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监控屏幕的蓝光映在苏玥脸上,勾勒出她紧绷的下颌线。她独自坐在神经科学研究部的监控室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程墨,或者说,装着林修大脑的程墨。

"东区走廊,目标正在向出口移动。"对讲机里传来保安主任的声音。

苏玥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曾经戴着一枚素圈铂金婚戒,是林修在他们三周年纪念日送的。自从林修确诊后,她就摘下了戒指,但戒痕却像某种诅咒般久久不褪。

"苏主任?要封锁东区出口吗?"保安主任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玥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不,先别惊动他。调出东区所有监控,我要知道他要去哪里。"

她放下对讲机,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医生开的抗焦虑药物,自从林修提出那个疯狂的计划后,她就离不开这东西了。

屏幕上,程墨正穿过东区走廊,他的动作时而迟疑时而坚定,仿佛体内有两个人在争夺控制权。苏玥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见过这种症状——在早期实验的灵长类动物身上。记忆移植导致的人格分裂,最终那些动物都疯了,或者死了。

"林修,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她低声咒骂,声音却带着哽咽。

三年前的那个雨夜突然闯入她的记忆。林修站在客厅里,手中握着诊断报告,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两年,最多。"他说,仿佛在讨论别人的生死,"但涅槃计划可以改变一切。"

"人格覆盖是违法的!更不用说完全不道德!"她当时尖叫着反驳。

林修只是微笑着抚摸她的脸:"为了你和艾拉,我愿意下地狱。"

对讲机的杂音将苏玥拉回现实。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看向监控屏幕。程墨已经到达东区侧门,正站在生物识别锁前犹豫。

"他出不去的,"保安主任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那个门需要林博士的视网膜和指纹。"

苏玥的心跳突然加速。理论上程墨不可能有林修的生物特征,但如果人格覆盖已经进展到这种程度...

屏幕上的程墨突然回头,直视摄像头,仿佛透过电子设备与她对视。那一瞬间,苏玥的血液凝固了——那是林修的眼神,锐利而冷静,带着她熟悉的自信。

然后程墨做了个奇怪的动作:他用右手食指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一个歪歪扭扭的银杏叶。

苏玥的呼吸停滞。那是她和林修的私密暗号,源于他们第一次约会时校园里的那棵银杏树。除了林修,没有人知道这个。

"打开东区侧门。"她突然对着对讲机说。

"什么?但规定——"

"这是命令!"苏玥厉声说,随即压低声音,"让他走。我会亲自追踪。"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从另一个抽屉取出一把车钥匙和一个小型追踪器。屏幕上,程墨已经穿过打开的侧门,消失在夜色中。

苏玥最后看了一眼监控室墙上她和林修的合影,然后关上门,走进了医院的长廊。

雨水打在程墨脸上,冰凉刺骨。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街道上奔跑,直到肺部火烧般疼痛才停下来喘息。路过的行人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一个穿着不合身白大褂、光着脚的男人,在雨夜里跌跌撞撞地走着。

程墨靠在一家关闭的店铺橱窗上,试图理清思绪。雨水顺着橱窗玻璃流下,扭曲了他的倒影。那倒影看起来既像他又不像他,就像他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

"程墨...林修...到底我是谁?"他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雨声中。

一个记忆碎片突然刺入他的意识:苏玥躺在他身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裸露的肩膀上,她右肩上的蝴蝶胎记清晰可见。他们刚做完爱,空气中还弥漫着**的气息。林修——不,是他——用手指轻轻描摹那个胎记...

"啊!"程墨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这段记忆如此鲜活,带着温度、气味和触感,却根本不属于他。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司机透过雨帘打量着他。程墨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惊喜地发现钱包还在——里面有钱,还有身份证。程墨的身份证。

他拦下出租车,给了司机一个地址——他作为程墨时的公寓地址。这个决定似乎来自程墨的部分,而林修的部分则在脑中尖叫着警告他这是个陷阱。

"先生,您还好吗?"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只是...累了。"程墨勉强回答。

车子驶过霓虹闪烁的街道,程墨望着窗外飞逝的灯光,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用林修的方式观察——注意每个细节,分析每个可能性。这种思维方式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既陌生又令人不安地熟悉。

公寓大楼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程墨付了车费,站在雨中仰望着五楼的那个窗户。那里应该是他的家,但他却感到一种闯入者的不安。

门卫认出了他:"程先生!这么久没见,出差了吗?"

程墨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门禁卡。电梯上升的过程中,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楼层按钮上停留的方式——林修总是用食指第二关节按按钮,而不是指尖。而现在他的手正做着同样的动作。

公寓门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封闭已久的灰尘味。程墨摸索着打开灯,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这不是他的公寓。

或者说,这不是程墨记忆中他的公寓。家具的摆放、墙上的装饰画、甚至茶几上马克杯的款式都与他记忆中有微妙差别。最令人不安的是,墙上挂着的照片中,是他和苏玥以及一个小女孩的合影——就像他在林修办公室看到的那张,但这里的"他"显然是程墨的脸。

"这是什么鬼地方..."程墨颤抖着走近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中的小女孩约莫四岁,笑容灿烂地搂着他的脖子。照片看起来毫无PS痕迹,就像一张真实的家庭合影。

他翻遍整个公寓,找到了更多"证据":冰箱上贴着小女孩的涂鸦,署名"爱你的艾拉";卧室床头柜上放着一本童话书,书签夹在《睡美人》那一页;浴室里有三把牙刷,其中一把是儿童用的。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书房——那里被改造成了一个简易实验室,墙上贴满了脑部扫描图和笔记。程墨走近查看,发现那些笔记详细记录了一个叫"程墨"的病人的治疗过程,包括记忆清除和记忆植入的每个阶段。

"这不是我的公寓,"程墨喃喃自语,"这是他们为我准备的舞台。"

书桌抽屉里有一本黑色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涅槃计划-执行日志"。程墨翻开第一页,发现是苏玥的笔迹:

"Day 1。手术成功。程墨的大脑接受了林修的神经元移植,没有出现排斥反应。按照计划,我们开始第一阶段的记忆植入。林修的核心记忆优先,包括他的专业知识和家庭记忆。程墨的原始记忆已被清除98%,但令人担忧的是,他的基础人格框架似乎比预期更顽固..."

程墨的手开始发抖。他们不只是移植记忆,而是在系统地抹杀程墨的人格,用林修的人格取而代之。而这个"家庭公寓"显然是实验的一部分——为了让林修的意识更好地适应这个新身体。

笔记本最后一页是昨天的日期:

"Day 88。主体表现出令人不安的迹象。程墨的记忆开始回流,尤其是在睡眠状态下。今天他醒来时自称程墨,持续了17分钟才恢复林修的人格主导。药物剂量已经增加到极限,如果情况继续恶化,我们可能不得不考虑终止实验..."

终止实验。这个词组让程墨的血液凝固。对一个已经失去自己身体的人来说,"终止"意味着什么?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阳台上一个模糊的身影。程墨猛地抬头,看到苏玥站在那里,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手中的枪稳稳地指着他。

"你不该来这里。"苏玥的声音比雨水还冷。

程墨本能地后退一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手腕里的芯片。"苏玥走进屋内,枪口始终对准他,"每个实验对象都有追踪装置。"

程墨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疤——他以为是车祸留下的,现在看来是植入芯片的痕迹。

"所以现在怎样?"程墨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要'终止'我吗?像对待一个失败的实验品那样?"

苏玥的手微微颤抖:"你知道多少?"

"足够多了。"程墨指着桌上的笔记本,"我知道你们抹去了程墨的记忆,试图把林修的意识移植到这个身体里。但出了差错,不是吗?程墨的记忆没有完全消失,现在两个人在我脑子里打架。"

又一道闪电照亮房间,苏玥的脸色在电光中显得异常苍白。程墨注意到她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林修知道自己要死了,"苏玥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他不能接受离开我和艾拉。涅槃计划是他最后的希望。"

"所以你们就随便找个人当牺牲品?"程墨的声音因愤怒而提高,"程墨是谁?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个死刑犯?还是说只要给够钱,什么人都行?"

苏玥的枪口终于垂下了:"你是...你曾经是AI工程师,在一次实验事故中脑死亡。你的家人签署了器官捐赠协议,林修...修改了部分内容。"

程墨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因为记忆混乱,而是纯粹的愤怒:"脑死亡不等于死亡!你们这是谋杀!"

"在法律上,脑死亡就是死亡。"苏玥机械地重复着,仿佛这句话她已经对自己说过无数次,"而且林修的理论是,意识才是人的本质,□□只是容器..."

"去他妈的理论!"程墨抓起桌上的笔记本砸向墙壁,"我现在能感觉到程墨的存在,他的记忆,他的恐惧!你们把一个人活生生地从他的身体里抹去了!"

苏玥突然哭了出来,泪水混着雨水滑下脸颊:"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有多罪恶吗?每一天我都在看着你——看着程墨的意识一点点消失,而我必须帮助林修杀死他!"

她的崩溃如此突然,以至于程墨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在那一刻,他同时感受到两种冲动:程墨的部分想要安慰这个痛苦的女人;而林修的部分则想拥抱他的妻子。

这种分裂感几乎让他发疯。

"苏玥,"他最终艰难地开口,"如果...如果林修的计划成功了,你会怎么看待这个'新林修'?一个占据别人身体的怪物?"

苏玥抬起头,眼中的痛苦几乎实体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艾拉的父亲,无论以什么形式..."

程墨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他踉跄着扶住墙壁,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林修在实验室熬夜的画面,程墨和同事喝酒的记忆,艾拉第一次叫他爸爸的声音,苏玥在婚礼上微笑的样子...

"药...药效过了..."他艰难地说,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分裂,"两种记忆...都在争夺控制权..."

苏玥专业本能立刻接管了情绪。她放下枪,冲上前扶住摇晃的程墨:"躺下,我给你拿镇定剂。"

"不!"程墨推开她,"我不会再让你们用药压制程墨的意识!"

"你会死的!"苏玥喊道,"两个完整人格无法共享一个大脑!神经系统会崩溃!"

程墨跌跌撞撞地走向浴室,在镜子前停下。镜中的面孔扭曲着,时而像程墨,时而像林修,仿佛两个灵魂在争夺同一张脸的所有权。

"帮我..."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不确定是在对哪个"自己"说话。

苏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奇地平静:"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稳定你的状态。"

程墨转过身,看到她手中拿着两片药和一支注射器。

"这是什么?"他警惕地问。

"记忆增强剂和抑制剂组合,"苏玥说,"增强林修的记忆,抑制程墨的。不是永久性的,但能给你争取时间...找出解决办法。"

程墨盯着她手中的药物,两种意识在他体内激烈斗争。最终,他伸出手:"给我。"

苏玥却后退一步:"有个条件。你必须见艾拉。作为林修。"

"什么?不!"程墨震惊地摇头,"我不能...我不会欺骗那个孩子!"

"她已经有三个月没见父亲了!"苏玥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她以为爸爸在出差...每天晚上都哭着要你...求你了,哪怕只有一小时..."

程墨看着苏玥痛苦的表情,突然意识到她夹在两个魔鬼之间——垂死丈夫的疯狂计划,和对一个无辜者犯下的罪行。她的道德底线早已崩塌,唯一支撑她的就是对女儿的爱。

"好吧,"他最终妥协,"但我不会对她撒谎。我不会假装是林修。"

苏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吃药吧。然后我们去找艾拉。"

程墨吞下药片,让苏玥给他注射。药物几乎立刻起效,混乱的记忆开始重新排序,林修的部分变得清晰而强大,而程墨的意识则被推向脑海深处,像一个困在玻璃后面的旁观者。

当"林修"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冷静、锐利、充满权威。他看向苏玥,露出一个微笑:"我们回家吧,亲爱的。"

苏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不是妥协后的结果,而是药物完全激活了林修的人格,暂时压制了程墨。

她刚刚犯下了更大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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