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离职

“啪嗒。”

屋内采光很好,阳光透过玻璃窗,明艳地在粗糙的纸面纹路上照出“离职证明”四个大字。红澄澄的印章啪嗒一声,在白纸黑字上留下油汪汪的痕迹。

至此,就算是办完了离职手续的最后一道工序。

站在桌对面的青年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略微上翘的嘴角却显示着她内里的好心情。光线在她睫毛尖上点了点,又跳进她眼睛里,惹得她不得不偏头以躲避阳光。

她长得并不算特别令人惊艳的漂亮——至少不是浓颜面相。眼角略翘,是狭长的丹凤眼,未曾勾画的眼尾没入鬓角。薄唇中心有一颗唇珠,鼻梁又高,再加上眉头压得低,如果真阴狠着瞪人,绝大多数人都要被她吓一跳。但是这双眼鲜少瞪人,大多数时候,它只是半眯着,懒洋洋的,让人生不出半点防备。

青年身量纤长,原本将将及耳的短发有一段时间没剪,零零碎碎地披在肩上。带着老茧的指腹摸上白纸,指尖停留在姓名栏的“陆故”两个字上。

陆故眯起眼睛,抽走桌面上的白纸,向对面点了点头,转身向屋外走去。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她还以为就凭“那群人”的麻烦劲,离职手续怎么也要给她卡个三月两年,没想到短短半个月,流程就走得差不多了。虽然还差关系没有转出,但——当务之急,还是快把自己的东西从宿舍里搬出来,去找家新房子住才是。

“哒、哒、哒。”

空旷的走道上回荡着陆故的脚步声。六月末,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局里将将到午休时间,热浪被挡在空调房以外,屋里万籁俱寂。

这是她工作了四年的地方,每一道门每一盏灯,她都烂熟于心。明中市市公安局窗明几净,瓷砖地面一尘不染,陆故的鞋子踏在上面,留下轻微的几个鞋印。

办离职证明的办公室离警察局大门不远,陆故目不斜视,脚步轻快地穿过大厅向外走。

她没有回头,没有留恋。

——

走到门口时,陆故正好撞见熟人垂头丧气地从外面回来。

后者帽子都没带正,身上也脏兮兮的,称得上灰头土脸。她身高比陆故矮些,一头齐耳短发被帽子压得凌乱不堪,圆眼睛里还泪汪汪的,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陆故现在心情不错,出于基本的人文关怀,她礼貌地向对方迈出一步,开口问道:

“钱清?怎么了?灰头土脸的,和人打架去了啊?”

语气亲切得像关心后辈的二老姨。钱清听到她的声音抬头,圆眼睛一亮,顾不上整理身上歪掉的马甲背心,三步并作两步就要往陆故身上扑,声音洪亮且委屈:

“故故——”

“过儿——”

陆故一边应声一边熟练地向侧边迈出一步,躲开钱清的直接撞击,伸手抓住钱清的大臂顺势发力,将其截停在自己身侧。她颇有些无奈地伸手,点了点钱清的额头:

“有话好好说,你这动不动扑人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下次一定,”钱清揉着脑袋嘀嘀咕咕,“下次一定……”

坦白来讲,陆故和钱清认识的时间不能算久,顶天了差不多两年。彼时两人都还是小小辅警,而现在,陆故都从辅警升到刑警再从刑警辞职了,钱清……依然是辅警。

不能说钱清不求上进,只能说陆故异于常人。但两人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产生什么错位的相处模式,毕竟生活又不是小说,刑警也并不比辅警高人一等。

结识的起因很简单,钱清外卖的午餐消失在半路,饿得前胸贴后背,又舍不得花微薄工资去再买一份饭。当天跟她搭档的刚好是陆故,陆故看她那副饿死鬼模样实在有些不忍心——主要是怕饿死在自己面前造业障——便主动开口问钱清要不要分点自己的饭,成功收获一颗感激涕零的心,及为数不多的朋友一位。

钱清眼尖,嘀咕的时候瞄到陆故手上抓着的离职证明,揉着额头的动作一顿,小小地叹口气:

“哇,不是吧,他们真把你逼到辞职了?”

“什么叫逼啊,”陆故摊手,抖落几下手上的纸片,“我这是、‘自愿’——离职。”

“是是是,自愿自愿。”

“行了你。说说吧,今天又碰见什么奇葩了?”

钱清试图反驳:“谁遇到——”

陆故冷哼一声:“昨天是调解鸟主人和被鸟屎砸到的路人间的矛盾,前天处理了因为电动车剐蹭在街头大打出手的两位闲散人士,我真不知道你怎么能遇上这么多怪人。”

“诶你这人说话,”钱清啧了一声,“看在你就要走了的份上,今天不和你计较。”

“我说的不都是实话啊?”

两人心照不宣地移开话题,钱清哼哼了几声,向陆故展示自己手上的伤口:

“我可跟你说,我今天围观、处理的,那是正宗的打架斗殴!看到没我手上的伤,这是工伤,我回局里包扎来的!”

陆故半弯下腰,仔细端详:“挺好的,再来晚一点就要愈合了。”

“……刚刚真流挺多血的!”

“哦。”

“……”

陆故眼睛弯起来,脸上露出钱清熟悉的微笑。钱清警觉地后撤半步,眼神警惕语气不善:

“干嘛?我今天可是伤残人士。”

“走啦,陪我吃顿散伙饭!”

可惜就算钱清早有防备也依然没能躲过陆故搂过她脖颈的怪力。钱清在陆故的魔爪下挣扎片刻,最后还是绝望地祈祷起待会她师傅程姐处理完打架斗殴回来,别再想起因伤早退的她了。

“去哪吃?”

“街角那家老余烧烤?”

“行。”

钱清认命地端着盘子坐到座位上,誓要狠狠宰陆故一顿,但在那之前,她抓着鱿鱼串,口齿不清地问向陆故:

“对了,你之后什么打算?”

“之后?”陆故咬下一口烤鸡翅,想了想,“先找个地方住,然后找个新工作?”

“……你真不当警察了?”

陆故愣了一下。

“……也没说一定不当。”

“你这个人啊,”钱清叹口气,往五花肉上撒孜然,“也就能和我讨论案子的时候雷厉风行了。”

言外之意,钱清翻了个白眼,其她时间都懒得要命——当然,这里的懒不是指生活上的懒。陆故这个人啊,钱清叹气,吨吨吨灌了几口可乐,望向对面还在犹豫到底要洒孜然还是洒辣椒的陆故,想。

真是一顶一的纠结。

“那又不一样,”陆故选择两个都洒,狭长飞扬的眼睛眨了眨,盯着手里的玻璃瓶仔细控制两方撒下的调料分量差不多,“讨论案子,那和我找工作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能把推断案情的时候的那股精明劲拿到做决定上,那你找工作不就啥问题没有了吗。钱清拿着骨肉相连看陆故,被陆故理解成她要抢自己吃的,警惕地将手里拿着的烤肠三口两口下肚,惹得钱清又用那漂亮的圆眼睛翻了个白眼。

“算了,”钱清嘀咕了一句,愤愤地咬下骨肉相连,“你自己决定吧,懒得和你废话。”

“你吃着的可是我请客的烤串啊我警告你,”陆故眯起眼睛哼哼,“少在这编排我。”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钱清耸耸肩,装作出求饶的模样拉长音调,而后低头吃起烤串。果然还是得宰她一顿,钱清把嘴里的肉当成陆故,想着。

陆故捏着雪碧瓶冰凉的瓶身,慢慢地擦干净嘴角的碎屑,眼神游离。她扭头望向门外的蓝天,没有一丝乌云,树影在丛丛摇晃。

当警察啊……

陆故低下头,随手卷起飘在耳边的发丝,不知想起了什么。

吃完饭刚好到下午上班时间,陆故站在马路口,悠闲地和一脸怨气的钱清挥手告别。等到钱清走过拐角后,陆故立马换下那副悠悠哒哒的面具,肉疼地掏出手机翻起余额:“嘶……尽往贵的点啊……”

两个人一顿午饭居然吃了二百五,陆故严重怀疑钱清是为了凑这个整才点的那么多菜,虽然钱清美约其名是多点点回去孝敬程姐,但陆故没从她的话里听出半点对程姐的尊敬之情。

工作满打满算将近四年,此刻陆故的存款堪堪才有五位数,她盯着自己网银的数字在大太阳底下看了半天,终于在辞职后后知后觉自己是一个大穷鬼。至于辞职前怎么没意识到,那时候她脑子被辞职的念头占满,就算当时看到这个数字,估计这数字也不会动摇半分陆故辞职的决心。

按这样看,如果陆故不想浪迹天涯的话,那她只能在这座城市的边角旮旯找房子住了。

陆故叹口气,收起手机,回宿舍收拾行李的背影苍老了十倍。

倒不是陆故不想换个城市,只是她没钱没房,从小到大只会唯一一件事:办案,想学习人家沪飘北漂未免有些不切实际。不如就在这待着,明中市虽小……也不小,但好歹五脏俱全。

更何况,她还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青天朗日,陆故站在来往的人流中,随手将头发扎起。她眯起眼睛,望望日头当空,又低下头,认命地在搜索栏输入“明中市低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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