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来日的早晨果然是大雾天,海面上能见度极低,没几步远便啥也看不清啦,所有的渡船都停航了。
但也有例外,永惠媳妇的小木船天蒙蒙亮便出海了,这就是母爱,神圣无可比拟,就是为了儿子要吃的花蚬子,天上星星若能摘也会义无反顾到银河去。
可一个小时以后,返航回来的苏桂红两眼发直,脸色煞白,木纳地靠上岸,直奔警务值班室,却扑了个空。
她双手哆嗦着掏出手机,按照墙上贴着的联系电话打过去,回铃音响了半天,对端才传来毛永斌不耐烦的声音,“喂,这么早啊,出啥事啦?”
“是我,我,永斌啊,我又发现具尸首,在鹰嘴岩下面,我不想发现,可他从岩顶掉下来摔死了,给你添麻烦啦。”女人似复读机般机械地报警,亦然没有前两次的声情并茂了。
“啥?是永惠嫂子呀!你又发现死人啦?唉埋呀,你真行!就这点子应该去摸大□□。”
岛子很小,一丁点儿的新闻瞬间便家喻户晓了。在挑拣牡蛎的斧头下,在缝补渔网的梭针间,在房前屋后交头接耳的拉刮儿里,人们捕风捉影口口相传,说早上小国妈去鹰嘴岩下挖蚬子,船刚到鹰爪洞的水道处,就听岩顶有呼喊声。她还以为谁在喊自己呢,可那声音挺大,好像是“怎么是你?”、“我的手包!”,同时传来狗的狂吠,其他的被半分钟一次的雾笛声淹没了。若不是雾太大,能看清岩顶的情况,可惜上面有一层厚厚的雾气挡着,像棉花团严严实实地没有一丝缝隙。随即便有东西砸下来,摔到崖下的礁石上,她乍着胆子过去看,认出是住在椰风小筑的客人,前一日溺亡姑娘的男朋友,已经摔得不喘气了。
辅警组织人去了二郎神庙,从隧道下到崖底,裸露的巨大礁石上趴着死者,真是游客葛天明。他的脑袋扎在水里,瞪着愤怒的眼睛死不瞑目,像是要重新跳起来与凶手搏斗。
“这么老高掉下来,不摔死才怪呢?”辅警仰头向上望着,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弥漫的大雾渐渐散去。
穿着白大褂的薛大夫面无表情,连续三天面对尸体,让他有些心力交瘁了。
“哎呀,哎呀,他不是摔死的,掉下来后并没立刻死,后来可能缓过来啦。是有人第二次下的手,把他拖到水边,将头浸在水里,呛死的。”
辅警有不同的看法,“他不会是自己爬过去的吗?一下子攮到水里淹死了。”
“姿势不对,拖是直挺挺的,双腿平行,脚心朝上;爬是四肢用力,脚心向后蹬。还有他的衣领子,明显是有人往前薅的。真费脑子呀,这几天明显往下掉头发,都快成秃瓢啦。”这位老医生还蛮有经验的。
“是启凶杀案,这还了得,赶快报告啊,让专家来勘察现场吧。完了,完了,我这庙怕是要封几天了。”道士紧张得直搓双手。
刘庆东是来与徐浩远告辞的,他要乘早上七点的船离岛,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却撞上了这么档子事,就跟着一块儿下来了,“应该立刻通知码头,停止一切渡船,以防罪犯畏罪潜逃喽。”
“是呗,不能让一个人离岛,还有永明的快艇也不行。”医生抬起腕子看着手表,“六点四十五啦,你倒是麻溜的呀。”
“有那么严重吗?没想到这么麻烦,市里的人真聪明啊,不怨人家叫咱老倒子呢。牙疼,真上火啊,”迟迟疑疑的毛永斌在大家的催促下还是打去了电话,“人家说了,这雾还没散呢,不可能出航。永明我也告诉了。好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这破手机!打个电话成费事呢,我这就回去向上级报告。”他嘱咐道士看好现场,把山洞隧道的门锁好,谁也不许放进来。刘庆东发现他制服最下面的扣子不见了。
封岛了,镇公安局的同志牵着警犬火速赶来,这回不是前两启认为的意外和自杀,而是确确实实的凶杀案。这个凶手穷凶极恶,胆大妄为,还熟习水性,把人推下崖,又潜水到崖底加以确认。
警察同志勘察完现场,又四下走访住户查找线索,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晨跑的小国回来了,他说天刚亮就见死者从坡上下来,往鹰嘴岩方向去了。因为雾大,两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为此之后他还降低了奔跑的速度。当他跑第二圈时,在岛子的西面清清楚楚地望见毛永斌从海里出来,赤条条地横过慢道,钻进山脚下的林子里了。他还纳闷呢,自己病了这么多年,人是会变的,好吃懒做的永斌叔也知道锻炼身体啦。
警察是何等的机灵呀,立刻让毛志国领着去查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林子里警犬一通乱嗅,从草窠里找到一枚纽扣,是警务专用的那种,全岛只有两个人会有,另一个在医院陪护生病的父亲呢。
去警务室!可来晚了,永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胸前吐得一塌糊涂。在桌子上放着甲硝唑药盒和白酒瓶子,葛老板的真皮手包和方会计的首饰就藏在衣柜里。
事不宜迟,赶忙唤来薛大夫抢救,又是灌水喂牛奶,又是催吐洗胃,还服下了药物胶囊。只累得老头子满脸大汗,手脚打颤,一边操作一边嘟囔,“哎呀,哎呀,哎呀,没想到啊,没想到啊,原来是你小子干的,装得像个好人似的。我算看透了,狗改不了吃屎呀。”
他建议把病人送去大医院抢救,自己能做的就这么多啦,按毛永斌的症状挺危险,一定喝了不少白酒。
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吗?并没有。刚过晌午,岛上盛传着两个消息,其一是董总监要回沈阳了,公司撤销了游艇中心的项目,海田也不收购啦;第二件事是辅警毛永斌抢救过来了,说是全部交代啦,警察这一半天就要来抓同案犯。
多说三个小时以后,薛大夫又在樊老师的带领下,慌慌张张地跑向望海楼,他那没几根毛发的秃脑壳彻底光秃了,地方再也没有力量支援中央啦。不多时,他沮丧地返回来,脚步沉重,心事重重。遇见毛永顺问他是怎么回事,这位老兄再无诙谐的表情了,舔着干裂的嘴唇半天才出声。
“唉,又死一个,二丫自杀啦,吃安眠药自杀的,发现的太晚了。不对是大丫!她写了封忏悔书,说是冒充妹妹想骗取财产。还说,她和毛永斌是同谋,给妹妹吃了安眠药,在鹰爪洞换了衣裳调了包,永斌潜水进到洞里穿上大丫的衣服,戴上假头套,把快艇开到扁担礁,用蟹笼绳把二丫勒死,做了假现场,然后他游泳回来。”
刘庆东正好从旁边经过,想到摊子前买个小耙子和小水桶,逮几个小螃蟹拿回家去给孙女完。
“虽然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完全相同,用个假头套就掩人耳目啦?想得太简单啦,问问她村委会主任、副主任都叫啥名字,爱人、孩子的情况,她能回答上来吗?还有,二丫烦吹唢呐的,怎么能主动去问唢呐的不同呢?只有一个解释,大丫搞乐队爱摆弄乐器,是她忍不住要向徐道士请教。她太粗心啦,在山洞里只顾给二丫抹指甲油,用卸甲水去掉自己的。也不说用锉刀给二丫磨磨,上面全是道子,跟大丫之前的没法比。另外,收螃子怎能不拿塑料桶呢?把它留在快艇上做什么?它们应该是在尸体的旁边呀。大丫在五爱街做买卖赔了,又染上毒瘾,走投无路,想要抢夺妹妹的财产。直接害死她,按继承法她是得不到的,所以想出鸠占鹊巢的法子。便与毛永斌勾搭连环,各取所需,合谋杀害了二丫。她说小方会计也是他们害死的吗?”
“你咋知道小方是他们害死的呢?”医生惊异地看着刘庆东。
“是鸡尾酒杯说的,二丫是假冒的。这岛子上把马天提叫对名字的,恐怕只有大丫了,她拿酒杯的姿势很在行,不是拖着杯肚,而且捏着杯梗。这些细节全被方会计看到了,她为了替葛老板还账,逞能去望海楼敲诈,却在那里被人下了药,用一杯掺了安眠药的饮料或是茶水就足够了,然后扔到海里淹死,可惜杀人犯忽略了围巾。本打算人不知,鬼不觉,弄个失踪,还能得到首饰。可没曾想尸体被网箱钩住了,后来被小国妈发现啦。如果姑娘是自杀,手指头上不会有硬拽的伤痕。”
“真是神了,她交代了。还有那女的相好的,也是他们给杀的。”薛大夫补充说,“那男的去敲诈大丫,大丫让他去鹰嘴岩等她,答应给他三十万的封口费,然后指使永斌把他推下悬崖的,然后永斌潜水过去发现姓葛的没死,又把他浸死了。”
刘庆东嘿嘿一阵冷笑,“处处露出马脚,葛老板对我说鞋子号码的事,我便更断定二丫是假二丫,是大丫装的。他要借机大捞一笔,没想到人家这么狠毒。他在岩顶的那几句话,说明只是毛永斌去了,大黑狗不叫的人没几个,其中就有他一个。凶手一定是先到的,否则狗子不会这么消停。他杀完人,两个人一定通了气,说是被晨练的毛志国看到了,他俩都知道小国的病好了,还发现纽扣丢了,还不听话把葛天明的手机留下啦。大丫眼看着事情越来越严重了,她慌啦,恼羞成怒对同伙下了手,又是用安眠药晕倒他,灌下白酒和甲硝唑。”
“你太厉害啦,就像你看到了似的,你不会跟他们是一伙的吧?那封绝笔信说的大致是这么回事,你可比她写的详细多啦。永顺,这位老弟不比你差,你虽号称岛上的小诸葛,可说的那些没有他分析得透彻。”大夫笑着望向毛永顺,残疾人赞许地点着头。
“是呀,人家能写小说,逻辑思维那会差吗?”毛永顺叹了口气,“都是金钱的罪孽呀,这些人啊,想咸鱼翻身。可结果呢?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把命都搭进去了。嗨,人心隔肚皮看不透啊,烧香的不一定是善人,乞讨的不一定是穷人,顺着你的不一定是好人,穿着衣裳的不一定是人,人人都有好皮囊,但未必有好心肠。老哥,你再合计啥呢?眼睛发直。”
“哦,我怎么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牵着大丫一步步地走向深渊呢?”刘庆东捋着前前后后的事情,难道是二丫给姐姐透漏的消息,才让大丫产生了邪念?可二丫口口声声说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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