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狼孩

草原上临时搭起一座潦草的帐篷,一名婴儿在帐内呱呱坠地,有力的哭声响彻草原,惹来所有人的注视。

“哇哇……”

石毗骨一脸沉重,握紧刀柄上前:“主上,我去杀了他。”

金簪见他冲向帐篷,一枪拦下他。

“若你此时向一个婴儿下手,同毫无伦常的摩尔人有什么区别?”

石毗骨撇脸,重重地叹了声。

蔓草从帐里抱出孩子,跪在金簪的面前,托举赤身的婴儿。

“杀了他吧主上。这是狼王之子,罪恶之血。请您杀了他……”她重重地伏在地上,将婴儿举过头顶。

金簪看向双瞳异色却明亮的巨大婴儿,与周人生产出的瘦弱四-六斤,大至七-十斤等孩子完全不同。这个体型的婴儿已经有十五、六斤份量,可见长成后又是一魁伟摩尔人。

她不由锁紧牙关,听石毗骨抽刀,听到袁纲气急发狠,听到不远处的骑兵在窃窃私语说“妇人之仁”……她想起梵阳,九年卧榻之痛如刀临身。

“妇人之仁”是金簪挥之不去的梦魇。

徘徊在杀或不杀间,金簪握拳高声道:“现在不能杀。这个孩子是狼王之子,我们平安回到寒雪关的契机。我将你们带出来,也要将你们带回去。这个孩子是一张盾,可以为关内百姓带来数年的平稳。”

私语声小了。

众骑看向金簪,跪下膝头。

她的勇武和智慧是大家亲眼见证,她的话可信。

金簪轻舒口气,朝蔓草道:“雪狼皇后呢?”

蔓草不懂她的道理,抽泣着耸动肩膀。

金簪看向袁珠:“你来照顾这个孩子。”

她绕过蔓草,走入帐内。

雪狼皇后躺在洁白的披袍上。现在,这张毯子上到处是血。

她睁大的双眸死死地盯住入帐的金簪,喘息着用摩尔语道:“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不要伤害他……”

金簪蹲下身,掀起盖在她肚腹上的衣袍,又猛地盖回去。

她朝外道:“袁珠,将孩子抱进来。”

袁珠举抱着乱踢的婴儿,放在雪狼皇后的面前,朝金簪道:“主上。”

“给她看最后一眼,帮她收拾一下。”金簪转身握枪出帐。她站在双目无神的蔓草面前,低吼道:“你不是说会接生?”

“我不会。”蔓草的轻抽变成喘息。

她愤怒地激动着,恶狠狠地瞪向金簪,“我们女人若是怀上摩尔人的种,生不下来就会被破开肚子取出来。

呵,雪狼皇后,她也应该尝尝我们的痛苦。啊……呸。”

蔓草朝金簪狠狠地呸了一口,仰望的对象竟然帮助雪狼皇后说话,这是她无法原谅的事。

袁纲迅速将刀搁在蔓草的肩头:“不得无礼。”

“我当她是救世主,她却要留下狼王的孩子。那个孩子长大就会杀我们。主上?她不配。”蔓草推搡袁纲,被反推力跌撞在地。

金簪抹把胸前银铠上的口水,不再理会眼里只有仇恨的人。

她等了一会,石毗骨再三前来催促启程,直至袁珠从帐中出来,从她眼神里看出雪狼皇后去了。

“石毗骨,连尸体带帐篷就地掩埋。袁珠抱上孩子出发。”金簪说着提起发呆的蔓草上马,待众骑兵收拾后开拔。

金簪锁定前进的方向,朝蔓草道:“抱紧。”而后大声道,“出发回关,驾。”

千余骑齐动,快速向西奔去。

半月后,金簪可以遥望两坡凹口,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

她同铁焱派往腹地的五百骑兵汇合,全速向凹口前进。

“嗷呜……”“嗷呜……呜……”

此起彼伏的狼嚎之声从四面八方如风掠来,战马惊地偏移方向。

金簪控制战马,朝众骑大喊:“全军不要停,全速奔向寒雪关。”

骑兵的脸上露出惊慌色,强行控制战马向西奔行。

不同于摩尔小族的散狼,这样密集森寒的狼嚎声只能属于狼骑主力。

狼骑主力从后而来,说明从天都城的方向过来。这样的话,狼骑数量不会下余五万数,人和狼一起就有十万众,加上摩尔人的体型,这是可怕的力量。

袁珠的脸色极差,披风下的孩子正在使劲地抓挠她,好似预知到他的父王要来。

金簪见袁珠的战马跑过,追上道:“将孩子给我,你带蔓草。”

“主上,”石毗骨在侧面道,“狼会追踪气味。这个孩子会成为主要目标。请将他给我,我抱着他往南跑,吸引狼群的注意力。”

金簪没有理会这话,接过孩子后将蔓草投向袁珠。

她朝后方的柏山道,“你随我来。”又朝侧旁奔驰的石毗骨道,“我已主将之名,令你带他们全速与铁焱汇合,前往寒雪关。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刻都不要停。”

“主上。这个孩子不是现在用吗?”石毗骨咬牙,见金簪眸光映血色,充斥“军令如山”的威严,一狠心打马向前奔去。

金簪边打马边回首,已经看到草场上奔袭而来的无数狼骑,如排山倒海之势。

她将孩子传给柏山,示意他动手。

“我说过他是盾,就是要给天下争取更多的时间。”

柏山是毒王寨的人,毒王寨的人心狠手辣,唯独不杀婴幼。

他看着金簪,在她的利眸下违心地取出一只竹筒,将毒导入婴儿的鼻腔。

金簪接过中毒的狼王之子,在马上咬破指尖给他喂食鲜血。

这个异瞳婴儿半月来吃得是马奶。此刻,他捧住金簪的指腹吸吮,草原的疾风于他一点妨碍都没有。

金簪的血将他入体的子蛊归于安静。

柏山向金簪道:“日后,主上就是他的依赖。”

金簪一言不发,将婴儿的布包肩带挂在背后,目视前方,坚韧道:“朕绝对不能再妇人之仁。

你快走,我慢下一步断后。”

她握缰绳的手在颤抖,心变得越发冷硬,朝柏山重声道,“走啊。”

柏山的面色发白,望向极近的狼骑队伍,驾马向前奔去。

远处接应的铁焱得到寒雪关传来狼骑西归的消息后一直等在山坡凹口,听见狼嚎,吹响呼应的哨子,一面遣人向寒雪关报信,一面带骑兵接应石毗骨等人。

两军汇合,狼群也已到后方。

狼嚎声和摩尔人的战嚎声像是催命的符,在众骑后响起。

金簪断后,看向两侧跳攻而来的狼,横扫一枪力断狼背,而她的战马也因此力量屈膝,越发跑得慢。

铁焱的凤凰连弩激射而出,阻断后方奔袭的狼群,给金簪调整的时间。

金簪伏在马背,看向后方被铁索横断四肢的狼,耳闻背后哭啼的婴儿,夹马狂奔。

铁焱和石毗骨的四千余骑汇合,齐向寒雪关。然而,旷野两侧乃至前方都出现巨大的灰狼和狼背上的摩尔人。

石毗骨和铁焱互相一看。

石毗骨大声发令:“不能在此时停下,我们会成他们王猎的猎物。”

铁焱领会,雄声道:“不要停,冲。”

马匹惧狼是天性,但是在将士的控制下冲破狼群的围攻,向前奔去,也有将士被狼爪拖下马背,或因战马惧狼而滚落下地,厮杀的场面血腥又快速。

食人的狼早已知道怎么快捷地分解人类的身体。

蔓草死死地抓住袁珠,哆嗦地喃喃:“狼王,雪狼王……我们会被狼王当玩具撕碎……撕碎……”

袁珠咬牙,猩红的眸色愤怒道:“不会,主上会带我们冲出去。”

金簪横枪抵挡,将再次被狼群锁住的缺口挑开,让骑兵得以破口而出。

狼骑主营围攻金簪,人数众多又凶悍,若无援兵,必死无疑。

“主上快走。”柏山的毒筒带一路,终于有机会大面积洒向四野。袁纲留守金簪身边,被金簪一交踢在马屁股,马儿带人向战圈外奔去。

金簪趁毒烟四散,从中奔出,听到战鼓雷鸣声。

“石鸣春,他来了。柏山,快走。”

柏山颔首,快马而去。

金簪在毒烟散后看到一袭白影,座下战马嘶鸣一声滚翻在地。

金簪飞快掠起,看向烟火中踏步而来的巨狼。

白狼高大,远胜摩尔人的高度,体型近似一座山,龇的长牙又粗又尖,像是活的匕首。正常人绝对不敢面对这样的狼,它的鼻息和弹出的利爪足以令人如临地狱。

但是,金簪不能退,不说身后已经被狼群包围,若让此狼继续追击下去,骑兵、战马定会损伤无数。

狼背上的男人居高临下,用摩尔语凶狠道:“将狼王之子交出来。”

“呵,”金簪喘息着,环顾一众围拢的狼群,解下后背的衣包,将枪尖对准包裹里的婴儿。

“打开狼道,否则……我杀了他。”

巨大的白狼俯首龇牙,涎水顺嫣红的唇肉滴下,深蓝的狼眸中倒影金簪发狠地狼狈模样。

伊兰天阙眯起狼般得深绿色眼眸,抽动唇角阴戾道:“不要试图挑战狼王的底线,你没有资格谈条件。不放下他,你走不了。”

他挥了下手,狼骑让出大半条道。

金簪在这瞬息间权衡利弊,果断将婴儿的包裹放在巨狼的口下,立即转身,快速地冲出去。

巨大的白狼并不介意让猎物逃窜一会,低首轻嗅包裹,咬开外包,将婴儿叼起抛向头顶。

伊兰天阙抱住孩子,锁定孩子的双眸。

一只是蓝色,像雪狼皇后,一只是深绿色类他。

他俯首在孩子的身上轻嗅,闻到雪狼皇后的气味,想起野上被狼挖出来的皇后尸体,狠辣道:“撕碎她。”

金簪已经跑离一段路,挑数匹灰狼。

但是,狼骑的速度快,很快又再次将她围拢。

这个过程她看见远处的石鸣春、日冕带兵奔袭而来,与铁焱他们汇合,心下微宽的金簪察觉背后的白狼扑来就地一滚,躲开利爪和狼口。

狼王出动,别的狼骑纷纷后退,围出一道狼王猎食的包围圈。然而,无数如饿狼般的眼神死死地锁住猎场上的金簪。

金簪的冷汗从额间滑落,旋枪变短,靠有节奏的呼吸来镇定思绪,以求寻到生还的机会。

她正面对上狼王,观察它转动的四爪,瞥见后方的伊兰天阙让人在诊断孩子。她用摩尔语高声道:“杀了我,你的狼子也活不了。他中了我们中原的毒。”

伊兰天阙斜睨场中的人物,一言未发,静等狼医的答案。

金簪瞬间意识到:犯了个错误。用摩尔人不懂蛊毒。

她注意力微变,狼王伺机扑来。

金簪踢踏后退,想要分说的话都被白狼王的进攻打断。而且狼的体型大,一跳跨挪,几乎挡住她所有的退路。

这让金簪的枪舞之术像是个笑话。

这般处境,金簪竟有心情想起凌飞。

凌飞:“殿下,上战场遇到真正的敌人,什么战术、战阵,手段就忘大半,余下得是……一股活下去的拼命劲。”

金簪拼命地挥抢砸向狼腿,引以为傲的力量在狼王转身的牙口中像是笑话。她狼狈地滚地,躲闪狼爪,像袁纲一样滚地应敌。

外围的石鸣春焦急道:“怎么没有陛下,陛下呢?”

“断后!”最后回来的柏山嘶喊道。

日冕握紧缰绳,打马向前被清儒拦住。

行如抽取一只特质的超长双段羽箭,递给清儒:“凌云公子路过海宁大营时托人送来,一直没用上。

我记得你的射术和马术都不错,记得你曾说过在登令楼下看到的场面吗?”

清儒愣下,接箭后拔出羽尾,将羽尾绳索递还给行如。

他已经研究这支箭多日,终于明白它的用途,与万骑饿狼中救人。

行如向他重重地点头,将羽尾交给青岩,清儒握箭杆第一段,打马快速奔向狼骑包围圈。

日冕想下才明白行如的意思,见石鸣春焦躁不宁,就道:“一会安排人喊:登令楼舞,金箭射子鸾。”

“子鸾……风子鸾?登令楼?”石鸣春似懂非懂,按意思吩咐副将安排,又见青岩将羽尾交给装有滚轮的兵车,清儒和箭羽之间有一条细长晶莹的丝线。

他不解道:“不冲阵,想靠一支箭救她?”

日冕没有把握,给不了回答,吩咐人手准备。

清儒高立在马背,迎着长虹落日,顺风高喊:“战神,登令楼舞,金箭射子鸾。”语罢,他借马背之力纵身而起,锁定金簪的方向,急射一箭。

嗖得一声,长箭带细索穿过一众狼骑射向场中的白狼王。

金簪听到众将士的喊声,而同狼王的斡旋战斗已能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此刻不拼命,结果只有一死,死无葬身之地。

她避开狼爪,翻身跃起,踩上狼鼻,借狼扑之力跃向半空。

旋枪变长得她用枪尖借力,一拍长行而来的无力箭杆尾端,只听“叮”得一声,长箭箭镞射进扑来的雪狼王的左眼,炸开一朵血雾。

“嗷呜……”白狼王大声嘶喊,痛苦难当。

尤其金簪旋枪架在铁索上,几个绕圈后细索缠住轩辕枪。

狼王被射中的左瞳、再受这份下坠力量,直接癫狂地嘶嚎乱晃。

狼骑外围的清儒看向绷紧的绳索,毫不犹豫地高喊:“拉。”

几十名士兵借用滚轮和人力,快速拉紧钢索,日冕和铁焱亲自跑到兵车旁,带士兵一起将兵车向后推,助力细索的回拉速度。

精钢细索紧绷,金簪借癫狂的白狼王的高度,飞掠过一众挡路的灰狼骑。

伊兰天阙在狼王嘶鸣时已经扔下孩子,握刀直奔而来。

他横刀斩向半空中的金簪的腰,砍在她腰侧得另一杆从玄坤山上取下来的轩辕枪。

这一刀震得金簪五脏六腑移位,又被拉力急速拽走,面对嘶扑过来的狼骑,唯有的余力抽出腰间轩辕枪直戳最近的狼口,也被别得灰狼一爪子挠在坠落的后背。

清儒的心提到嗓子口,以他现在的角度只能看到金簪已经被狼骑践踏。他握紧缰绳,死死地盯向忽闪银色的钢索,激动中毫不犹豫地打马上前。

狼骑下方当中滑出一点银白。

他再也顾不得虎视眈眈掠阵的其余狼骑,打马快速冲上去,一把抓住金簪伸来的手,将她捞在马后,转马回跑。

大批的狼骑冲击而来,石鸣春下令放箭。

凤凰连弩两箭一索,绊住狼骑的四肢,阻挡它们进攻的速度。

清儒带金簪快马奔向阵营,侧头道:“陛下,撑住。”

“我还可以。”金簪虽说可以却察觉腰腹撕裂得疼,被普通狼疯乱中抓过的后背也在火热地翻腾。

金蝉蛊王也在体内活跃,说明狼爪有毒。

清儒高声道:“狼王瞎了,战神将狼王射瞎了。啊……狼王瞎了。”

大军有瞬间的迟钝,随即爆发雷鸣般震响:“吼……吼……吼……”

石鸣春要趁机挥戈,被尚有神智的金簪阻止。

金簪靠在清儒的肩头,坚持道:“现在不是反攻的时候,狼骑狼王受伤,癫狂异常,伊兰天阙也正是愤怒之时,杀伤力惊人。

现在大军进攻只会损兵折将,退回关内,从长计议。”

石鸣春觉得错过可惜,但是,金簪刚从狼口脱险,又解决燕地危机,说明她有军事、战略才能。

军人慕强,且听从智者、军师等话才是上策。

他最终下令鸣金收兵。

以日冕的骑兵营和轻弩营断后,其余大军护卫出征归来的骑兵向寒雪关奔去。

月上柳梢,大军入城,传来隆重的欢呼声。

行如和清雅陪清儒抱金簪快速入帐。

日冕挡在门口,阻止石鸣春入内,严肃道:“石将军,今日关外一战不损兵折将就获得大捷,伤白狼王、震慑伊兰天阙。恐怕伊兰天阙不会就这样算了,你的守关经验最足,特殊时机,还请回关上防守。”

石鸣春瞧他一步不让的样子,扫眼身后关心金簪的石毗骨和铁焱,转身道:“稀罕。石毗骨,你在这等消息,铁焱,随本将回城楼。

这次狼王受伤,伊兰天阙必定强攻。”

然而,石鸣春带人在墙楼上守一夜,都不见狼骑来攻,有些不明白,猜测道:“难道是因为狼王受伤……不治身亡,回天都城去?来人,派几个机灵点的斥候,下墙去探。”

铁焱刚把近月余的西六府地图整理成档,闻言道:“将军,我去吧,我熟悉关外地形。对了,西六府的舆图已经在你的桌上。”

“好小子,没白提拔你。”石鸣春大笑,赶去查看舆图。

**

日冕军内的主营里,清雅看向行如和银花,焦急问:“主上如何?”

银花红肿眼眸道:“内伤不要紧,休息几日就能恢复。麻烦在主上背后的爪伤,深可见骨,而且骨肉泛紫又全是脏泥……幸好她流出的血是红色,但还是得挖去外表的毒肉和脏污,这样才能让伤口愈合。”

行如蹙眉道:“这不得痛死?”

清雅一时间不会说话,出营向日冕汇报。

日冕当即道:“迟疑什么,挖去脏肉能生新肉,不然等烂死?”

他说完也沉默了。

清儒轻声道:“女子在意容貌,若是背后留坑留疤……”

“她是一般女子吗?以她身份、地位,就是全身有伤都有人爬她的床。”日冕说完,想起凌云这家伙,直接背过身。

银花出来道:“主上现在昏迷,麻药等物因她体质特殊不起作用。我怕挖肉时她会因痛苦咬舌,需要个力气大的男人按住她。”

日冕当即道:“青岩去。”

清儒站出来:“将军,我去吧。”

日冕诧异地看向将眼睛蒙上的清儒,朝一脸懵的清岩道:“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主动?”

清岩不懂,这地方用不着我,耸肩出营。

纱帐内,清儒的双手紧紧地抱住金簪的肩,因为蒙着眼睛,体感越发敏锐清楚。他甚至嗅到一股浓郁的血味混杂汗水的味道,不难闻,还让人心生怜惜。

银花握刀的手有些抖,虽说擅毒,但真没做过割人肉的事。在小韩家关外,她用毒杀死狼骑都没这会恐怖。

清雅上来道:“你说,我来。”她握住银花手里的刀,在她的指示下,割下白中青紫的后背上外翻的猩红紫肉。

“啊……”金簪从喉咙里发出痛苦地嘶鸣,扬起的脖子上血肉鼓凸。

双手被紧紧地锁住,无法让她做出激狂的行为。

但是,她的力量还在,剧烈的挣扎中清儒将肩头送进金簪的口,让她死死地咬住。

清儒咬紧唇齿,喘息着喃道:“别怕,陛下,一会就过去了。别怕……”

清雅扫眼不断安抚金簪的清儒,握刀的手稳如握剑,在银花的指点下将三爪痕两侧的脏毒肉全部割掉,再用火烤过的镊子和刀挑掉余下的残留带泥的碎肉。

银花挂上眼泪,取出烈酒递给清雅。

清雅深吸口气,含了一口喷向金簪的后背。

烈酒刺激金簪的伤口。她的四肢发颤,引动痉挛,被清儒狠狠地环住。

良久后,这股疼痛过去,金簪才彻底昏死。

行如将金簪放平在床,看到她齿口里一块带血的布。

清儒取下蒙眼巾,抚摸金簪的唇齿,将她唇角的布扣取出来。

银花看向他,见他注视金簪背上的血淋,咬牙道:“别看了,不能盖被子,现在只能这样躺。她体质特殊,会愈合。我先帮你处理肩膀上的伤口。”

“好。”清儒侧看流血不断的烂衣肩头,微微一笑,随银花去治疗。

行如和清雅看他离开,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却明白清儒的心思。

两人守在金簪的身旁,等她平安渡过此夜。

即使金簪体内有蛊王愈合伤口,也让她发一夜的烧。

行如和清雅,袁珠,乃至银花和清儒,轮班彻夜不眠地照顾她。

天亮时,金簪的高烧退下,又说呓语。

银花凑耳听两声,朝轮班的清儒道:“喊得是凌云。”

清儒笑笑,什么都没说,拧帕子递给银花。

银花抿唇,帮金簪擦去额头的冷汗,歪头解释:“其实,主上体内有……”她望入清儒期待的眼神,心道这是秘密不能说,反问道,“你怎么会喜欢簪儿姐?”

“簪儿……”清儒将两字在舌尖滚一圈,不由掀开唇角。

他望向纱帐后金簪若隐若现的脸庞,轻声道:“第一次随馆主前往京都的登令楼。世人被风中飞扬的金纱舞裙吸引目光,而我擅弓,望见得是她抽出的……”

他给银花比划个手势形状,“像弓一样的金色长簪子。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一直没有挪开眼睛。

她旋身刹那,手上还多一支金箭。

所以,我看到那一箭,在夕阳的融金中射向高台的一箭。整个场地上能看到这一箭的人不多,因为它结合光线、时机、舞蹈动作等诸多要素,配合得简直是天衣无缝。我是幸运的,这一丝幸运让我在日后所遇的困难中回忆起来这一箭时会心生一股力量。”

银花随他的话好似也看到那一箭,不解道:“什么力量?”

“希望。”清儒说到此,笑容越发清新明盛。

“馆主当时没看清,目光同世人一样追寻金纱舞衣。后来起乱,他听我解释才明白,原来传扬天下的登令楼舞不过是太女精心策划得一场刺杀风子鸾的阴谋。

那时,她十五岁。

昨日在狼骑的包围下,她先将柏山送出,独战狼王。

那一刻,我好像又看到她当年的十五岁,一种如箭直出无悔的意志,一种战狼王如枪的锋锐。她被钢索从狼群中拉出来时,我好像看到生命的蓬勃光辉。

她上我的马背那刻,被她拥紧,我想起她同凌云公子惜别时马上回首的柔情……”

银花抽眼角,幽幽道:“那等情形下,你还能有这么多感悟?”

清儒敛起外释的激动心境,含蓄一笑:“其实,这些是被她咬住肩膀时因痛而生的感悟。但是,我自愿踏进这里得那刻,就已经失陷了吧。”

银花轻出口气:“恐怕是在登令楼下她拔簪旋身时你就将她记在心头。不过,簪儿姐对感情……要求应该很高。”

“是嘛。我自知以来无心上人,家事不显,人却清白干净。”清儒说完也笑了。他给银花意味深长的眼神,唬得银花抿唇。

清儒又怕银花多心,回头向金簪说道,又道,“周朝礼法,女皇可以有一位皇夫,十位侍夫,我不介意做那侍夫。”

“……你还真敢想啊。”银花裂开嘴。南蜀无聊,十里八乡有个八卦,大家都爱凑热闹。所以,她眯眼玩笑,“其实,未尝不可。”

“不可。”金簪哑声道。

她极其熟悉清醒和黑暗间若醒若睡那套。这源于九年的日夜躺榻经验,在意识薄弱时她还能靠此奇异的知觉坚持收集外在的零碎消息。

“不可”两字惊动交谈的两人。

银花赶紧入帐,惊喜道:“姐姐,你醒了,太好了。不,主上。”

“水……”金簪喝口清儒递给银花的水,靠在银花的肩头,“外面的情况如何?”

清儒并不介意“不可”两字,担心她的心慢慢地回落,在纱帐外温声道:“石将军在墙上守一夜,昨夜狼骑没有强攻。”

“好。西地的南北舆图,南面在铁焱手上吧,你帮我去要回来。此外,叫日冕进来见我,告诉我北地的情况……嗬……”金簪喘息两声。

“主上,”银花急切道,“还是歇一下吧。”

“无人时,你还可以像在南蜀一样喊我姐姐。”金簪虚弱地说完,靠在银花的肩头,“我靠一会,让日冕来见我。”

日冕听清儒的意思,带行如赶入帐。两人在纱帐外向金簪禀告西地的战况,以及兵马损失。

“慕容涛已死,旧部被慕容锤清理。我们得知狼骑西归,将慕容锤留在燕地,并且让他当燕地幸存百姓的面发誓,誓死守卫故土。”

这不是金簪想要的结果。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来。

“墙外的雪狼国摩尔人是什么情况?”

“铁焱将军带人出去,还没回来。”

“回来了。”袁珠入帐,向金簪行礼后道,“主上,馆主,行如先生,石鸣春将军派人来请你们。”

两人望向帐后的金簪,静等她的吩咐。

“你们两人去吧。我有伤在身,帮我向石将军道谢,谢他关外支援一事。此外,告诉他,我在出关前答应的事必定办到。”

金簪吩咐道,待两人带清儒离开,又朝清雅道,“清雅,你的斥候可还在西南地带?”

“有,数量不多。行如先生那边的人应该会多一些。”清雅道。

“这般有些混乱。”金簪阖目思索了下,“将你的铁甲军备斥候和她的谍探区分开来,另外帮我收集南瞻道府的消息。我要知道他们的矿藏流向。

此外,如今的京都、东都地带被谁把控?”

金簪问完,来不及听答案又睡过去。

银花嘘了声,将金簪趴放在床榻。

她掀帘出来,轻叹道:“清雅姐,主上睡了。两月余的奔波,真是累着她了。”

“别说主上,此次长途西征,一千多骑都还在恢复当中,没几个能爬起来,他们的两腿上磨得都是青紫。主上那……”

“她体质特殊,结痂了。”银花抿唇道。

清雅颔首:“劳你照顾,我明白主上的意思,先下去安排。”

*洛川江岸*

楚荣驾马向东奔去,掀起车帘道:“将军,我们不去寒雪关吗?”

楚甲子闭目握拳,轻声道:“日冕已经去寒雪关接应陛下。燕地一战,大家都看出他的能为,加上行如先生的智计,陛下那边应该无恙。

东方骆已经返回北海府,慕容锤又在北延拥兵自重,两方各自修养,暂时安稳。此外,慕容锤的家眷为避难曾被慕容青送入关外,如今扣在海宁大营。慕容青是个血性汉子,答应镇守定山关,多个制衡慕容锤的办法。

接下来,即使雪狼国卷土重来,燕地有两支军马可以抵御他们。陛下此局,又为天下争取些时间。”

楚荣闻言点头,担忧道:“但是,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将雪狼国驱逐出去,这般隔三差五年复一年来闹,真是麻烦。”

“陛下在登令楼立过誓,会有那么一天。此外,攘外必先安内,此战过后,陛下近两年内的目光定会留在关内。”楚甲子闭目敲击膝盖,往后局面一一在脑海里淌过。

楚荣笑道:“将军足智多谋,与陛下当真是不分伯仲。”

“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楚甲子睁眼,眸中有伤,垂目不良于行的双足,“此次东行,我想去找凌云,趁机出海寻找儒医求得治腿之法。这期间,日冕所带诸将是他们成长起来的时间。”

半个月后,楚荣带楚甲子到洛川江边,见不少人从南而来、乘私船渡江北上。

这些人举家带口,随行大件箱笼,一副搬家逃难的样子。

这种情况在十年来屡见不鲜。慕容涛在时攻克东都,两都富户见南方安稳,花大钱南渡。

彼时今夏难和卦济还在,两派在海宁大营不对付,却一起劫掠南逃贵、商户,后因钱财发生争执内斗,被蛰伏的楚荣得了便宜。

楚荣早已听从楚甲子的安排,主将不在时令护**楚氏嫡系蛰伏,这才让洗过牌的海宁大营重回楚氏手中。

楚甲子蹙眉道:“楚荣,你派人去打听下,南面向来稳妥,这些人为何北上?”

不久后,楚荣回禀:“听说南面因一方祖帝国玺闹的小战不断,不少人家怕再次经历北地一样的战乱,就举家北归。说起来,他们夸将军勇猛,再次驱除燕地人马和摩尔人,还两都太平。”

楚甲子轻轻地摇头:“北归不易。如今秋山、藏龙山、阳明山、东都附近等地盗寇猖獗,这些人很难平安返家。这一点,我倒是不知道陛下作何安排,一会传书给寒雪关,告知此事。若是日冕等人可以回两都清剿匪患,倒是给陛下在民间博得威望民心。”

楚荣颔首,迟疑道:“将军,陛下此次深入险境,理应将功劳昭告天下吧。”

“为何这么说?”楚甲子不解道。

楚荣为寻楚甲子,常在民间跑,遂而知道民心所向。

他咬牙道:“民间恨轩辕氏久矣,按冯萧曾经说过的话,百姓不好糊弄,乱世出刁民,盛世有文昌,如今这世上多奸猾之辈。

民心向背,除军士知道陛下此行大义,民间无人知晓。若陛下回都,无人会买她的账。”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若陛下能亲自带兵清除两都匪寇,定能得回民心。我来执笔书信,你将信传给行如先生。以她护陛下之心,定会替陛下解决此事。

此外,陛下回都一事,得从长计议。金都已烧,余下东都行宫,恐怕只能暂居东都。”

楚甲子语罢,将楚荣说得担忧和他对局势的看法一并写入信笺,遣人将信送出去。同时,他开始注意逃难人对周朝轩辕氏的说法,从中获得百姓对轩辕氏再次掌权的想法。

我写得热血沸腾,身心具乏。

这种战况,不一口气写完就感觉气势断了,回不去那场面。

然后,我得开始润笔修饰,尽量让语句不到装、不错字,彼此间衔接正常。

最后:男人可以后宫,为何我女帝不行,真得想要一个皇夫,十个皇侍夫。

——啊哈哈哈,正文纯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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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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