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天机

西六府三城不是大漠孤烟直的黄沙土地,而是极其肥沃的平原。

在百年前,这里水系发达、良田无数,乃是大陆上最为肥沃的土地。

但是,它有个致命的缺陷,北部的玄坤山过去是月罗山系的尽头,跨过两山天阙,再西进是无尽的冻草冰原。

冰原才是摩尔人的故乡。

摩尔人跨过天阙山后如野草蔓延,逐渐侵蚀良田沃土,变为他们牧羊饲狼的战场。

羊是他们的食物,狼是他们的战侣。

每一个摩尔人都有一头陪他一起长大的狼。狼在狼群的地位决定这个摩尔人在族中的地位。

当然,最强悍的摩尔人,造就最凶狠的狼,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成为真正的摩尔王。

如今,雪狼国的大汗王伊兰天阙就拥有一头白色的狼王。

“主上,前面就是雪草城。”

蔓草是一个野游摩尔小族的奴隶,被金簪带骑兵救下,认金簪为主。她坐在袁珠的马背上指向前方的城池,崇拜地望向金簪。

主上不仅拥有杀死摩尔人的强大力量,还拥有无与伦比的的智慧。

近月余,主上已经学会摩尔人的语言,能说流利的古都语,甚至从遥远的东方进入草原深处。

她是草原上歌颂的传奇——轩辕氏人。

金簪勒马停在草坡高地,望向前方的古城。

坡地千米外,一行黑乎乎的人影被狼群和摩尔人驱赶向更远更北的天都城。

她让千骑留在坡下,同袁纲交待几句,示意他带人前往。

袁纲带三位斥候快速向坡下奔去,到前方打探情况。

金簪的目光拉远,在雪草城的横线东面有一座只有黑点的天机城。而在天机城和雪草城的后方才是天都城。

三城在三圣道府以凸字形占地。

这个阵型既能防御从西北而来的摩尔人,也在说轩辕氏身先士卒,以自身震慑、拱卫天都城以及后方的百姓。

然而,轩辕氏族攻克中原后放弃身临险境的天都城,选择更容易防守的京都,而这给摩尔人屡次入境的机会。

“玄坤山。”

金簪的目光落在西面的高山,轩辕先祖真正的祖坟所在,上面有失传已久的天机宗。每逢天下大乱,天机宗会出现一名天机老人下山救世。

她想起凌飞的师承,正是来自天机山人。

按理,天机传承应该落在凌云这,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已经拜师成功?学得又是什么……

收敛思绪的金簪再次望向玄坤山。

玄坤山顶覆雪,山腰黑压压一片,千年来就一直矗立在那,等待轩辕氏再次踏足山顶石殿。

金簪长出口气,将目光转向天都城的方向。

“主上,蔓草想起来,这群人是去参加王猎。”蔓草滑下马匹,跌伏在金簪的马前。

“王猎?”

“雪草城汗王大会时,伊兰大王看中灰狼族得一名美丽凶悍的女子,娶她为后。这件美事传遍整个六府地界,没有摩尔女子不羡慕雪狼皇后,没有周人姑娘不憎恨雪狼皇后。雪狼皇后自嫁给汗王后每年会进行王猎,以祈祷狼王在外征战平安。”

石毗骨搭话道:“主上在问什么是王猎,猎得是什么?”

蔓草往金簪处躲下。

她是金簪从摩尔人手上救下,最信任金簪。

“王猎上的猎物是周人血统的奴隶,也有周人女子和摩尔人男子生下却承袭周人血统的下等人。雪狼皇后会以周奴和下等人为羊,在草场上放开他们的脚镣,让饥饿的狼群围猎他们。

若狼群可以撕碎草场上的周人猎物。那么,大汗必定战胜周人,寓意出征得胜。”

金簪的眸色深冷几许:“你不是说大汗现在释放周奴,重用军师耶律天星。”

“只有一部分懂文字的周奴被释放,还有一些会开草耕种的周奴得到野外耕种的待遇。

此外,奴……我以前听主……小领主说过:皇后也有隶属她的周奴。汗王将雪草城里非摩尔血统的周奴送给皇后。每逢王猎,这些人就会被送往圣都和雪草城相连的草场。”

蔓草还不习惯新身份,磕磕绊绊将所知的事说出来。

她也是被摩尔小领主选中生育摩尔血统的孕育者,既害怕生下的孩子被带往雪草城成奴,也害怕因生产而死。

金簪的眸色映着草原上的血红鸢尾:“百年来周人的血会让他们一次付清。”

袁珠抿唇,轻声道:“周人女子和魔尔人生下的孩子不是也有摩尔血统吗?”

蔓草摇头:“有些孩子在母亲肚腹里就很大。我们周人女子的体型无法承受这样的婴儿。他们的出生是以母亲的死亡为代价。这样的孩子落地后以狼奶为食,长大后体型接近摩尔人。

摩尔人承认这样的人为他们的二等族人,体型弱小的人则沦为毫无权利的周奴。雪草城就是圈养这样混血杂居的地方。”

石毗骨当即就骂:“真不是东西。伦理纲常,啥都没有。”

金簪的目光落在远方行人和狼骑,勾唇道:“我们也去王猎。这一次我们让雪狼皇后知道,她的大汗此战必败。”

石毗骨估算摩尔逃兵到达北延的时间,提醒道:“主上,我对燕地的地形熟,算算时间,放走的逃兵应该已经找到伊兰天阙。

说不定,此时,狼骑大军已经在返回天都城的路上。”

金簪握紧缰绳,环顾身后一千多骑兵。

经过月余跋涉,碰上十二个散民摩尔小族,小族摩尔人几近被屠灭,而己方已经损失三百二十人数。

如果直接冲进王猎草场,隔壁就是天机城,只怕留守狼骑出动,己方的死亡人数无法估测。

金簪没有多犹疑,思定道:“我们给摩尔人制造一场混乱。这样才能震慑伊兰天阙。”

若有机会擒拿雪狼皇后,说不定能给关内的百姓留出更多的生息时间。

袁纲带人回来,向金簪禀道:“雪草城左侧确有一条青石小道。那一行被狼骑驱走的人体型同我们相似,手脚都被捆绑,应该也是奴隶。”

金簪颔首,喃喃道:“祖帝本纪没有骗我。我们从雪草城西侧的小道绕玄坤山往天都城,给雪狼皇后来个天降奇兵。”

金簪定下目标后调转马头,往玄坤山的方向跑。

袁珠捞起蔓草放在身前,驾马跟上,后面是一众骑兵纵马相随。

在前往天都城埋伏之地时,金簪带柏山和袁珠上玄坤山。

玄坤山被弃用已久,周奴将此地视作天机圣山,不会上山。摩尔人爱平原草场,也不爱登险山入林。

至雪峰口,柏山等人已经无法再上。

金簪独自前行,寻到曾经苍茫古韵的石殿。她在石殿里再次见到轩辕先祖开宗立派、养兵征战天下的墙刻历史。

她甚至找到尘封的轩辕枪,属于轩辕铁甲的轩辕枪。

“光明正大的石殿,尘封的旧器,摩尔人占领山下却不知道山中瑰宝。轩辕氏先祖,后世子孙轩辕金簪必不让它们再次蒙尘。”

金簪取下披风,直接将这些轩辕枪捆绑,又拿许多厚脊宽刀下山。

次日,埋伏在天都城外的骑兵冲入王猎草场,首要目的砍断被当作猎物的周奴双手,扔给他们刀器。

一句口号在草场上飞扬:“周人天下,必诛摩尔外族,驱狼人于天阙山外。为自由,杀啊……”

“自由……杀啊。”

懵过一下的周奴反应过来,握刀看向追食他们的灰狼。起初,他们还不敢杀狼,当骑兵陆续用凤凰弩射杀灰狼后,这些被当做猎物的周奴才真正加入这场反攻。

金簪带数骑一马当先,直冲站台上震惊而起的雪狼皇后。天降奇兵,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获得意外收获。

雪狼皇后睁大美丽的天蓝色眼眸盯向背光而来的人,好似见到地狱来的恶魔。

她反应过来,呼唤女奴搀扶她快步往台下跑。

然而,周奴听到那句口号,便是心腹女奴都颤着手将大腹便便的雪狼皇后推向冲到眼前的将士。

金簪一把捞起惊吓过度的雪狼皇后,提上马背。

“逃往玄坤山,坚持到大军来救。”金簪向周奴留下一句,调转马头向草场奔去,跟随的数骑以轩辕枪对付皇后守卫,护金簪离开。

“周人随我回寒雪关,驾。”金簪一马当先,领四面汇拢的骑兵,快速向西南方向奔去。

她一枪直插,将追来的皇后狼卫杀死。

“我的摩多狼……”雪狼皇后见狼王后被金簪一枪挑死,愤怒地嘶吼起来。但是,她有身孕,而且马背的颠簸让她血液上涌,很快昏过去。

“狼王后?”金簪勾唇,朝侧面的袁珠道,“将那匹狼带着,可是我们接下来的口粮。”

“啊……他们的狼吃人。”袁珠得了金簪含笑得一脸,继续纵马。但是,他们身后以脚奔跑的周奴却停下来,撕咬那匹狼王后。

金簪听到动静调转马头,朝骑兵道:“将我们多余的马给他们,有余力带上一位。走。”

石毗骨要说什么,但是金簪已经驾马而行。时间很赶,他也只得道:“每骑两人,别浪费时间,快。”

多余的人让他们自己跑,跑到寒雪关下活命,跑不到就成为浪人……再不行,只有一死。

一行人快速向寒雪关奔去,余下的天都城草场乱成一片。有些没有随骑兵逃跑的周奴同反应不及的狼骑搏杀,为离开的人争取些时间。

*燕地,定山关*

“楚将军,我们已经快挡不住了。定山关两侧都有狼翻山而过,全是精兵,我们很难抵挡,简直拿人命在喂饱它们。”慕容青一拳砸在侧墙,气得手抖。

他的眼里有绝望,更多是愤怒和抗争。

楚甲子垂首抓紧轮椅扶手,朝丧气的慕容青道:“东方骆还在东面,西面是你的任务。另外,慕容涛……死了。”

慕容青愣怔,抹把脸,咬牙道:“怎么死?”

楚荣代楚甲子解释:“西面日冕将军来信:慕容涛是被手下副将所杀。

副将听到他和雪狼国使者合谋攻打小韩家关的计划。雪狼国以狼骑威胁慕容涛,借慕容涛的兵马冲击小韩家关,再前往寒雪关,以达成内外夹击,替雪狼国大军开启关门的目的。

如今,大家共同的敌人是入燕地的摩尔人。日冕将军与慕容锤合兵,吞下慕容涛的残余兵马。”

“呵……慕容家的耻辱。”慕容青咬牙,“这般算算,慕容锤手上有二十万人?”

“没有了。”楚荣低声道,“慕容涛的手下自相残杀,又同慕容锤打。如今,日冕和慕容锤加起来就七万人。这七万人在西面拖住狼骑三万。

信上说:死伤无数,无法跨过狼骑防守前来支援定山关。”

“格老子……”

慕容青一脚踢向墙,疼得钻心蚀骨,比不上心中怒不可遏的愤恨,“这些都是燕地三府的青年壮士。”

楚甲子沉着道:“这是伊兰天阙的阴谋。他从寒雪关绕道北延,虽是陛下以伊兰天雪之死引导,但是他让慕容锤和慕容涛自相残杀。无论慕容家怎么打,只要死伤过量,于狼骑来说就是好事。”

楚甲子转动轮椅,看向墙外囤兵的狼骑。

“狼骑分兵,关外的人数不会超过一万。他们已经攻击十五次,很快是此战临界点。

一会你们将我架起来,我要露面。”

“将军……”楚荣担忧道。这样的身体状况,怎么露面?或许还会被伊兰天阙洞察。若是伊兰天阙发现将军情况,定山关必定危矣,关后的百姓更是如羊入狼口。

慕容青也一脸复杂:“你这样……怎么对付狼王?”

“本就对付不了。”楚甲子无奈地苦笑,又肃容道,“阿荣,拿凌云给我做的双拐,你们将我的披风整理好,挡住拐杖。

我与伊兰天阙照过面,他见我在此,以我过往的威望,应能再拖几天。”静定陛下那边的消息。

楚甲子见两人不动,眯眸厉色道:“慕容青,我们的任务能否胜利在此一举。放弃东面,你去西面替换东方骆。他的射术好,我要用陛下传来得真正的凤凰连弩震慑狼骑。”

“行。若是陛下那边掉链子,狼骑就过了定山关。唉……”慕容青说完就领人前去换东方骆。

楚甲子站在一只用铁筋做的桶内,用双拐支撑身体。

他从墙上看出去,对上狼骑分列后踏上阵前的巨大雪狼。

伊兰天阙坐在雪狼背,目光死死地盯在楚甲子的脸面,用摩尔语道:“大周楚将。”

军师耶律天星的面色变幻,受了些惊吓:“大汗,真是楚甲子,几年不见,原来他守在定山关。”

“嗯。难怪一直攻克不下。”伊兰天阙冷笑,在狼王背上站起,举起准备进攻的手势。“人在更好,此战决多年胜负。”

一支铁质长箭直射而来,在伊兰天阙的眼前射向后方高耸的雪狼头旗。

“保护汗王……”耶律天星大喊。

伊兰天阙坐回狼背,安抚龇牙的雪狼王。

后方的雪狼旗被长索拉断。狼群发生躁动,纷纷撕咬滑动的钢索。

城墙上,楚甲子一挥手。

十几名军人转动滚轮,将凤凰羽箭的钢索拉拽回来。

伊兰天阙看向追出去的灰狼,不少都被钢索的力量割伤。摩尔将士上前,拉住钢索。但是,钢索能切进血肉,越细越不好回拉。

城楼上的东方骆摸了下绷紧的钢索,接过士兵递来的卡钳。他朝楚甲子颔首,直接卡断钢索。

钢索就像是一道蜿蜒的利箭回弹向摩尔狼骑,嗖啦一声,拉拽钢索的人受伤,而后方的狼骑遭了殃。

脖子上被钢索的力量割裂而过。

伊兰天阙摸在滑过脸颊的细痕,火辣辣的后疼。

“大汗,他们……”幸运的摩尔狼骑推搡不动的战友。

狼骑坐下的灰狼也动了起来,这一下,十二颗摩尔人头落地。钢索力尽后幸免的摩尔人捂住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雪狼旗已经撕碎,凤凰羽箭留在战场,然而,这一箭要去十二名摩尔战士,也让五只灰狼受伤。

雪狼王闻到主人的血味,龇牙探出利爪。

伊兰天阙抹掉脸颊的血,怒不可遏。

耶律天星颤抖不已,胆寒道:“大汗,这次我们攻打大周的目的已经达到,慕容涛、慕容锤的兵马已经消耗殆尽。来年,我们将天机城的狼童训练出来,就可以长驱直入这片北方土地,甚至中原大地。”

“你们周人不是说‘是可忍孰不可忍’?本汗忍不了,全军攻击东山,翻上去杀了楚甲子……”

“报,大汗,寒雪关守卫狼骑来报:说是有战神出关,带大军往圣城天都、天机去。”摩尔信兵将寒雪关外逃跑的摩尔人提到伊兰天阙的面前。

耶律天星眨眼:“大汗……怎么出个战神?天都,皇后已经有身孕,算算时间,快要生了呀。”

伊兰天阙抓起报信的摩尔人,怒喝道:“说,他们带多少人?”

“很很很多……我听到千军万马的声音。噗……”报信的摩尔人撕开心口的狼裘,露出漆黑的胸膛。手臂上的箭伤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毒已经随血肉进入五脏六腑。

他呕出一口黑色的血,气绝身亡。

“大汗……”众狼骑呼呵,担忧地看向大汗。

伊兰天阙望向城墙上高立的楚甲子,握拳道:“回圣都,召集西面的狼骑,一起回圣都,救皇后和狼子。”

耶律天星快跑着跟上狼王,向北方退去。

定山关的城楼上,东方川的小脸在城墙凹口上伸探,被东方骆拉下来。

她兴奋道:“爹爹,狼骑退了。”

“嗯。”东方骆将长弓插回后腰,将卡钳递给旁人。他看向跌坐在轮椅上的楚甲子,长出口气,“将军,我们完成任务。”

楚甲子无声地点头,朝楚荣道:“用南雁和快马分别给寒雪关、小韩家关传信:狼骑西归,速通知陛下东回。

快……”

“是。”楚荣赶紧跑去传信。

楚甲子靠在轮椅背上,长出口气后看向断臂残肢的将士在旁人的帮助下回营救治,伤口血淋,几无生还得可能。

他的眼睛痛红了。

东方川走到楚架甲子的身旁,握住他的大手:“楚将军,将来我也要像你一样,立在这城楼上,用样子就能震慑狼骑,让他们退回去。”

“呵……呵呵呵……”楚甲子哭笑不得,拍几下东方川的脑袋,“不是我的样子震慑狼骑,而是陛下……她深入险境,再次给北延和中原带来喘息的时间。

你好好学枪,将来陛下的天下要你帮忙镇守。”

“嗯。”东方川重重地回头,回头找爹。东方骆已经去安排战后诸事。

她极其懂事,给楚甲子推轮椅,走向观望台。

楚甲子垂目双足,残弱在此,真是……英雄末路。

他想起凌云说过的话,学海仁智岛有儒医,可以医治双足。

*学海道府*

学海道府临近大海的观海山上有一座儒堂。

山高路陡,凌云背孙忠谋上山,直至儒堂前站定。

山野儒堂有不少游子或卧或躺,或坐或站。这些人从少至老,从幼到青年,各个风姿狂放,似乎什么都入眼,又似什么都不在眼。

有人来向孙忠谋行礼,也有人视若不见。

来人观面察气,行礼后问:“敢问先生是?”

“惭愧,后学孙忠谋。”孙老行民间的儒生见师礼。

一堂的人纷纷停下交谈或吟诵,站在孙老两侧,不敢正面接他的礼。

他们向孙忠谋行礼:“孙老先生。”

“嗯……”孙忠谋微笑,即使闲云野派也有儒家的礼。他将来意一说,温声道:“老夫请见山儒先生。”

人群里站出一人,说道几句后领孙老和凌云前往后山堂。至于孙老带来的两位学生则和一堂学儒交谈论道。

山儒正在后堂院中的松木下同人对弈。他含笑道:“青史,你等的人来了。”

胡青史与走来的凌云目光相触,惊得凌云睁大眼眸。

他在棋盘上淡定地落下定胜一子,潇洒道:“山儒先生,承让了。”语罢,他起身走向凌云,先向孙忠谋颔首,一拳击在凌云的肩头,随后拿过他的手把脉。

孙忠谋稍许诧异,瞧胡青史又望凌云。

凌云任胡青史品脉,朝孙忠谋道:“孙老,这是我的旧相识,曾在仁智岛蒙他搭救,有生死之交。”一起偷阁主院内的坚空竹交情。

语罢,他先抽出手,向山儒先生行礼。

胡青史念叨句:“繁琐。”又拉过凌云的手细细把脉。

山儒受了凌云的礼,笑道:“难怪青史会踏入红尘,原来是如此人物。”他起身朝孙忠谋道:“孙老,精神奕奕,在青阳山过得不错啊。”

孙忠谋笑道:“活到老学到老,今日还是来求学。”

“哎,数年前,你退回东山,我们就论过道。我的学问比不上你,品茶观野倒有些心得。”山儒看向欲言又止的胡青史,伸手作请,“孙老,我们入堂喝茶?”

“好,吃茶去。”孙忠谋同凌云点头,随山儒先生入室。

凌云被胡青史拽向石桌。胡青史凝眉给他把脉,又摊开他的手掌,蹙眉道:“没解?”

“没有。”凌云知道他问得是情蛊里的雄蛊。

“没解就算了,怎么还成熟释精。你……遇上雌蛊动情?”胡青史起身来回走动,取出腰间葫芦想喝没喝。他站在凌云的面前,手指点他:“你……你……不要命了?”

凌云一把拿过他手中的葫芦,还不介意地咕噜噜灌好几口。近月余的奔波,心间的思念、脑海里的挣扎,便是在郡守府见孙忠谋,猜测金簪的用意,全都让他心生癫狂。

他又举起酒壶,狼吞几口。或许,一醉解千愁也是好事。

胡青史好看的眉宇皱得越发紧:“我记得你在仁智岛上时还说不喝酒。”

“在外学的。深夜露寒,喝点酒暖身,好过夜。”凌云将就葫芦递还给他。

胡青史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喝。他坐在凌云的正面,观他的面容,哼笑:“只怕不是夜寒露重,而是你这动了,没法排解吧。天下还有地方比海上还冷?不见你喝成醉鬼。说说吧。”

“为何上岸?”凌云反问道。

胡青史喝了口酒,缓笑道:“星象变了,面相也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你是没当回事?”

“说我来日有帝王之相?”凌云扬眸看向胡青史点头,弯唇嗤道,“或许这个面相说得是皇夫。

皇夫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沾点凰气,与你的星象术也挺相配。你知道我不信这些。”

他说着,拿过葫芦又再次喝了一口。

“死心眼。我观双星入轨,分明已经上道。

现在,我观你的面相,正堂有光、眉梢含喜,应是龙气入门。”胡青史没再说晦涩的部分,一个甘愿做皇夫的男人,此刻听不见伴随龙气而来的死气面相。

“我知道你的担忧。所谓喜,我嫁人了,另外得一道名正言顺的征兵圣旨。

这圣旨应该是你曾经说过的‘御风成龙’的具象化。但是,”凌云看向古松后的瀑布溪流,叹息道,“我觉得违心,却又觉得本该顺情意助她。”

“你当然要助她,借力化龙,这是鱼跃龙门。”胡青史以掌击拳,“我上陆就是来帮你。”

凌云摇头,将空葫芦搁在棋盘旁边。面对一盘天下局,他的目光落在当中的必死之子。

“胡青史,我不是那个帮你青史留名的人。我该恨她,却在南蜀一行、温泉一夜后,只剩下爱和怜惜。或许,更早时,听祖父夸她时,我就不甘心,落下对她的惦念。”

酒入愁肠,凌云捂住眼睛,泪水从双眸中沁出来。这时候,他才知道,有些爱伴随甜蜜也有痛苦,有些恨可以忽视,却无法自欺。

“从南蜀归来得一路,我想起祖父在长街慷慨赴死的场面,想起他的头颅滚落在石地,转动两圈才停下依然面含镇定微笑得刹那……我爱她,也恨她。我的心像是疯癫了,得不到她,爱她;得到她,更爱她。但是,午夜梦回,做过多次的梦还是会不期然而来。

这到底是怎么一种不可控制的情事?我不懂,胡青史,我不懂。”

凌云抹把泪,摇了酒壶。他侧身,一把捞过胡青史左腰侧的酒葫芦,揭开就喝。

“哎,这是烈酒。”胡青史抿唇。他还记得将凌云从礁石上拖回岛后日夜照顾,听他在昏迷中呓语的名字:轩辕金簪。

这个陷入爱恨情仇不得解脱的凡人啊。

他换个角度帮他理解:“凌云,你拿我当兄弟,我要保你性命。你既已和她做过……得到了就释怀吧。

龙凤相争,必有一伤。

你爱上她,就是死局。”

“我自欺忘仇,甘愿做皇夫,这也不行吗?”凌云喃道。

其实,答案他知道。

“当然不行。天下可以是她的,但是天下不会再是大周。

新朝建立,必然不以轩辕为姓。轩辕氏的无能已经深入民心,被百姓憎恶。你且看,如若她复起,你又掌权,注定有一死战。

与其那时痛苦,不如现在就断。”胡青史苦口婆心道。

凌云摇头:“以前没得到,尚且切齿思念。如今得到,我已经将她刻入骨。

现在,我将她捧在手心怕摔;将她含在舌尖怕化;将她藏在眼下怕她消失。

她人在关外,我日夜难安。如此,我还能忘?”

胡青史连牙都酸了,有种上岸即渴死的无力感。

“胡青史,我实话同你说,金簪像是一棵树,在许久前,远在登令楼舞时就已扎种在我的血肉,根系沿我流淌的血遍布全身各处。

我只有将她抱进怀,进入她的身体,才感觉自己活着,生机盎然的活着。”凌云又灌两口酒,想起金簪就想要她,这是什么该死的欲念。

而面对胡青史,他可以将这些埋在心底的渴望、郁闷、情仇等都说出来。

不然,凌云会有一种要憋死的感觉。

他提起棋盘上定胜的棋子,紧紧地握在掌心,目光空茫,好似穿透原野,望见那道马背上提枪厮杀的高挑身影。

“她是我的命,胜过世间一切繁华胜利,乃至对祖父因她死去的恨。月余来,我越发认清自己不能失去她。

我可以为她招兵,为她抢回本该属于她的天下和帝国。她是轩辕金簪,该是在夕阳金辉下闪耀的女皇。”

“你疯了,疯了,疯了……若是那天到来,你爱慕得不过是一个权欲的空壳,你就会为此刻吐露的心声后悔。”

胡青史气得对上凌云射来的利眼,叉腰道,“瞪我做什么?你且看看,帝星明亮,暗星在侧,我且看你的下场,气死我了。”

“我没疯。”凌云起身拦他,“你说得也不错,或许真有你担心得那天。”凌云想起金簪身边行如等人的态度。

“但是,感情吞没我的身体,将我的理智也夺去。

青史,谢谢你听我诉说心境。我会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途,既送她登顶本就属于她的高峰,也试图保全自身。”

胡青史呸了声,从怀里取出一刀纸,扔给凌云。

“保全?你体内的虫子就能要你的命,我且等着看你的下场。”

凌云惊喜地抓住坚韧的白纸,激动地仰头寻胡青史,却见这家伙已经拂袖下山。

他激动的醉眼朦胧,高声大喊:“胡青史,谢谢你。”

胡青史又侧头呸了下:“朽木不可雕。”

他站在山道上,仰看崖上的古松尖,哼笑,“你想改命,说改就能改啊。李云起、天师道,诸多乱世人已经将道种埋进土。东风既起,拥有龙气的你怎能不乘云九霄?哼,我且送你一帆风顺。”他颠了下从凌云怀里顺来的玉璋,翻过来看,赫然四字:兵儒天下。

“轩辕氏上古祖帝之印,周朝传世国玺,以兵儒得天下万民心。今次,以民为儒,以兵为器,且看我等闲儒如何翻土重启这盛世天下。”

古松下凌云抱纸要走,被出堂的山儒先生拦住。

山儒取过他手里的纸,莞尔道:“你若想此术有成,这般心境不行。”

“坚空竹和秘银制作的纸可以承载木牛流马之术。”凌云激动道,“我现在就要去画符图。”

山儒递给他一张白纸,指向一侧的房门:“书房在那。”

凌云握纸入室,研墨执笔,将脑海里曾经金簪给的符以及参悟出来的图绘在纸张,随后,他折纸成鹤,抛向空中。

然而,与他日夜期待的场景不同,纸鹤飘摇坠地,毫无变化,与他曾经所见根本不同。

凌云颓丧地坐在椅上,看向门外高岩下的古松,拿纸鹤跑出去。

“山儒先生,你知道此术,必知道我还差什么?”

山儒先生笑笑:“纸是从学海无涯阁而来,符合仙术符纸的要求,但是画符的人没有达到此术的心境。”

“什么?”凌云不解。

“此术在七百年前还是仙术。修仙者,求神问道,追求得是心境豁达,神通体轻。天机传人凌云,试问你可有此心境?”

山儒先生闲谈而笑,扬手端起桌上的酒壶,以无上之力引渡瀑布水入壶,并指为剑,引壶水浇凌云满头,让他满脸的酒色清浅些。

凌云抹脸揭去水,诧异地看向这般能为的老者。

他悟到孙忠谋的意思:悟道在前、权术在后。悟道就是要拜山儒先生为道师。

“请先生教我。”

“自然。孙老下山了,临行前将你托给我。”山儒的目光望向浮云,“世事总归簪上雪,人生聊寄瓮头春。这玉蟾先生的话,赠给你的祖父凌飞。”

“祖父?”凌云不解道,“山儒先生认识祖父?”

“何止认识,我还曾是他半个师父。那就从我偶遇你的祖父开始讲起。

彼时,你的祖父凌飞尚且是一位志不在天下的青年,不图权势、不贪富贵,却有寻仙求道的心志。”山儒先生侃侃说起过往,如何将天机道传给凌飞。

玄坤山乃是天机初始,后经世间辗转与休戚相关的儒道合为一体。

山儒正好是上上代的天机传人,而凌飞算是他的半个弟子,不太满意但尚可教授。

凌云也算是天机后人,与山儒算是颇有几分渊源。而且凌云经历磨难,心中依旧藏情,符合天机救世、匡扶世道的传承人选择。

山儒先生就将天机救世道传给凌云,以此解开他内心的困惑,达成他自身情感和天下大势间的平衡,悟得“大道至公、人心有私”是常态,而从中明悟“天下至公在于兴邦利民,在于尊德守心”乃是修行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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