

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心中在意的很。

倘若,他不以质子的身份处在金麟国,恐怕刚刚就会拉住人的袖子,对人解释一二,然后软下声寻求对方的原谅。

可,这终究是妄想。

今后的路崎岖难走,他得小心为上才是,这些过往烦事还是先抛在一旁比较好。

否则——

心乱,棋崩。

他必输无疑。

另一边。

大步流星走了几步的周锦玄见身后人还没有追上他,步子便渐渐慢了下来。

他又走了几步,想着,这回总该追上来了吧?

然而没有。

纠结许久,他还是忍不住回头。

只见对方垂着头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的太沉迷,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他。

这时,周锦玄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根本就是无动于衷。

仿佛一盆冷水浇在他的头顶,冷得他止不住发抖。

一次又一次,周锦玄算是失望到了极致。

他愤然回头,再也不想管这薄情之人。

爱咋咋地吧,随他便。

出了宫,在外头等他许久的苏州白看到人后连忙迎了上来,靠近时才发现对方脸色难看,不免担忧道:“殿下,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还是陛下为难您了?”

穆云舟从三米高的房檐落下,却不出一点声音,他悄无声息来到周锦玄身后,目光同样透着担忧。

周锦玄从沉思中回神,而后摇头:“没事,与父皇无关。”

苏州白猜测:那是与二殿下有关?

可他刚有这个念头又自觉否掉,以往二殿下处处为难,殿下都是一脸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应对,且根本不关心对方如何出阴招,因此不该是因为二殿下才情绪波动。

那问题来了,会是谁呢?

心思缜密的苏州白想了片刻,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

不会是…

温瑾吧?

他刚这么猜测,心思单纯的穆云舟便直言道:“殿下,您是在因为温太子所烦扰吗?”

苏州白:“…..”

这傻子,这么直白作甚?

一阵风吹来,玄色锦衣衣诀翻飞。

周锦玄面无表情,冷冷道:“你听谁说的?”

性子单纯、脑子不转的穆云舟回答:“属下猜的。”

苏州白脚下险些一滑,额头青筋微微突起。

周锦玄沉默许久后,也没有追究穆云舟的不对,而是飘飘然落下一句:“你猜错了。”

注:

1、儒家阴阳五行的“五方三色”说法来源于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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