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或许是大雨中车厢内狭窄的天地特别有安全感吧,也或许是暖风让迟航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他开始慢慢讲起哥哥的事情。

“哥哥去世那年十五岁,他比我大六岁。

我们俩的性格相差还蛮大的,他特别阳光开朗,长得很英俊,篮球打得又好,成绩也是班上名列前茅,是一个挑不出缺点的人。我从小体格比较差,我记得有段时间自己一直咳嗽,每天都喝两大碗中药,看上去病恹恹的,也不怎么喜欢说话,总是一个人待着,朋友自然也不多。

所以我特别喜欢追着哥哥跑。

他的初中就在我的小学边上,父母也不怎么管我们,放学后我通常在教室写完自己的作业,然后再去他们学校等他放学。他们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体育课,我就跑到操场,看他跑步,跳远或者打篮球。

最开始他的同学看见我,总叫我跟屁虫、粘人精之类的取笑我,我听到很难过,很怕哥哥也这么想,更怕打扰哥哥。哥哥见我闷闷不乐,便问我怎么了,我就说了自己的顾虑。他就像过去任何时候一样,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怎么可能会打扰他,他倒是希望我长得更快一点,更高一些,这样就可以跟他一起玩了。他还跑去跟同学说了些什么,最后那些同学也不再故意取笑我了。

他和男同学玩得很好,也特别受女同学欢迎。我坐在操场上看哥哥比赛的时候,为他助喊纳威的人总是最多的,很多女生总是在背后悄悄地讨论他,有的甚至会托我把礼物或者情书之类的东西交给他。

哥哥成绩很好,家里的墙上挂得最多的就是他获奖的证书。爸妈也很为他骄傲,逢年过节走亲戚,他们总是自豪地跟亲戚说自己儿子期末考试年级第一,数理化拿了奥赛奖,以后上复旦交大一点问题也没有。他是父母的骄傲,也是我的榜样。

我一直在仰望他,追逐他,毫不夸张地说,他是我童年的全部,他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

但是这个世界在我九岁生日那天破碎了。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印象中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雨量最大的日子。

哥哥提早一个礼拜就为我在一家新式糕点屋订了蛋糕。原本我们家人过生日,总是去小区附近的传统糕点房买蛋糕,但那时候我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大好的缘故吧,有时候就特别任性,总想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父母一般听完就数落我几句,说我不懂事,不怎么理会我的需求。只有哥哥会默默记下来,尽力满足我。

那家新式蛋糕店就是我的特别需求。传统糕点房的蛋糕几十年都一成不变,上面总是铺着白色的廉价奶油和五颜六色的水果,我厌倦年复一年吃同一样东西,便祈求父母给我订一个不一样点的蛋糕,上面有漂亮的糖霜,还有我喜欢的卡通人物。父母当然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哥哥却偷偷地跟我说,他已经帮我订好了。

我说那家可能有点贵,钱不够怎么办,他说自己奥数比赛有一笔奖金,买蛋糕绰绰有余,甚至还可以带我去游乐园玩。

我无比期待生日那一天的到来,除了蛋糕,妈妈还会为我准备我最爱的长寿面。我不大爱吃面,唯独妈妈做的香菇肉丝做浇头、鸡汤打底的长寿黄面可以一口气吃两碗。

我想跟着哥哥一起去拿蛋糕,哥哥说雨太大,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不依,偏偏要跟他一起去,他就像过去一样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

事故就是在蛋糕店门口的那条马路上发生的。

我们在一条信号灯变绿的斑马线上走,我兴奋地连伞都不撑了,飞快地跑到对面的蛋糕店门口,得意地朝哥哥比了个yeah,哥哥冲着我大喊,嘲笑我太猴急了,要是感冒的话,连蛋糕的味道都尝不出来。

这时候,我眼神里幸福的喜悦变成了惊惧,因为我看到不远处一辆货车飞速地开来,完全没有减速刹车的样子,之后这辆货车撞上了哥哥,哥哥就在我眼前飞了出去,我听到紧急的刹车声,我一下子瘫软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

救护车来了。我爬上了车,看见哥哥闭着眼睛,全身都在流血,车上的工作人员冷漠地交谈着,他们说哥哥伤得太严重,救不活的。

不可能,我不相信刚才还笑话我的哥哥就要死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荒谬,哥哥还没被送进手术室,就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妈妈来到医院,看见哥哥的模样当场奔溃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拉着我,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刚才还好端端的人,现在就这样了。

我说不出话来,那瞬间我开始自责,哥哥的死,都是我任性的缘故导致的。要是我不那么任性,非要买那个蛋糕不可,我们就不会出现在那条马路,也不会遇上疲劳驾驶的货车,更不会有哥哥的死亡。

想到这里,我呼吸困难,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我希望躺在救护架上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全世界最好的人。我多么希望时光倒流,我代替哥哥去死。

那几天,我睡不着,吃不下,像一个行尸走肉,眼泪流干了,眼睛肿得睁不开。

爸爸本来戒烟了,开始一包一包地抽烟,在亲戚的帮助下,一起处理哥哥的后事。

那个夏天对我们全家来说特别难熬。

我每天都躺在床上,什么事情干不了,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和自责,我希望自己得一场绝症,不治而亡。我每天都在想着和死亡相关的事情。

妈妈也是以泪洗面,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我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我害怕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怨恨和厌恶。哥哥那么优秀、完美无瑕,而我孱弱又任性,如果两个人必须走一个的话,我想妈妈一定更希望哥哥活着。

家里很安静,像一座冰凉的墓地,死寂、荒凉,毫无生机,我们的心里长满了野草,野草疯狂生长,占据了我们全身。

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过了多久,家里慢慢恢复烟火气,人到底还是韧性很强的生物,总归要生存,也要生活的。

但是有一点大家心照不宣,就是再也没人提起我的生日。5月28日,它的特殊意义是只为哥哥存在。

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做噩梦,梦回那个大雨磅礴的路口,哥哥撑着伞,在一声尖锐又丑陋的刹车声中消失不见。

刚才我看见你站在路口,在大雨里面撑着伞,手上拿着蛋糕,等着红灯变绿,你就会走进那条斑马线,这些画面和梦里的景象,和二十几年前的现场惊人的相似,这一切让我恐惧,我发了疯一样跑到路口,只是想阻止你走过来,我怕大车开过,我怕你消失不见。”

迟航从未对别人说过这些。

往事太沉重,别人是永远不会懂的,他可以预料他们顶多发出一声叹息,露出一丝遗憾,甚至有些人还会在心里说,你别傻了,都二十几年了,还带着包袱生活。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你哥哥又不会起死回生。

他不需要这些无谓的怜悯和同情。

可能是应激之后他太软弱,原本那些沉淀在深海的破碎残片都浮上了海面,他需要一个瓶子收纳碎片,否则他将彻底分崩离析。

柳时序抬手揩去迟航眼角的泪珠,他想,眼前的人该是有多善良,才会背负这架死亡的十字架长达二十几年。他又该有多勇敢和坚韧,才能一个人默默地穿越黑暗。如果他能早点遇到他,能让他更快乐一点吗?

“航哥,如果被车撞的人是我,我一定不会希望你为此愧疚那么多年,我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你的哥哥一定比我爱你更多,他也一定比我更希望你过得快乐。我们不用刻意忘记二十多年前的这一天,但也请好好振作起来,拥抱新的生活,好不好?”

柳时序忽然觉得自己很笨拙,说出来的安慰不痛不痒,迟航心里的伤痕又怎么会因为短短几句软绵无力的话就被抚平呢。

“我时常觉得自己心里有两股力量,一股力量向着阳光,它渴望光照、向往温暖,追求世间的美好,另一股力量又常常想把我拉入深渊,那里虚无、冰冷,排斥和抗拒一切。我在这两股力量中挣扎,忽上忽下,跌跌撞撞,没想到一转眼都已经三十一岁了。三十一岁,我以前从不敢想象自己会活那么久。” 迟航苦笑着说。

柳时序让他靠近自己,然后伸手圈住他,忍不住表白道:“航哥,我想做那个太阳,我想牵引着你,一直到六十岁,九十岁。”

迟航靠着他的肩头,忽然想起前天聚餐时同事们说的那个词,终身厮守。

年轻的柳时序在承诺终身厮守,迟航闷闷地想,傻瓜,以后会被自己打脸的。

“我想为你过生日,我们从第一个生日开始,好不好?”柳时序迫切地追问着。

“好。” 迟航听到自己说。

爱一个人需要勇气~~放下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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