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霁见到雪尽也是一愣。
司蓝钰同王莺蕊这一番舍他人为己的做法,终究还是连累了无辜的雪尽姑娘。这两日慕子霁也听小六子多多少少提了些闲言碎语。什么勾引有妇之夫,祸害良家百姓,什么打着卖艺不卖身的幌子尽干些龌龊下流的腌臜事,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就司蓝钰和王琼林这一行为,在慕子霁看来,就是怪谁都怪不到雪尽的头上,更莫说是往人家姑娘身上泼脏水了。
远远瞧着雪尽一袭素衣,未施粉黛,慕子霁跳下马车,拱手说道:“我就说今日这天空怎么生得如此干净通透,连半点乌云也未见得,原是雪尽姑娘将那些黑压压的东西都羞跑了。就雪尽姑娘往这儿一站,当真是冰壶玉尺,才高行洁,叫人好生嫉妒啊。”
雪尽一愣,旋即回道:“慕公子总是这么会说话,雪尽不过一介卑不足道的女子,哪像公子说得那般好,慕公子莫要取笑我。”
慕子霁摇了摇头:“哎,雪尽姑娘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女子可比男子好得多,就拿那些话本上的事来说,哪个不是痴情女子恨嫁负心郎,飞黄腾达弃糟妻?就不拿话本子上那些事来说,这当朝的九公主,一首《清君赋》,谁人敢说她是卑不足道的女子?”
雪尽叹道:“慕公子方才也说了,她可是当朝九公主,身份尊贵,自是无人敢言。”
慕子霁摇头又道:“雪尽姑娘这话还是不对。不管她身份如何尊贵,也不能否认她作为一名女子有此才能的事实。再者说,这女子男子又有何不同?男子秉性恶劣的人多如牛毛,女子心地善良的却也比比皆是。就说这司蓝钰,有婚约还要来纠缠于你,本就是他品行不正,断没有还要累及姑娘的说法。但就是因为雪尽姑娘是一个善解人意,蕙质兰心的女子,才能不与他一般计较。所以女子可不是什么卑不足道,雪尽姑娘可莫要自谦。”
雪尽掩嘴笑道:“那慕公子既把女子说得这般好,为何却独独不爱女子偏爱男子呢?”
慕子霁顿了顿:“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我风流纨绔,品行不端啊。雪尽姑娘问这个,难道也是准备笑话我吗?”
雪尽颇为无奈地说:“慕公子真是,方才还说我才高行洁,蕙质兰心,转眼又开始冤枉我了。”
慕子霁颇有些痞气地笑了笑:“哎,实在是像雪尽姑娘这般一尘不染的气质看得我自惭形秽啊。”
雪尽恼道:“慕公子又开始说笑了,本就是随口一问,倒惹得自己闹了笑话,雪尽可是再不敢同公子说话了。”
慕子霁忙说:“那可不行,我还想唐突地问一下,雪尽姑娘这是准备去做什么呢?”
雪尽瞧了一眼歪倒在路边的车轴子,有些无奈:“便是准备去,现下也去不成了。”
慕子霁笑道:“如何去不成,如果姑娘不嫌弃,可否让在下送你一程?”
雪尽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慕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去的那处地方,慕公子..应是不想去的。”
慕子霁一愣,恰好瞧见车夫从车内拿出了一些香火之类的供奉之物。心头瞬间像是被人扎了一针,冒出些细细的血水来。
当初慕家夫妇在去林音寺祈福的路上遭山匪迫害一事虽未公开其真相,但司文清可是司弘逸的亲妹妹,加之那个时候司弘逸刚当上赋安城的城主,当即便出动捕快去查探了附近的山头。
只是那几个匪徒早就逃之夭夭,现场留下的线索又实在太少,捕快们自然无功而返。于是司弘逸又勒令手中的人去各个县镇查访。
这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长时间霸占公职人员,影响本就不好。更别说,因为怕有人败坏司文清的清誉,司弘逸只让手下去找人,没说为什么,在那些人看来,这便是公器私用。
无奈之下,也不得不将派出去的人都撤了回来,只雇了些江湖上的人私下打探。
这做法本来也没什么不对,可司弘逸雇的那几个人,并不是良善之辈。拿着司弘逸给的银子四处行骗不说,几个人还添盐加醋地编排了一些司弘逸为官不正,司家小姐水性杨花,残花败柳的谣言,四处闲说。
玉氏听闻这事后,当即提刀准备砍了那几个不是人的东西,却被理法规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收押。
这事一出,再结合司家娘子确实死得蹊跷,那些闲赋在家的无聊之人便开始猜想这谣言的真假。
谣言止于智者。但世上的人却是愚钝者居多。这一谣言被花样繁出的编排,慕寒远本就因为丧妻之痛郁结于心,听此谣言,更是每况愈下,还动了追随而去的念头。
慕子霁花了很多心思都未能激起父亲的生意,思来想去,便剑走偏锋,大谈自己爱男子不爱女子的阔伦,还公然带了一名男子回家,说是非他不娶。
慕寒远果真气急,当场便要打断慕子霁的腿。不过经过这么一刺激,慕寒远人倒是精神了很多,在两个人斗智斗勇下,勉强又撑了一年。
只是到底熬不住心头那伤痛,在慕子霁十五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
慕子霁内心悲痛,待处理了完了慕寒远的丧事,第二天就进了那些个烟花之地吃酒享乐。今天包下一个芙蓉妹妹,明天看上一个珊瑚姐姐,后天又拉了一个俊俏公子。
旁边的人戏问他:“知不知道为人子嗣,应当尽孝?你父亲刚去世,你应当克己复礼,守孝三年,以报养育之恩。”
慕子霁吊儿郎当地喝下一杯酒,回道:“反正人都不在了,那些个虚礼做法他又看不到,还不如让自己逍遥快活,美人在怀,美酒进肚,岂不妙哉?”
一言既出,可谓是将自己不孝子和风流浪荡的名声狠狠坐实了。
此后慕子霁更是奉行此论,无论年头年尾,还是清明重阳。从不去慕家二老的坟前祭拜。凡是有人问起,慕子霁也是玩笑置之。
于是就有一个有名的孝子,还是个受过慕寒远恩惠的人,在慕子霁回家途中,一盆洗脚水浇了他全身。其中更是各种辱骂他不配为人子女,更不配用慕这个姓氏。可谓是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慕子霁当时只是笑着听他骂完,然后甩了甩身上的水,一言不发地走了。
那男子还不满意,追上前去还想再骂,却听到慕子霁低低的声音不断呢喃:“不过一抔黄土和一块墓碑,有甚好拜的?便是叫了娘她也应不了。便是磕了头她也看不见。有甚好拜的?有甚好拜的...”
那男子一叹,才知慕家小公子是伤心过度,入了心魔。当下也是后悔,还将自己的儿子送进了藏月阁,做了慕子霁的贴身小厮。
经此一事,慢慢地,关于司文清的那些谣言也悄无声息地没了。但慕子霁的那些谣言却不知怎么的,愈演愈烈。
雪尽眼瞧着慕子霁神色变了,也是没再多言,让车夫把东西拿上,自己则端了个礼,说道:“慕公子,今日多得慕公子开解,雪尽感激不尽,他日公子若有空闲,雪尽必备薄酒以谢今日之恩,只是雪尽今日还有事在身,便先走了。”
慕子霁思绪从回忆中抽出,眼见雪尽已准备徒步而去,忙开口唤道:“雪尽姑娘。”
雪尽回过头看他。慕子霁温文儒雅道:“雪尽姑娘你这杯薄酒何须他日?今日便是好时候。虽车马简陋,我还是想厚着脸皮邀请姑娘同乘。待我当了这护花使者,你这薄酒我更是得多饮几杯。如何?”
雪尽也是听过那些传言的,当即便想要拒绝。
慕子霁又说:“雪尽姑娘莫不是真的嫌弃我?不想与我这样的人同乘?”
雪尽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得应下了。
可慕一却是不干了,拽着慕子霁衣袖便道:“不行!雪尽姑娘不能跟我们一起去!”
慕子霁顿时无比恼火地瞪了慕一一眼,骂道:“慕一,说什么呢!雪尽姑娘什么时候说了要跟我们一起去了,是我们要先送雪尽姑娘去茔园(1)。再说了,雪尽姑娘可是赋安城的第一美人,让她乘你驾的马车可算是让你踩着狗屎运了,嚷嚷什么呢,还不快请雪尽姑娘上车!”
慕一一听。茔园?那可不成。慕于归交给他的任务是午时之前必须将慕子霁送到别庄。
再说今日这情况,去茔园怎么也不恰当,当即又说:“我知道雪尽姑娘是第一美人,但今日这情况,公子你确实不宜与雪尽姑娘同去。”
语罢还用双手在头顶比画着,慕子霁看着他,满脸疑惑。
倒是旁边的雪尽开口问道:“莫不是今日是慕公子的生辰?”
生辰?
大抵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了,慕子霁一愣,一时间倒是没反应过来。
慕一轻轻点了点头,说:“嗯。大爷昨日就将别庄都布置好了,让我午时之前必须将二爷送到。所以这...雪尽姑娘...”
雪尽忙说:“既如此,慕公子便快些去吧。这都道男子行冠礼才为成年,成年才可娶妻生子,谈婚论嫁。虽然慕公子生性不羁,但祖宗家法还是得守一守的。更何况生辰乃是母亲给自己的第一份礼物,怎么也不能让这份礼物染了俗气。”
慕一也道:“对啊,因为我们夫人是书香门第,对这礼法教养最是推崇,二爷这不守礼节的样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慕子霁剜了慕一一眼,问雪尽:“但你马车已坏,一个女子徒步走十多里路还是有些勉强。这样吧,我将我的马车借给你,我呢,骑你的马去。怎么样?”
“骑马?可哪里...”雪尽话还未完,旁边的慕一立马叫道:“骑马!?二爷,你..不会是说的是那匹马吧?”
慕子霁走到路边那匹正在吃草的驴子旁,摸了摸它的头,再把绳子从树干上解下,十分肯定地说道:“对,就是这匹。黝黑的战马。小六子,你跟慕一一起送雪尽姑娘去茔园,我先骑马去别庄。”
小六子忙道:“二爷,我想跟你一起去。”
慕子霁不赞成地说:“那怎么行,这‘马’可驮不了两个人。”
小六子表情恹恹的。
慕子霁笑道:“你怎么跟慕一似的,雪尽姑娘那么一个天仙跟你们同乘一辆马车,不知道这赋安城的公子哥儿们有多羡慕呢,他倒还扭捏起来了,难怪慕二说你一点也不可爱。”
慕一顿时一脸苦色:“二爷!”
“好了,我先走一步,慕一记得驾车稳一些,可别像方才那样,让雪尽姑娘磕到了哪里。不然,我就让慕二日日踹你腿肚子。”
慕子霁说完就是一个漂亮的翻身上驴,扯着缰绳“驾”了一声,随即又自言自语道:“不对,这是驴,驴怎么赶?哆咴?”
驴子果然‘嗯昂嗯昂’地叫了两声,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慕一看着远处那个骑在驴背上的人,实在有些不忍直视。谁家少爷不坐马车偏要骑驴啊?
罢了,还是快些将雪尽姑娘送去了茔园,再努力驾车追上去吧。
随即便请雪尽上了马车,让小六子和雪尽的那个车夫都坐在车内,一拉套索,马儿刚要起步,又听慕子霁喊了一声“慕一”,慕一忙勒了套索,转头去听。
慕子霁的声音和着春风,带着几分关切:“慕一,你不仅要将雪尽姑娘送到茔园,还要等雪尽姑娘祭拜完再将她送回欢愉楼。一路上要注意安全,山路陡峭,如果实在赶不及,就不用再跑一趟了,我自会去别庄与大哥会合。”
慕一听完了刚想回话,慕子霁一个夹腿,驴子“嗯昂嗯昂”地就跑了起来。
雪尽掀开帷幔瞧了一眼,眼中有几分难掩的情绪。
都道藏月阁的慕小公子风流纨绔,放浪不羁,却不知那些流言全是假象。
这般进退有度,谦和好礼,倒也配得上那天之骄子,风光霁月的名头。
也难怪自家那沉默寡言的师弟也喜爱打听他的传言,怕是有些惺惺相惜之意了。
也罢,左右也不是她掺和的事情,眼下还是去见小弟比较重要。
雪尽放下帷幔,慕一一声“驾”,马车和驴子便成了两条分岔路。
茔园:古代的墓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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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骑驴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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