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镜花冬雪

平康二十五年,腊月十五。

沉夜晕开半幅墨蓝,一道残月,照得天际生白。

那抹冷白渗入窗纸,漫进屋内,将两道人影也映出几分朦胧。

“舒娘,”

贺春舒提着袖袍,穿过谢忱双臂,才绕至身前,拖着长音含糊应了声,“嗯。”

谢忱揉了揉她惺忪眼皮,“不必这般辛苦,日日都为我更衣。”

饶是不必日日如此,也日日皆是如此了。

往常,谢忱总是卯时正起床,便是每月初一十五礼佛上香,也不过提早半个时辰。

今日寅时未到,他便起了。

被他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搅,她还怎么睡?

昨夜被他折腾许久,困意上涌,贺春舒微嗔,本想觑个白眼,没料眼皮刚抬,唇却先张了开,溜出个哈欠。

理过衣襟,他颈后一道殷红划痕蓦然刺入眼中,指尖不免一顿。

谢忱侧首看来:“怎么?”

天暗烛火远,看得并不真切。

她晃了晃神,再定睛时,衣领已被自己捋平,恰好将那处掩了过去。

贺春舒摇了摇头。

“才寅时,”她边为谢忱束紧腰带边问,“忱郎今日为何这般早?”

呵出的气凝成一团白雾,还没扑上男人胸前就散了。

谢忱一个笑,伸手将人揽入怀中,让发妻靠在自己肩头,“昨夜落雪,怕路途难行,误了去詹事府点卯的时辰。”

下雪了?贺春舒眼中惊亮一瞬,下意识抬头望向窗外。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恭谨:“妾身恭贺忱郎升至正四品少詹事。”

“瞧你,这话都听了多少回了,怎么还跟头一回似的。”谢忱屈指,刮过她鼻梁,笑道。

贺春舒羞赧鼓腮,重新伏回他肩头。“为夫君高兴,是妾身的福气。”

“说到此事,”谢忱揽着她的手拍了拍,“还得多谢岳丈大人提携才是。”

贺春舒:“父亲不过是锦上添花,以忱郎的才学,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哎,话不能这么说,”谢忱眉心一蹙,“不如这样,今年的年礼,你我亲自回贺府一趟,当面奉上可好?”

“况且,你也许久未曾归宁了。”

他话音刚落,房门便被轻叩几下。

“好,”贺春舒含笑应下,随即冲着门外扬声道,“进。”

侍女提着食盒入内,从中端出一碗红枣甜粥,搁入盘中,递了过去。

贺春舒接过,转递至谢忱面前,“外头天寒,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再走。”

谢忱伸手捧住碗壁,撇开粥面红枣,舀起一勺吹凉,这才送入口中。

他喉结滚动,咽下热粥,再开口时,却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二弟那边的院子,可收拾妥帖了?”

怎么又提?

“算算日子,小叔还有十日才抵京呢。”贺春舒微怔,随即睨了他一眼,“你呀!你不像为自己升官高兴,倒像是更盼着他回来。”

她调侃,“这几日,天天都要问上一遍不止。”

谢忱低头喝下半碗,碗沿稍稍离唇,失笑道:“哪有?”

“让底下的人都机灵些,他那性子……”话锋一转,他唇角微敛,“除了一日三餐,无事,不必往他院里凑。”

提及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叔,贺春舒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她印象不深,只是听闻他长年戍守北境,性情孤冷。也是,北境苦寒,性子冷些也寻常。

如今边关大捷、蛮夷俯首,这位小叔携赫赫战功归来,阖府上下自然关切备至,夫君还特意嘱咐,要收拾最僻静的居所给他。

但——说来也怪,夫君日日挂心,照理应该极为看重这位弟弟。

可她嫁入侯府两年,全家对他几乎不闻不问,仿佛此人从未存在一般。

直到此番……才突然亲近起来。

“二弟年岁不小,此次返京,父亲定会为他议亲。”碗粥见底,谢忱将其搁下,语气欣慰,“也好,今年总算能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了。”

“好。”贺春舒搭腔应了声,取来大氅,为他披上系紧。

谢忱目光落在她指间,忽又低声补了句:“二弟久居边关,野性未敛,你……尽量少与他来往。”

“好,”这叮嘱来得突然,贺春舒垂着眼只管应着,“别光顾着旁人,也多顾惜自己。你吹不得风,路上仔细些。”

谢忱捉住她的手,“欸,为夫这两年被你调养得如何,昨夜……夫人不是应当最清楚么?”

“莫非是对为夫不满意?”他语带戏谑,又凑近几分,“不如今夜再验验?”

贺春舒脸颊微热,品出语气里的流氓腔,捶打着将他撵了出去。

她嫁来侯府已有两年,扮着贤惠主母,也扮了两年。

但自那场车祸之后,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十九年了。

恍若隔世,仿佛大梦一场。

她是胎穿,也不知是喝错了孟婆汤,还是真穿越,好在,今生的父亲待她如珠如宝,夫君谢忱虽说是侯府世子,却也会为了她跑遍半个京城,寻来她爱吃的栗子糕。

日子这般细水长流,倒也安稳。

送走谢忱,贺春舒浑身一懈,闭着眼任由侍女搀着挪回床边。

“梨渠,我还能歇多久?”年关将至,又逢小叔回京,一应事宜皆需她亲自操持。

“约莫一个时辰。您放心睡吧,到了时辰奴婢叫您。”

贺春舒合眼点了点头。梨渠知她不喜人守在近前,便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贺春舒将将沉入梦乡之际,梨渠去又复返:“小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公爹?贺春舒勉强掀开半条眼缝,挣扎着起身,“侯爷今日不上朝了?”

梨渠几步上前,扶她至梳妆台前坐下,手指翻飞间,三两下便为她挽起长发,齿梳划过,金钗插定成髻。

“嗯,”梨渠道,“一早便称身子不适,告了假。”

奇怪。婆婆早逝,公爹忙于朝务,向来不问后宅之事,连晨昏定省都免了。

怎么今日突然传唤?贺春舒闭着眼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梨渠:“卯时正。”

公爹是掐准了夫君离府的时辰才唤她过去的?贺春舒心下诧然。

谢忱方才刚提过“小叔议亲”一事,长嫂如母,该不会要她出面吧?说亲定聘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谢忱明明嘱咐她少与那位小叔打交道。

若接下这桩事,还怎么避啊?

“小姐,好了。”梨渠轻拍她肩膀。贺春舒适时睁开眼,她抬手掩口,又哈了口气,继而起身,张开双臂,顺势伸了个懒腰。

“挑那件宝蓝色的褙子。”

嫁入侯府两年,除了成亲次日敬茶,她还从未这么早去书房请过安。得穿的端庄持重些才好,贺春舒怕侍女挑错,还特意嘱咐了句。

推开屋门,雪粒裹着冷风扑面而来,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脑中残存睡意霎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贺春舒拢紧披风,吩咐道:“去厨房再盛一碗红枣甜粥送到书房。记得,多放十勺糖。”

“十、十勺糖?”梨渠惊得眼角都瞪圆了,张开五指比划了下,“不得甜齁了啊?”

“嗯。”贺春舒呵出一口白气,她就是要甜齁他,报“一信”之仇。

梨渠领命而去,门前只剩贺春舒一人。

落雪未歇,扫雪仆役刚上值没多久,石板路上还凝了层寒霜,走在上面,稍不留神,便会打滑摔跤。

贺春舒提着裙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

等她抵达正房门口,梨渠也正好挎着食盒赶回。主仆二人含笑对视了一眼。

不必贺春舒示意,守门小厮即刻通报开门,躬身迎她入内。

门内,谢侯爷立于金铜博山香炉之后,屋内青烟袅袅,衬得他身形有些模糊。

身后传来动静,他应声旋身,视线穿过香雾,落在贺春舒身上,一路随她走近,直至其俯身行礼。

儿媳妆饰妥帖,眉眼间虽有倦意,发髻却无一丝散乱,显然是尽心侍奉夫君后才过来的。

谢侯爷眸中审视褪去,欣慰笑道:“春舒,不必多礼,坐下说罢。”

贺春舒从梨渠手中接过食盒,亲手奉至书桌前。

“想来父亲还未用早膳,冬日里寒气重,空着肚子议事,最为伤身。”她边说边端出那碗红枣甜粥,而后才盈盈福身,侧身落座。

“你有心了,”谢侯爷端起碗,浅尝了一口。

粥滑入喉中,甜腻激得眉心一折,他不动声色咽下,随即搁下勺子。

“你啊,”他面上笑容不改,目光却从粥面落回贺春舒脸上,“不光家事打理的好,你父亲托举忱儿一事,定要替我好生谢过。”

贺春舒眉心一蹙,公爹官拜兵部,位至二品。

先前是他亲笔修书,托她转交父亲。

她以为是寻常问候,谁料信中竟是如此请托?

公爹这般理所当然,借她娘家为夫君铺路,丝毫不体谅她父亲难处,一股无名火陡然上涌,烧得她胸口发闷。

“夫君天资出众,即便没有我父亲,将来也必能入主詹事府。”她沉声。

“你与忱儿夫妻一体,助他——”

谢侯爷循循善诱,“自然也是在助你自己啊。”

这顶高帽压下,贺春舒只觉胸口更堵。她忙起身,“父亲不日就要致仕,往后……”

“自然,”谢侯爷抬手止住她话,“今日唤你来,是为商议年节事宜,莫要紧张。”

闻言,贺春舒只得重新落座。

“年关将至,忱儿近来颇得太子赏识,往来应酬不少。你身为主母,需仔细打点。”

贺春舒复又起身回话,“父亲放心,太子那边的年礼,儿媳早已备下,必不会失了侯府体面。”

谢侯爷大悦:“好,有你主理内务,我向来是放心的。”

“父亲谬赞。”贺春舒语气谦恭,“为谢家分忧,是儿媳分内之事。”

屋内气氛融融,可他笑声一收,语气陡降三分。“说起来,你嫁入侯府,已有两年了吧?”

贺春舒一怔。

“怎么这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刚嫁进来时,谢忱还是个病秧子,调理身体都来不及!

贺春舒掐紧五指,想她前世十九岁还在为了考四级发愁,这辈子却要被逼着演贤妻良母,遭催生说教!

但她仍屈下膝盖,头垂得更低了,“……是儿媳之过。”

见儿媳恭顺,谢侯爷唇角微松,徐徐道:

“既如此,是时候该纳些新人了,你若怕旁人进来分了你的宠,不如就将你身边这个丫头抬了做通房。”

他随手一指,落到了侍立一侧的梨渠身上,“知根知底,也算是你的人。”

梨渠脸色瞬间煞白,噗通跪地。

贺春舒稍稍侧移半步,将梨渠挡在身后,“父亲,此事还须由夫君定夺。若他不愿——”

“他不愿,便是你为妻的失职!”谢侯爷厉声喝道,“内帷之事,当由你全权主张。若连丈夫的心都拢不住,与本侯身居尚书之位却理不清政务,有何区别!”

怒火如山倒,贺春舒愤然抬眸,回道:“如今年关事繁,儿媳只怕一时难以……”

“通房而已,费什么心思,今晚就把人抬进房里!就说是本侯的意思!”谢侯爷撂下这句话,便端起了茶杯,摆明了不欲再谈。

贺春舒正想再行驳斥,外头小厮却顾不得叩门,直冲了进来。

谢侯爷脸色一变,来人仓惶禀道:

“侯爷!二公子他、他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具体排雷=

1.开文时间线上,女主和男二没有发生关系。

2.有婚内强X未遂。是未遂情节。

3.[强取][钓系]标签更多的是在后期。*[强取]标签指:男主将人强行掳走,有墙纸男□女。介意勿入!

4.=3=暂时想到这么多

——预收:《大雾沉溺[破镜重圆]》

破镜重圆|阴湿前任|恨海情天|上位者掠夺

*带刺玫瑰x斯文败类,he

-[五年前的我没有回头,你凭什么觉得,五年后我会?]

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不可一世的沈介是怎么栽在夏雾手里的。

天之骄子翘掉自己的毕业典礼,只为去夏雾画室,当一个任她涂抹的人体模特。

斑驳油彩淌过他紧实的背脊,他反手将她按在画架上,吻得失控,“雾雾,看着我,说你爱我。”

也是那天,夏雾提了分手,出国换卡,断得干干净净。

1.

再重逢,沈介却成了她男友的顶头上司。

年会上,男友毕恭毕敬:“沈总,这是我女朋友夏雾。”

男人矜贵冷漠,轻晃着杯中酒液,眼神凉薄地落在她脸上。

半晌,他勾唇,意味不明地评价:“眼光不错。”

与她擦肩而过,沈介仰尽杯中酒,指腹在夏雾腰窝处,不轻不重地,捻了一把。

夏雾浑身一僵,身体深处窜起熟悉的战栗。

——他还记得,那是她最怕痒的地方。

2.

密闭的车厢里,夏雾几乎要在他面前溃不成军。

她逃也似的想下车,却被他猛地攥住手腕。

沈介盯着她微微发颤的指尖,“夏雾,他碰你的时候……也能让你这样发抖吗?”

“抖得连笔都握不住的那种?”

“啪——!”

她终于崩溃:“沈介!我们早就分手了!你别太过分!”

男人被打得偏过头,舌尖顶了顶发麻的腮帮,不怒反笑,俯身逼近,“这就过分了?”

“雾雾,我不介意,更过分一点。”

3.

后来,夏雾接到了画廊取消展览的电话。

沈介坐在她对面,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慢条斯理地将协议推到她面前。

“甩了他,展览继续。”男人敲了敲协议条款,语气是上位者不容置喙的笃定。

夏雾桌下的手悄然攥紧,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我拒绝。”

男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崩裂,

他猛地一掌拍在长桌上,巨响在静音办公室里炸开。透明玻璃墙外,所有惊愕的视线瞬间聚焦于此。

而他恍若未闻,死死盯着她,积压了五年的不甘,让他嫉妒得声音都在发抖:“凭什么?”

“凭什么你当年可以连句分手都不留,现在却为了他,连前途都不要?!”

他几近崩溃地撑着桌面,俯下身,问她:“夏雾,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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