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航没想到自己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面天花板塌了,铺天盖地的石块从天而降,他被掩埋在废墟的那一刻惊醒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晚上九点。没想到才睡了一个小时而已。
方晓萍已经去睡了,迟建州还捧着手机在客厅刷视频,“爸,我先走了。”
“你不在这儿睡一晚啊?” 迟建州抬起头。
迟航套上鞋子,“嗯,还有点东西没收拾好。”
“那你路上小心点。” 迟建州叮嘱。
“嗯,爸你还要早起,早点睡吧,少刷点手机。”
迟建州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
街道少了往日喧闹的烟火气,因为春节的缘故,小区楼下的大部分餐饮店都处在闭店休业的状态,店铺的玻璃窗后面是一派黑洞洞的沉寂。
迟航双手插兜,迎着月光的清辉往前走,左手边是是繁华壮丽的高层,右手边是老旧破败的社区。
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贫富差距,他的同学们总是用最新潮的文具,穿有logo的衣服和鞋子,去自己从未去过的餐厅吃饭,后来差距渐渐拉大,他们开始出现在豪华的小轿车上,住带电梯的高层楼房,暑假去欧洲,寒假去澳洲。只有自己家,几十年过去了,仍然还在这条街上,似乎永远也不会有搬离的可能。他有时候想,上海万千广厦,怎么偏偏就没有一间是属于他们家的。如果父母也住在这些大楼里面,他们会不会更快乐一点。
他未曾拥有过什么昂贵的东西,好在有哥哥的陪伴,他一直觉得快乐又满足。哥哥是他最珍贵的存在,他从未料到视若珍宝的人竟会离开他。哥哥的去世,让他遭遇了迄今为止最重的打击,他的胸口仿佛被开了一枪,疼痛从未消失过,反而逐年累月地堆压在心头。
此外,他常常感到匮乏。
他努力读书,上学,工作,画画,摄影,旅行,用尽一切方法填满生活,抵抗虚无的深渊,可是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他最终会被悬崖底下的恶魔拽下去,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只魔鬼近来离他越来越近,自己就徘徊在深渊的边缘。
迟航转头看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家,它那么渺小,却那么沉重。
他不由地苦涩起来,昨日济州岛的种种惬意早就被抛诸脑后了。
旅行到底是什么?很多人总是寄希望于一段远离生活的短暂行程来获得生活的启示。旅行回来之后,我会变成更好的人吗?
不,不可能,迟航摇摇头。
旅行只是一段记忆,那段记忆只属于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我们能做的只是享受它,妄图从里面带走点什么是一种自我欺骗。
迟航慢吞吞地往前走,只有挂在天边的上弦冷月与他作伴,冬夜越深越冷,忽然间狂风大作,呼呼作响,迟航只好转身走进了地铁站。
到家的时候,他看到微信进来一条信息。
柳时序问他:“航哥,到家了没?”
迟航脱掉鞋,坐在沙发上,又把目光投向茶几上的手串。
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起身拿出书桌上的一个收纳盒,把手串放在了盒子里面。
就让济州岛的留在济州岛吧,他闭着眼对自己说。
……
开工之后的第一周,秘密筹备了三个月的项目正式揭开了神秘的面纱,新游戏的公测推广如火如荼地开展。令所有人欣喜的是,这款游戏受到了热烈的欢迎。项目组的负责人请大家吃饭,地点是一间价格不菲的日式料理。
同个项目组的李飞是产品运营的负责人,他们年纪一般大,各自都带一个小团队,平时关系不错,是固定的饭搭子。
吃日料的时候他们坐在一块儿。
“你气色不错啊,春节休息得挺好吧。” 李飞说。
迟航说:“凑活吧,至少把该补的觉都补回来了。”
李飞羡慕地看着他:“还是单身好,我这春节过得比加班还累。又要当好爸爸、又要当好老公、还要当好儿子。”
“真够呛的,” 迟航低低地笑,转头又安慰他,“你想想未来,儿子孝顺你的场景,是不是会欣慰点?”
李飞喝了一口清酒:“我怕在那之前已经被气死了。”
迟航说:“刚过完年,说点吉利话吧。”
李飞凑过来,“最近有个八卦,要不要听?”
他们两个人常常会交换公司里还未官宣的最新动向,李飞又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主儿,消息特别多。
“愿闻其详。”
“你老板要升职了。” 李飞压低声音说。
迟航的老板蒋辉现在管理前端开发和后端开发两个团队才一年,他在公司的升职速度堪称坐火箭, “要管更大盘子?”
李飞说:“据说整个游戏技术部都会归他管。”
迟航说:“厉害。”
李飞说:“牛逼。”
蒋辉比他们两个还要小两岁,职级却是比他们高了好几级。互联网就是这样的世界,永远会有比你年轻的人当你老板。
迟航很清楚蒋辉的风格,他技术能力过硬,做事永远滴水不漏,同时他身上还有技术男少有的世故和圆滑,跟他合作的人没有不肯定他的。
蒋辉这样的人天生就是吃职场这碗饭的。他们目标感明确,为了想要的职位和权利,他们愿意蛰伏隐忍,委曲求全,吹捧不喜欢的人,拥护不认可的做法。他们没有情绪,他们的愤怒或高兴也都是服务于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或是震慑别人,或是操纵别人。
迟航打心底里佩服这样的人。
他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闯进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只是因为生存,他不得不冒险闯入。他常常左顾右盼,思索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也因此常常迷失方向。比别人幸运一点的是,他有一副足以应对这份工作的智商,依赖这份智力,他走在别人看起来还算正确的方向上。
他很佩服蒋辉,但不羡慕他,他知道他们会拥有巨大的权利,但从此也丧失了巨大的自由。
李飞不一样,他很羡慕,“升职意味着加薪,早点挣够退休的钱不好嘛?哪天我要是财务自由,肯定甩手不干了。”
“你看看那些财务自由的人,哪个在游山玩水?还不全在兢兢业业的工作。” 迟航说。
李飞说:“那心态也不一样啊,即便他们在工作,也是为了创造所谓的自我价值,肯定不像我们打工狗这般苦逼兮兮。”
迟航嚼着一块鹅肝寿司,认真盘算要赚够多少钱才可以不工作。其实如果不结婚不生娃不买车不买房,过一种低欲的极简生活,现在或许就可以躺平。
前面三个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就只有买房一件事情,他在犹豫。他不像其他人,对拥有一座房子有多大的执念,只是为了父母,他想着或许还是要换一个环境好一点的电梯房。可是拿方晓萍的话来说,你不需要给爸妈买房,我们只想要你结婚。
偏偏李飞还来一句:“过年你爸妈没催婚啊?”
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吃完饭后,迟航回到工位,邮箱里进来一封邮件,周末要进行一场共创会,探讨组织的文化和价值。强行挤占周末的时间,来搞一场虚无缥缈的务虚会,厌恶感再一次从迟航心里腾腾升起,是什么让公司可以毫无边界感的运作?
迟航摇摇头,继续加班看代码,这里的工作总让他感觉既快又慢。因为强度大,项目节奏又紧凑,时间永远不够用,一周很快就飞过去了;因为工时很长,一周仿佛已经做了一个月的事情。
简直就是拿命换钱嘛。
迟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微信里躺着两条未读消息。
一条来自方晓萍,“航航,跟那姑娘聊得怎么样了?”
迟航加了女生的微信,委婉地说自己现在还没有结婚的想法,没想到女生也有相同的想法。两个人互相客套地说有空喝个咖啡便没有下文了。
这个点方晓萍估计已经睡了,他退出聊天记录,决定明天再说下进展。
另外一条来自柳时序,是一张露露的照片。
那天晚上从家里走回去的路上,他想了很多,他和柳时序的世界相隔太遥远了,悬殊的家庭背景,巨大的成长差异,他们原本没有相遇的可能,更别说相爱。一时的悸动可能是荷尔蒙的错乱,也有可能是异国他乡的自我放纵,总归它是短暂的,像某种季节限定,很快便会消失不见。既然如此,后面就没必要纠缠不清。所以下飞机之后的微信他都没有回。
他以为柳时序多少知道自己的冷淡便是一种态度,可没想到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发微信。这些微信的内容有时候是一张图片,上面是狗或者风景或者食物,有时候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比如‘航哥,我想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看得迟航脸颊发热,心脏怦怦跳。
今天发来的图片后面还跟了一句话,“露露也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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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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