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质问

“陛下……陛下……”楚甲子见金簪的神色冷凝,在入殿前拦道,“陛下,请先冷静。”

“朕很冷静。”金簪转眸,睨在楚甲子担忧的面容,力求心平气静道,“他亲口说:木牛流马术和风弩长弓是绝配,以高空俯射,足以毁灭敌军主力。

为何他用木牛流马术入宫,却不告诉朕?朕要问清楚。”

然而,话虽如此,这一路走来金簪在心里为凌云找诸多借口,或许是他昨夜太累、又或许是太急切……但是,一道阴暗的声音又在说:他要骗我。

姜恒见女帝气势汹汹而来,赶紧行礼。

金簪垂眸问道:“东暹王可在殿内?”

“回陛下,王爷说等陛下归来用膳。”姜恒轻声快语道,“陛下离开得这段时间,东暹王只做两件事,一是询问陛下的起居饮食,叮嘱奴等用心照顾陛下。二是站在陛下平日参详的舆图前思考什么。”

金簪微顿,神色转柔几分,边走边道:“备三人份早膳,朕要和东暹王、楚将军一起用膳。”

姜恒应诺,吩咐小侍去准备。

楚甲子随金簪穿过正殿,踏入偏殿。

凌云在舆图前转身,望向联袂而来的两人,目光从金簪的身上转到楚甲子处,颔首道:“学海一别,你已经恢复这般好。”

楚甲子撇向别开脸的金簪,轻咳一声:“我还要多谢王爷在观海山上帮忙转圜。当日,若非王爷应下胡青史的要求,成为真正的东暹王掌管江南守军。不然,胡青史也不可能答应给我治疗。”

此前,楚甲子从未告知金簪双足被医治的始末,在金簪扬眸望来时,将当时凌云不愿应承胡青史做实权王爷的态度在此刻说明。

楚甲子继续道:“若不是为我的双足,王爷不会应诺胡青史的要求,登台拜军师,而后受制于胡青史等闲儒。陛下,你从不怀疑那句: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便是对臣的绝对信任。王爷,你说句实话,愿意帮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陛下?”

凌云听出他话里的说和之意,目光落在金簪望来的眼神。他的心里带起一丝苦涩和自嘲,与金簪不仅是夫妻,也是君臣。

凌云虽未曾真正做人臣子,却也看得出帝王得几分心思。金簪的怒火不仅为木流牛马术,也为这刻没有屈膝臣服的表象。

若是结局注定是分离,就从这刻开始吧。凌云思罢,淡然道:“楚将军值得任何人出手相助。”

楚甲子蹙眉:这个嘴硬的男人。

他听到外殿的动静,向金簪拱手道:“陛下,臣饿了,先去外面看看,催促姜恒大监备好膳食。”

“不必了,一起去吧。不管怎么说,风弩入宫确是东暹王的功劳,不能让我们的大功臣久等,饿坏了他。”金簪率先出殿,没有当楚甲子的面再去质问凌云。

或许是姜恒得那句话多少让女帝有些意动,又或许是凌云毫不躲避的正视眼神让金簪记起爱上他是因为他不会闪躲的纯澈和真挚。

凌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真的男人。所以,金簪放过他,愿意相信他。

凌云和落后一步的楚甲子并肩而行。

楚甲子一把捏在凌云的肩头,以眼神示意前方独行的金簪:既是夫妻也是君臣,为臣就得有臣的自觉啊。

凌云虽不能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倒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含笑垂首,轻轻地摇头,反将抓在肩上的手拿下来。

两人的双手交握,不知缘何竟开始暗中角力。

凌云见前面的金簪立定回身,一下子凝入她深邃如海的眼睛,而手上不免卸力,被楚甲子一下子捏得生疼,不由蹙眉。

金簪的目光瞬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这就是男人的情谊?

“甲子,你先去用膳吧,一会再与他叙旧。”

楚甲子尴尬地放下手,与凌云相视一笑,又给他个把握时机的眼神后行礼退去。

金簪踏步上前,立在凌云的面前。

她的目光落在他张握的左手,这个人一如既往不会掩饰。

她扬眸道:“谁许你握他?”

凌云一瞬面沉,撇开脸,却被金簪一把捧住脸吻了。

他条件反射地啄她,却被她若即若离地躲开,诧异不解道:“你……不生气了?”

“你知道我生气?”金簪沿他的手臂滑至他的左手,紧紧地握住,轻柔地抚摸着发红的地方:“为什么不说?”

凌云哑口,已知她在问什么,轻声道:“忘记了。”

“你现在将坚空竹和秘银制作的纸以及全部的符纹交给我。”金簪与他贴靠着,凝入他的纯澈眼海。

“……没有了。”凌云转开脸,却被垫脚的金簪又捧回来。

彼此的呼吸交错,心跳在向对方揭示答案。

凌云受不住了,这人像是会上瘾的毒。

当金簪以全身心攻来时,没有人能抗住她的眼神魅力和举手投足间的暧昧张力,男人会被她掌控得只想将拥有的全部献给她。

凌云呼吸急促地坦白道:“我养的坚空竹还没有成材,现有得纸张是胡青史提供,一刀纸二十五张,我只留三张,其余全部收入木盒,沉入观海山的洗剑池。”

“为何?”金簪的腿卡入他的双腿,微微垫脚就抵住他的软肋,感觉它在变得坚硬,低声威胁道,“不准骗我。”

“嗬……”凌云咽下口水,强忍着不去吻她,“我给自己、或者说这个世间三次机会使用这种奇异的纸。山儒先生说,若是此术使用过多,会引来无法预知的灾祸。

因为这股力量超越凡人可掌握的范围。我怕使用过多,会影响你的运道。”

凌云的喘息声越发急促,再也受不住,一把掐住她的腰肢,嗔哼道,“簪儿,你不饿吗?”

金簪放平垫起的脚,腰身用力一挣,脱出他越来越收紧的双掌。

“去用膳。”

她信了这番说辞,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

凌云平复急促的喘息声,扯把交叉的怀襟衣领,希望能快速散热。

他看向即将出门的金簪,走两步不免继续端站着,扬声道:“簪……陛下,你说过会信我。”

他还记得天亮前金簪离开时说过的话。

“我当然信你。”金簪头也不回道:“前提是你不能骗朕。”

她说完,立脚转身,朝他嫣然一笑,目光下移在他的腰腹,“不然,我让你同姜恒去作伴,少些世间乐趣。”

凌云抿唇,真正是哑口无言。

不过,这一言的威慑确实强大,让他真正的心平无澜,被她摩搓起来的尴尬彻底平复。

早膳遵循食不语的礼俗,三人安静地用完膳食。

楚甲子先道:“东暹王是独自前来东都会盟?后面的大军呢?”

凌云扫眼金簪,缓缓道:“胡青史囤兵洛川江,驻扎在脊口,对面就是海宁大营。他不会攻,但是会防守。”

金簪抬头:“他的目的是什么?”

“三方鼎立,各自成国。”凌云回答。

“做梦。”金簪压着怒火道,扫向凌云,转言道,“关于韵霜夫人的事,我派出银花,此外已经传信给出使西南的李柳絮和江城子,请他们务必协助银花将韵霜夫人救出来。”

凌云本想告诉她对江南军的安排,闻言,顺着话意颔首:“多谢。风宜游大人已经上岸,在回都的路上。此外,我今夜动身前往西南,一起营救母亲。”

金簪眯眸道:“你不参与东都会盟?”

“我已经来过,不是吗?”凌云含笑答道。

楚甲子轻咳一声道:“若需要我等相助尽管提。”

“大事不必,小事倒是有一桩。”凌云说完,看眼不明就里的金簪,朝楚甲子道,“风弩使用分外伤人,平地作战效果最佳,此外是水下,效果其次。山坳、坡地,软沙土地,不便使用风弩。此外,打造风弩还需要些精细活,这个应该难不倒你这位路人甲铁匠铺的老板。”

金簪见他岔开话题说起风弩打造的事,起身道:“甲子,趁他现在还在,你带他去武备所。我有事要办,两位请吧。”

凌云就是为这句话。他与楚甲子起身向金簪拱手,双双离开大殿。

金簪目送他们离开,心里依然有些不快。

她无暇理清这份时喜时恼的情愫,转身去处理政事。

东都武备所的锻造室内,凌云和楚甲子赤膊上身,各自大汗淋漓。

待铸模出铁针,余下是组装的事。

楚甲子早前在观海山见过凌云打造一半的风弩,如今全程学习,学他一点点地细心地拼接长箭。

期间,他的目光落在凌云手臂上的浅紫牙印,以及脖子、胸膛前的红点,撇开眸光。

凌云斜他一眼,扫见楚甲子脖子上的印记,乃至破皮结痂的胸膛,蹙眉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甲子低头,随手一擦伤口,反问道:“你手臂上又是怎么回事?”

“簪儿咬的。”凌云直接答。

楚甲子见不得他这小人得志的模样,在女帝面前装深沉、乖顺,背后又在时不时宣誓主权。

“我这……也是女人干的好事。”

凌云瞪他,随即暗自释怀,笑了声:“短短时间,你有喜欢的人了?”

楚甲子哼笑道:“不吃醋?”

“不是她。”凌云淡然答道,“你们不合适。”

“哈,你又知道?”楚甲子不明白,金簪也说不可逾越,而凌云说不合适……究竟不合适在哪?

“我就是知道。”凌云想起金簪说过,五毒银花曾经救过楚甲子,两人关系匪浅。

他试探道:“五毒银花?”

楚甲子拿细针指了他,平常般岔开话题:“你竟然不会误会,有趣。”

“我误会什么?”凌云看着他,带丝骄傲道,“簪儿对感情远比你们以为的忠贞。”

“哈?”楚甲子磨牙,怎么听他的话自己就成那个认定陛下博爱的人。

情商略低的楚甲子直接道:“陛下对季飞扬也爱过吧?”

凌云抿唇,煞气地睨他:“那是过去的事。何况,季飞扬用心不纯,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就再没机会。”

楚甲子颇有兴趣道:“你的时机就好?”

他想起传闻中凌云救金簪的故事,秋山下编藤为网,救到跳崖的女帝,确实是常人无法相比的遇见。在金簪最需要帮助的时间里,凌云出现在她的身旁,这就是旁人无法逾越的高槛。

“事实是我是皇夫。”凌云答着,想起秋山下的场面,不免暗叹:那时候,自己还想要杀金簪,却斗不过心里的绮念妄想。

“你还得瑟上了?”楚甲子嫌弃道,又颇为服气,“这天下敢向你这样承认自己做皇夫真是少有。我自问,五毒银花若是要我嫁,我绝对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没有试过爱一个人十三年之久。”凌云轻声道。

【我试过,凌云。只是,你比我幸运。】

楚甲子默默答完,笑道:“确实。所以,不要轻言放弃啊。陛下身在那样的位置,偶尔有些想法也是正常。”

“我知道。”凌云答道,“趁我们双锤合并,将战车一起打出来。”

“好。”楚甲子爱干这个。在观海山上他见凌云捶打战车模型,早已眼馋,此时与他一起合作,再痛快不过。

晚间时分,楚甲子送来战车和风弩时,金簪就知道凌云已经离开。

她有种非常无力的感觉:亲手将他送上高台,却也因此划出一道分明的界限。这一瞬间,有可能会失去凌云的感觉让她觉得风弩和战车都不是那么重要。

金簪想起轩辕紫琴。

曾经的藏龙山一行中,紫琴君就曾经提过:真正的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可扛起家国责任,心有柔软之人。那样的人才配的上簪儿,配得上天下有情心善的女子。

“如今看来,咱两谁也莫说谁。”金簪轻嘲一句。

**

凌云落在秋山附近的落阳山上,目视下方近十万的西南军营帐,蹙眉道:“胜城竟然将主力部队囤兵洛川江上游。季飞扬在哪路?”

他架起木牛流马术制作的仙鹤,快速往胜城飞去。

深夜的胜城行宫正在进行一场宫变。季闲携季钊明等人杀入守备空虚的行宫。留守行宫的张仲领军与季闲的人大打一场。

季婉儿闯入阵中,哭喊道:“爹,住手啊。他不在行宫。”

季闲受此一遭,已无中年人的锐利,变得骨瘦嶙峋,还十分气虚。

此刻,他凭季钊明的扶持,以一股怒火和意志支撑着不倒。他持剑上前,抓住女儿的手腕,问道:“季飞扬那畜生是不是去东都,走得哪一路?”

“东都会盟,他将大军都带出去,行军两道,我也不知道他走哪边。爹,收手吧,他是真正的季氏,风瑶兵的传承就该属于他。他会完成你想要做的事。”季婉儿的手按在腹部,泪中含笑道,“爹,你要做外公了,求求你,不要这样。”

“混账。”季闲一把打开季婉儿的手,死死地盯在她的肚子,看向季钊明,“钊明,传信给季飞扬,让他回来救他的妻子和孩子,不然,我杀光行宫里所有人。”

季钊明躬身道:“喏。”他转派副将前去给两路大军送信。

张仲闻言,当即道:“不可扰乱主君布局,拦下他们。”

混战再次开始,喊杀声不断。

季闲被季钊明护着,低声道:“钊儿,我收养的孩子中,唯有你最是厚孝,不像那个白眼狼。记住,擒贼先擒王。”

季钊明旋长箭直射躲在人后的张仲,箭矢穿过前面的人直刺向张仲。

季婉儿惊叫一声,鸿雁即时出手,拉开张仲,助他躲过一劫。躲在人后的江城子,袖箭暗指季闲,毫不犹豫地射出此箭。

“噗……”季闲垂首看向胸口,目光扫向对面的混战,终是看到柱后的江城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季钊明拉住季闲,高声喊道:“义父?”

季婉儿捂住嘴,惊呼道:“爹……住手……住手啊……”

她向季钊明和季闲扑去,却被旁人的大刀横过,吓得跌在地上,肚腹中堪堪两个月的身孕起了波动,痛得她面部痉挛。

“啊……鸿雁……”

鸿雁杀了数人,扶起季婉儿。

张仲高声道:“季钊明,快住手。”

季钊明看着已经气绝的季闲,恨得牙痒痒,尤其看到季婉儿裙衫中的鲜血,疯了般杀向张仲。

张仲狠声道:“拦下他,保护夫人。”

暗中的凌云落定在柱子后,一把拽走江城子。他带江城子落定在高楼上,耳听喧闹杀声继续,快口道:“江城子,可有见过我母亲?”

“头儿?”江城子反应过来,忙改口道,“王爷。”他看了眼四周,舔唇道,“韵霜夫人被伪帝金香押上马车,随身携带兵儒天下的传国玉玺。凌度老爷是随季飞扬一起前往东都,走得是英雄大道。”

“那银花等人呢?你没有碰上陆鱼儿他们?”凌云算算时间,这几人比自己早走,但是自己的速度快,按道理他们应该在昨日就抵达胜城。

“陆鱼儿和银花姑娘他们已经尾随大队出发。李柳絮大人也已经转道荷卿道府,绕道回都。头儿,季飞扬野心勃勃,全军出动,想要拿下东都。”江城子叹了声,“我没想到季钊明还是听从季闲起兵叛乱。听说季钊明也是季闲的义子,是个忠厚人。对了,季婉儿本也要前往东都,但在临行前查出身孕才没有去成。”

江城子向他道明胜城叛乱的原委,现在听宫里的动静渐小,再道:“季闲政变,应该已被张仲压下来。头儿,你将我带出来正好。不然,我也要找机会脱身,赶回东都复命。”

“那别回去了,你随我一起寻找季飞扬的大军,救出我的父母。”凌云取出一只纸鹤,瞧着上面闪耀的灵纹,估算了下,“应该还能用一次,走吧。”

江城子不明就里:“怎么走?”

他看向凌云手里的纸鹤在眨眼间变成马那般大,震惊到语无伦次:“这……这是仙术啊……海外仙山的仙术吗?海外儒门的秘技?天啊……怎么可能?太神奇了。”

凌云无暇同他多做解释,一把拎起江城子坐上纸鹤,向黑夜飞去。

两人横跨安静下来的胜城行宫,往英雄大道的方向飞。

胜城行宫的大殿里,季钊明已经被张仲拿下,一应参与叛变的士兵皆被俘虏。

季婉儿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她紧紧地抓住鸿雁的手,迷迷糊糊道:“飞扬哥……飞扬哥……孩子……爹……不要……”

鸿雁都为她感到心痛。这个孩子怎么来,她再清楚不过,乃是季婉儿千方百计才得来。

如今听大夫说孩子保不住、恐连大人都无法止血,鸿雁握紧季婉儿的手,情真意切道::“婉儿,挺过去……不然,你的季飞扬就被金香女帝给抢走了,婉儿……坚持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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