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似的大雾如活水般流淌变换,分流盘旋在佑扶春身周。
佑扶春定了定神去仔细分辨,隐约能看清眼前的部分黑雾正向着更深的不远处流动。
它们在一段的距离以后会多出不同分岔,越往前走黑雾越是紊乱,前方充斥着不详的未知难免搅得人心生不宁。
就在佑扶春准备停下步子的前一秒,脚下突然就是一空,失重感迅速传来。
一声沉闷落地声在一片宽阔的地面响起。
重重被摔在地的佑扶春捂住腹部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额落虚汗,面色惨白。
看样子像是肚子痛得快要死了。
待眩晕感一点点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儿的佑扶春正双手撑地打算站起身,又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地眼泪直流,紧紧闭上了眼。
只见佑扶春身周缭绕而上的雾消散开来,清出一片场地,环绕在四周不敢靠近。
佑扶春抬起擦破皮的手掌挡住眼前的强光,等渐渐适应以后,才将手放下。
他难捱地抿着唇,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衣发凌乱潦草,紧蹙的眉叫他看起来心情差极了。
这个场景的气息与方才的差别不大,阴湿寒冷,令人不适的暗香和尚存一丝**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鼻间萦绕,其中一缕恶心的血腥气随着周身的环境一起愈发凝实起来。
手底下也清晰地传来了令人熟悉的触感,迫切地叫人去低头探究。
佑扶春压着一具尸体。
眼球暴突,面部龟裂,下颌不知飞哪去了,伤口呈撕裂性,露出一排发黄的牙。
佑扶春方才的手便压在这具尸体的右眼球上。
叫人恶心得胃酸翻涌。
将手在衣摆上仔细蹭干净以后佑扶春才抬起眼,在看清眼前景象的一瞬间,小孩瞳孔紧缩,咽了口唾沫,攥紧的手在掌心印出深深的月牙印。
漫山遍野的尸体。
目之所及的一切几乎都被尸体下方蔓延出来的鲜血浸染透了,红得触目惊心,令人毫无下脚之地。
光看一眼仿佛就能想象出尸体表面湿滑的僵硬,黏腻恶心,还有些尸体口中挂着被压力排挤出的器脏。
佑扶春狼狈地从湿滑的泥地上爬起来,换了一只手掩唇,踉跄地走到一旁扶住树干干呕。
几条肥白软糯的胖虫混着酸黄胃袋里的水一起被呕吐出来,在地上钻扭滚爬。
而成功将它们吐出来的主人脸上终于有了些气血色。
直起腰来揩了把嘴,佑扶春一反方才的模样,唇角带笑着把一只只虫子装进准备好的囊里。
“一,二,三……九……”
那双浅铜色眼眸宛若灿阳之下的透亮玻璃珠,闪着点点的煦光看向囊底蠕动的白虫,“九只!”
小孩惊喜地喊了声,然后心满意足地将囊收到系统背包里。
“不枉我辛辛苦苦亲自养了这么久的卵,这次的量还不错嘛。”
佑扶春面上展露出满足的笑容,随手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才沉吟着打量了片刻才抬起脚走向一处耸起的坡。
高坡上倒插了不少山石,像是人为的,兴许是什么陷阱导致。
佑扶春最后一步落在了坡的最高处,都不用仔细去观察就能看见底下那辆颇为显眼的红色马车。
待确定了目标,他便一手撑地,朝坡底果断跳了下去。
那马车在眼前迅速放大,佑扶春才发觉这辆马车远不只自己方才所见那般大小。
都有两辆悬浮车相叠大小了。
这个时代的什么家庭啊,马车整这么大?
随着愈走愈近,佑扶春这才发现这辆马车的原貌应当是由青铜与木材组成。
只是被太多的血故意给染红了车厢,才会叫人错看了颜色。
佑扶春现在的身高只需他微微弯腰就能将整个车轮看全,只见那青铜部件上吸食了过分多的鲜血,这部分青铜件的颜色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面平添上了厚厚一层的暗沉色彩。
只能在还没来得及被鲜红色覆盖完全的边边角角中,依稀分辨出这辆马车原本的颜色。
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佑扶春面上显得几分兴致盎然地小跑着绕圈靠近车门。
这个阵法里面没有活物,只有那阵不详阴冷的气味一直萦绕在他的周围,但既然一直没有下手,他推测应该是因为自己没有触发到什么条件。
此时佑扶春已经到达马车跟前,愈走得近了,他才能看出这辆马车相比较于地上线条与构成物粗糙凌乱的尸体要更为细节一些。
这让他更为笃定这辆马车就是这一场景下的关键点。
瘦削的腕稍稍用力,车门便在推力下发出细微的一声嘎吱,在眼前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华贵,几乎与佑扶春现在这具身体年龄相差不大的少年端坐在繁丽的马车最里面,身下垫着的是厚重的白虎纹毯,披在肩上的却是一层鲜血淋淋,薄薄的人皮。
涂着鲜红丹蔻的手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停止在从车窗即将退出马车的动作上面。
但佑扶春歪身扳着门沿向车厢外看去时却无法看见那只手的主人身在何处,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少年身上,佑扶春弯下腰用几近于匍匐在少年眼前的姿势去看他面上的神情。
只见肤色冷白到透着几分死意的少年低低垂下头,被半阖的眼皮遮住了神采,双眸无神,两行血泪从脸颊滑落,滴到本就沾着血肉的人皮上,与上面还未凝固的鲜血相融。
佑扶春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心中暗自思忖,这种情况比起所谓介绍书中说明的“场景再现”,倒不如说更像是是“记忆重现”要更为准确一些。
否则很难解释这只手的存在。
记忆场景通常带有浓重的个人色彩,其中可能会伴随着曲意与夸张化,最能放大表达个人当下最鲜明最强烈的情感色彩。
就在佑扶春思考间,眼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将眸子抬起,车窗投下的曦光明亮而温柔,将眼前少年的面容神采割裂开出一阴一明两个面来。
近在咫尺卷翘的眼睫仿若蹁跹的蝶翅,在那一刹间,僵硬而曲直的画面随之变得生动灵活。
浓黑的眸子正对上佑扶春一双浅色的眼。
时间仿佛静止了。
耳畔的落叶侃侃而下,最终停落在不明的漩涡当中。
佑扶春回过神来心下一惊,赶忙放下撩帘的手向后退离,却为时已晚。
车厢门被少年白皙的手推开,那只将鲜红帘子撩开的手上还有着被霜雪冻出的印痕。
肩上的人皮消失不见,面前原本坠着两行血泪的面颊也变得干净白嫩。
佑扶春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却还有心思想着:
这人有几分眼熟。
不对,这可太眼熟了。
“你怎么会在这?”
小孩清冽而尚且青稚的声音突然闯入佑扶春耳中。
“什么?”
佑扶春先是一愣,随即反应道,“我不知道,走着走着就到这……”
少年没等佑扶春说完,便自顾自继续道,“佑伯父在找你。”
“啊?”
佑扶春眨眨眼,有些茫然,没等问出口,眼前的场景骤然扭曲,少年的身形也泯灭在场景变化之中。
用不了多久,几乎是下一瞬间——
一个夏意正浓的场景便出现在眼前。
此刻正值生机盎然的盛夏,蓝天倒映,有一修长身影立在湖的正中央,一身天水碧的衣衫,衣摆淌过清水,衣袂翩飞,指间捻着一片长叶,垂眸吹奏,身边飞满了各形色的花与叶。
在遍地的一片混乱之中,唯剩一人在鲜红之上,衣不染尘。
也的确山水一色,碧水连天。
只不过那抹身影太过遥远,佑扶春分辨不出样貌。
只能大概看出,那约莫是名男子。
佑扶春走近去看,仍是看不清。
湖中心离岸边太远。
“你在这做什么?”
熟悉的嗓音又响起,只是相比较于方才听见的,这次的要少上几分稚嫩。
佑扶春回过头,只见那抹熟悉的人影出现在眼前。
他方要凑近,便发现那个人影也开始动了起来,佑扶春来不及止步,便发现自己直接穿了过去。
怎么回事?
不是本人吗?
佑扶春回过头,忽然发觉方才看见的廖川楝不见了踪影。
“扶春。”
一道轻唤从身边传来。
佑扶春眨眨眼,歪头看向来人。
身周的场景正仿若浓雾一般缓缓散开。
廖川楝走到佑扶春身前,第一眼却抬头先看向了远处湖中央那道人影,似乎有些意外。
身姿翩然,修长高挑,墨发如瀑,像是察觉廖川楝的视线一般,垂眸抚叶的人突然抬起眼来看向这边。
那个人影弯眸一笑,丰润的唇下有一颗稍浅的痣,随着远处吹来的风缓缓消散。
身边又回归当初那般晦暗,二人重新置身于谜一般的黑雾当中。
外面分明天刚黑不久,但这里却好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一隅,浓厚沉重的黑暗像虫蚁一般放肆啃食着这里的一切,却叫人再无心去阻拦。
“……哥哥。”
佑扶春的位置背对着远处人影,自然也无从看见方才发生了什么,否则高低是要怀疑个七二八的。
廖川楝回过神来,垂眸拍了拍佑扶春的头顶。
“你在这做什么?”
近乎与方才重合的话语叫佑扶春一滞。
“逛着逛着就突然迷路了。”佑扶春伸手碰了碰廖川楝搭在他肩上的手。
凉凉的。
“是么。”廖川楝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他乖乖牵上朝自己伸来的手,被冻一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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