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都想找个乐子别太烦着自己,可叹任组长流年不利,立刻就撞上枪口,我也只不过有时候会如此大不敬加缺德,逗上他一逗,他与我同为同事许多天,脸上依然不负我望地变了些颜色。
我再微笑着问:“组长你怎么了么?我刚刚的话你要是不爱听,可以制止我,没制止,就是心里也在暗爽,是吗?”
任平生望着我神情变成种很难说得清的复杂:“是不是……谁惹了你,你心情不太好,出来报复组长了?报复完你会好一点吗?我和你去买积木,新的,你会更好一点吗?”
我和他对面相望,久久不语,像千言万语,像这满便利店的人与身边的东西陪衬在一旁,都有点多余。
再过了片刻,听见我自己道:“哦,你想转移转移火力,可惜,到点你要上班了,我也还要去近郊画画,不然明天组长和我吃麦当劳吧。”
任平生点头:“好。”
我说:“到时候不许加班,也不准和我说你忙。”
任平生说:“也好。”
那么说过了上面的话之后,大家忽然都一笑,任组长的酒窝忍不住便浮上来,结果,刚浮在他脸上,他就很警觉地用手捂住脸,防止我做出什么歹事。
我再扬眉一笑,又调戏了任平生几句,方才道了别,任组长离去。
我转身将一个本儿一支笔塞到胳肢窝下挟着,目不斜视地向那公交车站走去。
走到站台,车已经开出很远,到了一处红绿灯下。我退到道旁站着,又有车过,行到我身边停了一停。“上车。”
于是我在降下玻璃的车窗里,看见了一张此时不是太待见的脸。他眉眼之间,不见昨日闲适的神气,反倒显得有些严肃。
看着他,我心中一忐忑便违心说,“不用麻烦廖总,公交车马上就……”廖云深侧头凉凉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这么个不上道的模样十分之傻,所谓一刻千金这种深奥的事情我兴许不大能明白。
我轻咳两声,把剩下的推辞费力咽了,继而又笑道:“但话说回来,还没到的车怎么敌得过领导心意,我这就上车多谢廖总。”
廖云深见我进来,只是略微颔首,依然撑着冷然的仪表,依然含着淡淡的微笑:“去哪儿?我顺路捎你一段。”我道:“咳,廖总,我今天是请假不是翘班,去写生应该~呃~不违背公司规定,也……不跟您顺路……您~您看您办事路上哪个公交站能临停哪里放我下去就行。”
廖副总又瞄了我一眼,神色语气都与平时不同,道:“不指定?哪路车都能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颈子点得发疼:“是是,廖总,我,我一般出去画画都是公交一直坐,睡到哪站就在哪站下车,地点么,不是选出来的,不妨碍我画得都一样烂,哈哈……”
廖云深没有应声,似有所思。
人偶尔玩个深沉很有必要。他越看起来端着冷淡,越让人像是看见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想先扒光看看一样。但这个人是廖副总我还是觉得挺稀罕,廖副总将车开到的地儿更稀罕,车子一路到了市郊最好的公园前。
下车,遥看对面的便利店的门脸颇踌躇了一下,还是进去了,照例先打听本店的套餐赠礼还有无。店员小姐姐刚刚打单正在清点货品,向我微微摇头后,目光却直接粘上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到了我身侧的廖云深:“云总,好久不见!”
云总一出口,我倒吓了一跳。廖云深祖宗嗳,我今天看他的神色尤其惨淡,难道他不到别处去就开来这里是为了遇着称他的名的旧相思?小姐姐紧接着道:“云总,实在抱歉,在诚成的时候人微言轻,您可能听我招呼完也对不上我这么一号人,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我冒昧耽误您和您的女伴三分钟时间。”
那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和一张意味深长的脸让我很茫然,我想解释她一定误会了啥,张嘴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险些背过气去。廖云深便什么也没说,只看着表顺便再对小姐姐点了一下头,听着她继续说。
“云总您面前这收银台里的计生用品,我在集团大裁员时期,每天上班,都会塞一枚在工牌里。作为诚成底层中一只毫不起眼的低等生物,面对优化危机,没有能指望救急的人脉,没有可以运作的关系,没有漂亮得投出去就足以让各路HR争抢的简历,却来回反复从公司厕所的垃圾桶内,茶水间议论的碎语里,和停车场起了雾的车玻璃上,认识到世界是所大whorehouse,我也只会准备个安全套来抗争自己被裁的命。很可笑罢。您一定不想知道上面裁员计划一制定,底下有多少权力在寻租。说起来还是因为您招生时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及时退出了一场权色交易。”
廖云深与我对望一眼,而后端详着那个小姐姐的神情,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哦,我说过的话,我最近这几年去校招时说过不少话,却不记得你指的是哪一句了。不过裁员,在诚成这种实业起家的集团的转型关键期,是明智之举,举手表决的通过票里当然也有我的手笔,你今天这一番话的意思是,恨我吗?”
他一面说,一面再次向我站处靠了靠。但“靠近了”这种亲切的举止,让我不由得往不敢想的地方怀疑。
怀疑廖副总是看小姐姐取架上的牛奶,怕被其当头泼下,让我帮着挡着。
小姐姐取了一罐香蕉牛奶,扫好,套了袋,递与廖云深:“我不恨云总,相反的,要不是云总当年大谈自己求职经历的时候说不管这样还是那样,自己都会让自己有得选,我也不能有勇气,在离开了诚成之后接手当时快要倒闭了的这家店。而今没再有熬不完的大夜加不完的班。卷中卷跟头顶上的M6到M14也陈得霉烂了。我在市郊守着它,就算赔得血本无归,也可以过过别人说了不算我说了算的日子,撇去这个,我也只想和您说声谢谢。”
然后就没说别的了。
廖云深将袋子从那小姐姐手中接过,抬起腕表:“叶声,你那边三分钟到了吗。”我道:“啊,还,还没到。”
站在他对面这位递奶的小姐姐胸牌上写着两个小字——玉海,玉海绷不住一笑:“其他没什么好说了。要表达的谢意已经表达完了。这香蕉牛奶你们二位如果不喝,可以转送给人事部的M10季永久。说不定能从永久总那里,换回一些他和其他中高层的故事。”
不知道为何,我居然首先想到的是徐迎峰那个安插在人事部,但最近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嫡系在不在其中。
出了便利店,廖云深道:“如果你是季永久,看到这罐喝的,想起什么?”
我摸了摸鼻子:“呃~这个么,既然是香蕉牛奶,不是草莓牛奶也不是蜜瓜牛奶,那么可能解题思路就在香蕉两个字上头了。季总他,他要让人有机会退出交易,就必须先组织个homebar什么的开展这个交易,那homebar有什么?除了拼酒用的酒,像糖的药丸,比刚才那小姐姐曾经工牌里准备的东西更过的,呃说不定就是香蕉味道方便自己作案的工具,想不出别的花。”
廖副总对作案工具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看着我的目光里却有一丝深沉,他在这块上又不傻,这是听出了是啥,不太好说。
“人不大,懂的不少。”
我干笑:“咳,想不到昨天刚有幸领略过廖总宣讲时的风采,今天就被我见着了受到廖总英明指引的幸运儿了。说来也是么,集团里如季总他们那般头发没有您多,也长不成您那样的男的想要潜规则下属,是有点降维打击了。那那那恼羞成怒之后是否就就就把人给优化了,我我我不敢在这里和您乱猜啊廖总……”
廖云深将双臂抱在胸前,盯住我脸:“原谅我没看出你一点儿所谓的不敢出来。这么有脑子,等你在人事部的轮岗结束了,要不要调去总裁办工作?”
这……我不由笑出声:“看来我真得感谢徐总。我这样的实习生原本就该跟便利店里的小姐姐一样,连跟廖总这种高层对话的机会都没有,谁想到有了徐总给我当招牌,我竟然也能有机会去廖总办公室一坐了。”
廖云深也笑了笑:“怎么会,肯定会和你说话。你漂亮。”
我道:“唉,廖总这话要是早两天拿出来夸我我肯定会很得意,这会儿啊却是不行了。看了今天这姑娘再想到,想到那些下场和她一样或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没站出来的漂亮姑娘就知道……要长得能靠着一张脸,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情。”
廖云深超然地淡淡抛出那句我虽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话:“所以啊,你有你叔叔,就放心,你的事儿他一向是亲自办。今下午听说一点子这种的尘埃怎么着都到不了你面前。”
我叹息。
徐迎峰,徐迎峰,我觉得我这个便宜舅舅即便成了别人的眼中比亲叔还亲的叔,也是头顶上有光圈的,要不怎能有这么多情让我承。
唉——
再回公园门前廖云深车内拿了画本和笔,就彼此告辞离去,廖副总忽然道:“叶声。”
我回过身,但看他站着,倚在驾驶门边,一瞬不瞬望了我片刻,抬手道:“天热,车上没多余瓶装水这瓶喝的你拿去喝。解题思路是香蕉、草莓还是哈密瓜的我回去会查。”
傍晚,我回到徐迎峰家中,本想回楼上我房间去洗澡更衣,坐到沙发前先把香蕉牛奶和画一齐拿出来看了看,不知不觉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醒来时,徐迎峰就在我身侧坐着,手肘支着在腿上握着那个本儿,看我的画。
“徐、徐总……”
我在半醒的状态下临危不乱,揉着眼睛打着呵欠起身,像没有昨天那回事似的,理所应当地由徐副总服侍我喝了口水。他凑得近了些,放下水杯再用手指抚摸了一下我的嘴角和右腮:“还疼不疼。”
我道:“有一点,但都说没发炎了,应该疼一疼也没什么的吧。”
他摸起桌上的湿巾,擦了擦手:“张嘴我看看。”
我瞧着阿叔挑眉看我的风流副总形容,不知道说哪句话好,跟着想起,下午在近郊,我跟廖云深感慨自己也能去他办公室完毕之后的事情。
那时,廖副总引我去便利店位置对面他停车的地方,一路之上,像想起什么似的随即道:“我记得你叔叔以前办公室里有幅字儿,他谦虚说自己写着玩的,你看过么?”
我说:“哦哦,‘慎独’?我上大学的时候……也就是峰叔刚到诚成的时候了,依稀见过两回,但他现在不是已经不挂了么。”
廖副总道:“唉,去年夏天徐总休了一段年假,听说是出国了,回来以后脖子上带个牙印儿,创口贴都不贴一个,办公室的字儿也摘了。我问他他说台风天风大,忘了关窗,摔碎了。但我瞧见他桌上写了张新的,钢笔一笔一画,算起来你那时候都去读研了,肯定没见过罢,猜一猜他写的什么?”
我一时愕然,只得笑:“我倒……真没有头绪,峰叔貌似没什么特别高看或不高看过的座右铭,当初的‘慎独’应该就像他谦虚的那样,是兴起时随便写出来的,可能上一个碎了下一个再写什么也要应上当时的心情吧。”
廖云深看着我,吐出两个字——
“破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