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镜花冬雪

“不是还有十日才到吗?!”谢侯爷横眉一竖,面色更冷,“罢了,二郎回京是大事,你速去安排接风事宜。不得有误!”他摆了摆手。

“是。”贺春舒唇线一松,暗松了口气,好险,差点就要忍不住崩人设了。

前世,她刚毕业就成功挤进大厂。

后来,部门绩效分配不公,她一个新人被人怂恿,傻乎乎地去提,做了出头鸟还不知道。

结果没多久,就被“毕业”了。如果不是被辞退后,一直烦恼后续房租的事情,也不至于,过马路的时候分心被车撞了……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梨渠紧跟在她身后,急得都跺出小碎步了,“临近午膳,按接风宴的规制根本来不及备齐,还有别院那边也……”

“慌什么,”贺春舒声音镇定如常,“先回房更衣。”

她步履未乱,不疾不徐走在廊下,“把王妈妈和李管事喊来。让王妈妈盯着厨房加紧备菜,若实在赶不及,便差人去外头买现成的。”

“务必凑满十八道,取个好意头。”

行至游廊转角,庭中有两个扫雪仆役,梨渠快步上前,扬声道:“你们两个,快去将王妈妈和李管事请到东院来。”

两个小丫鬟连忙提着扫帚,应声而去。

贺春舒脚步稍顿,待梨渠跟上,才继续向前,复又说道:“让李管事分一拨人去西院,查看一应器物陈设是否妥当。另外,再调一队护院,去侯府门前迎候。”

沉吟片刻,她提了句:“记着派人去知会世子一声。”

说话间,两人回到东院。

梨渠快步奔向梳妆台,妆匣里叮当作响,取了几样待会要用的发饰,又匆匆转至衣橱。

贺春舒解下颈前斗篷系绳,随手将其搭在山水屏风上。

待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梨渠正好寻了件紫缠枝锻花褙子,行至她身后。

镜中映出梨渠,她拆下高髻,两三下又挽成云髻。

取下素花簪,转而换上两支碎珠流苏步摇,流光璀璨,眉宇间的倦色都被映衬得清冷了几分。

镜中映出微红双眼,贺春舒向后伸出手,语气坚定:“梨渠,信我。我不会让你去做通房的。”

梨渠指尖微颤,缓缓将手搭上她的掌心,哽咽道:“奴婢自然信小姐。当年若不是小姐出手,奴婢早就……”

“你放心,”贺春舒握紧她的手,旋即起身,“我会请世子出面,绝不叫你委屈。”

梨渠点了点头,拭去眼角泪意,而后帮她理好衣襟,手刚搭上屏风上的素色披风,目光一顿,又转身寻出更衬气度的黛紫斗篷,为贺春舒仔细系上。

“小姐。”

贺春舒刚迈出一步,便被梨渠叫住。

一只温热的景泰蓝手炉被塞进她掌心。

“别冻着了。”说罢,梨渠转身去院中招呼王妈妈与李管事。

贺春舒握紧手炉,朝侯府正门走去。

那位传闻中的小叔,竟然提前回来了?未遣人送信,就这么突然回来了?

实在蹊跷。

至侯府门前,护院林立,谢侯爷却不在。

贺春舒蹙眉:“侯爷人呢?”

护院头领上前回话:“回夫人,侯爷吩咐,待二公子入了内厅再行通传。”

“不来了?”贺春舒脱口惊呼,随即心一沉。侯爷不出面,岂不是要她独自应对小叔?

她收紧五指,指尖扣着镂空花纹,才勉强定下心神。

正凝神,一串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由远及近。

她寻声望去,远处两束缨穗跃动而来——

血色鲜活,灼灼欲燃,是满目素白中唯一亮色。

为首男人一声低喝,勒停身下马,继而翻身而下。

他身形如松,身上甲胄却残破不堪,刀痕箭瘢密布,边角缝隙还凝着深褐血垢。

贺春舒未曾亲临沙场,却也从这副铠甲,窥得一鳞半爪。

是烽火狼烟,是金戈铁马,更是白骨盈野。

“逆子!”身后蓦然传来谢侯爷的怒斥,“提前归府,为何不遣人通报?”

贺春舒蓦地旋身,方才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回京是为述职,自然只需禀报宫城即可。”话音落,男子抬手摘盔。

贺春舒缓缓回身,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刹那,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此人面容精瘦,轮廓深邃,与谢忱一般无二,却是京中养不出的凛冽。

只是这张脸——

几道浅疤自眉梢划过,横贯大半张脸,乍一看,戾气横生,骇人可怖。

……就像、就像是有人将谢忱的脸撕成了这样。

可贺春舒凝神细看,那疤痕却显出些许异样。

冬日天光下,疤痕边缘浮着几缕,形如深可见骨的旧伤,怎么神情变动间,肌肉牵动竟能如此流畅?

这不对劲。

别不是……画出来的吧。

贺春舒心头巨震,尚未回神,便迎上了他的目光。

那双状若寒星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锐利、沉寂、漠然,仿佛踏遍尸山血海,看尽生死,即便神佛鬼魅现世,也难令他心生畏惧。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她好像……是见过的。

那年她刚满六岁,父亲抱着她,打趣说要带她去侯府认一认未来夫婿。

她早在大人闲谈中得知,自己同镇国侯府上的小公子指腹为婚,订的是娃娃亲。

贺春舒知道娃娃亲是什么意思,却也只能装成稚童心智,歪头问:“什么是夫婿呀?”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见到了谢忱,不,应该是谢昀才对。

思绪被拉回眼前。

出于礼数,贺春舒抬眸回望,朝他浅浅一笑。

却引得那人勾了勾唇角,“我这张脸,自然不该在父亲面前添堵,更不宜在宾客面前丢人。”

话里话外都像在回应侯爷,可他视线从始至终压在贺春舒身上,未移分毫。

“荒唐!逆子!”谢侯爷闻言勃然大怒,随即拂袖而去。

一时间,门前只余风声。

贺春舒笑了笑,依礼扬手:“小叔先请。”

随即,她转向身旁小厮,吩咐道:“去备水,为二公子更衣。”

谢昀目光终于从她身上移开,迈开长腿,越过她,径直朝府内走去。

贺春舒提步跟上,行不过数步,前方谢昀却倏然顿住脚步,她也不由停下,微微蹙眉。

谢昀忽然旋身,两人之间不过两步之遥。

高大身影笼罩下来,他微微倾身,一字一顿地喊道:

“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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