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道天司圣

萧循愣了一下,下意识就辩:“弟子没有……”

他这种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下意识”,落到谢因眼睛里,让他更加确定了对萧循的怀疑——这孩子还不知道如今的渡云是穿来的,从前的渡云虽然脾气古怪性子高傲,但似乎相对来说比较单纯,只要他打好万全的腹稿,三言两语就能让渡云信任他。

“别急着反驳我,”可谢因看惯了这些小孩儿耍赖的伎俩,根本不为所动,他坐回座上,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循的眼睛,但并不责罚的意味,“事情虽是你做的,如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就认,如果觉得自己没错,也可以不认。”

萧循完全没想到谢因会这样说,张了张嘴,打了满腹的稿子此时竟吐不出字来,有些讶异地看向谢因。

谢因微笑,他上了那么多年班做了那么多年小领导,深知实习生犯错或是想立功弄巧成拙是常有的事,这时候如果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罚“公事公办”,通常这些小孩儿也不会听,还会被挂上抖音吐槽公开处刑并收获辞职信一份——但如果虚与委蛇,做个贴心又开明的好领导,清澈的实习生会立刻站队,奉出一颗还未被社会践踏过的真心。

因此,谢因只是笑眯眯地望向似乎心有不甘的萧循,十分循循善诱:“你能让我看到玉衡留在你身上的伤疤,是因为他真的待你不好,你对他怀恨在心理所应当,所以勾结浊灵破坏结界,又到处演戏,想让大家顺水推舟地查到玉衡身上。那日你是不是去了淮宜楼,故意请玉衡喝酒,好让他的账单特别空出一天。”

萧循紧绷着嘴角,有些别扭地微微点了点头。

“很聪明,”谢因笑了,“你打开结界,又在当日请玉衡喝酒以伪造他的‘在场证明’,之后来我这里演戏,有条有理,玉衡真人欺辱你在先,你报复他,也未必做错了。”

这段话让萧循的瞳孔不可置信地缩了一下,他看着谢因那双温和又清明的眼睛许久,又垂下眸,只是小声答了一句:“不是的。”

谢因一愣:“什么?”

“不是因为他打我,欺辱我,我才害他。”萧循抬起眼来,不知为何分明是同方才一样的无辜与乖巧,明明方才还让谢因觉得虚伪又演技差,此时的这双眼睛却是诚挚的,“是因为荷包。”

像是透过一对玻璃珠子,就能窥见少年人的真心似的。

“他打我,骂我,哪怕剥了我的皮都可以,仙尊,我抗打,一点也不疼,”萧循睫毛微颤,倔强的小脸忍着眼眶里的一滴泪珠,“可师尊送我的荷包,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他不能拿走……我求他了,他不愿意还给我,可那是我的东西,是师尊送给我一个人的,不是他的。”

谢因心头一滞。

又是这种感觉,谢因微微蹙眉,一手按上心头,这种纠葛着或是心疼或是心动的奇怪的感情,到底是来自他自己还是来自“渡云”,为什么他明明会对这里的每个人起各种身体反应,可对萧循没有。

有的只是干净的,澄澈的,对少年人的……

心动?

焯!谢因猛地醒过来,锤了锤胸口,试图阻止这种该死的情感萌动,不是哥们,十六岁啊,这还是个孩子啊哥们,牢底坐穿啊哥们!

萧循捏了捏拳头,又松开,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才说:“浊灵是我放的,结界也是我打开的,但不是为了陷害玉衡真人,是为了仙尊……”

他腾挪着膝盖,跪着向前挪了两步,捏住谢因的一片衣摆,一副今天我就是被一巴掌拍死在这儿也要把话说明白的架势:“从我记事起至今,成为仙尊的弟子就是我活在世间唯一的期盼,故而……仙尊说要收此次流光祭的佼佼者为弟子,萧循自知没有门中师兄师姐们出类拔萃,急于求成……是弟子的错,仙尊若要责罚,弟子无可辩驳。”

谢因真是想把脑袋里这个渡云真人原身拎出来问问了,到底给这小子下了什么**汤,能让人家如此情根深种,问题是只种情根还不负责,情债轮到他来还?!

“可就像仙尊说的,此事有错,但弟子不觉得自己有错,若再选一次,弟子仍会这样做,”萧循直白地、倔强地看着谢因,“诚如玉衡真人与其他弟子说的那样,弟子卑劣,可只有一点真心,在仙尊这里。”

好家伙,完蛋了这不是,谢因不但心疼,头也开始疼了。

不知为何,他相当不合时宜地想起一段过往。

燥热的盛夏,蝉鸣,那时的谢因十七岁,因为父亲的原因从燕城转学到几百公里外的滨城中学,与北方截然不同的南方夏日黏腻又湿润,上完体育课回来的谢因找纸巾时,在桌洞里发现满满一瓶的星星折纸,折得歪歪扭扭,唯独每颗五角星的尖尖都捋得又平整又干净。

瓶子上没有名字,连一个记号也没有,只有一行许久未见的,熟悉的,来自燕城少年人的字体。

“真心,在这里。”

那是很久前的事了……谢因心想,十六七岁的少年人都会以为真心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东西,仿佛会发光,仿佛能打败一切,不论是眼前的萧循,还是从前的那个人。

不过都不要紧了,对惨遭生活风霜刀剑严相逼的牛马谢因来说,真心只能体现在工资卡上,因此谢仙尊仅用了几秒就消化了来自萧循的仰慕与扭曲的爱,端出博导般模棱两可的语气:“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你就不用认,为师看来,不论你是为了什么陷害的玉衡真人,一报还一报,不论如何,我都该从头教过你。”

况且剧情设定我怎么也得把你收了,谢因腹诽,不然你小子要是一个想不开当场堕魔我不就嗝屁了!

听见谢因这样说,萧循脸色一变,张口就喊:“师尊!”

“你天份不差,根骨也好,这么多年在晏清司也靠自己习得了一身本领。只不过,你的所作所为仍然让扶摇陷入了危机,波及到了无辜之人。你今后作为我的弟子,必要遵从我的道理,我不看重名声,不在乎弟子是否有出息,只一样……”

“不要忘记你修炼的本心。”

经年心愿,一朝得偿。萧循几乎要被狂喜砸晕了脑袋。

他不仅不怪他,还愿意收他为徒,这个人……

这个人……

“这个人”很煞风景地在复盘,并且心说,自己刚才演得还可以吧。

谢果露出一颗毛茸茸地脑袋,无地自容地比了个大拇指。

总算可以歇歇了……萧循自己承认,那么就目前的状况,他应当也不想引狼入室。

要是真的放进来什么不可控的东西,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只要接下来跟兰棹辞通个气,清洗浊灵这事儿晏清司有经验,幕后之人已经在自己眼皮底下泪流满面了,估计没什么风浪了,这个狗屁乌龙的事件就可以画个句号。

谢因盘算着,后面就先休息一下,然后跟376号仔细核对一下新的任务,再然后……

谁知就在此时,院中突生异动,熹微晨光突然似被极高之处的一排高射灯猛烈撞击,十六道金光自云端降落,把晏清司照耀犹如白日,谢因只觉得耳畔一阵隆隆嗡鸣,险些让他跌坐回榻上。

一直在角落里当隐形人的谢果终于发出声音,可惜是尖锐的暴鸣——

“我去,这是来审你的道天司使者?!哥,这是主线剧情!”

日,哪个**剧情小推手又来坏事,怎么比在公司加班还累。

……

云顶之巅,道天司圣的坐骑——神兽青鸾鸟通体翠色,不似妖兽,反而像青玉琉璃精雕玉琢,贵不可言,声若芙蓉泣露。

“渡云真人……你可知罪……”

那根本不是十六道金光,是包裹在金光中的镂空玉柱,齐齐钉在谢因的兰台水榭上,像金相玉质的囚笼。

极威严,极肃穆,而后整座兰台水榭如同坐上了观光电梯,被锁在偌大的金色囚笼中缓缓向上带去,谢因与萧循环顾四周,云雾缭绕之外,金光璀璨。

谢果有些害怕自己笔下写的这玩意儿,贴近谢因一些,小声道:“道天司所在的云顶之巅轻易不开张,一旦开张,就是这位道天司圣得到了神界的谕示,预备干预扶摇各司的事务了。”

谢因看谢果那副打颤的样子,有点好笑:“那么怕,那你写这玩意儿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谢果压低声音,“规则制定的目的在于打破,如果只是单纯写仙界搞银趴那就很无趣,但如果搞银趴的时候随时会有扫黄大队来查,那就刺激很多。”

搞不懂,搞不懂你们产粮太太千变万化的XP。

说话间,道天司已现眼前,碗口一样的云桥倒扣在扶摇诸星屿之上,一千三百六十级台阶,每一步都是穷极一生追求飞升的仙君修士对上古神明虔诚叩拜。

可惜他们坐电梯上去的,没爬,一点儿都不虔诚。

“肃静。”

金珠帘幕后转出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霎时,一阵极其蛮横的灵力如千钧坠顶,清空了殿中一切嘈杂之声。

居然是一对巨大的金翅。

“渡云真人,你可知罪?”

谢因适才施施然看了回来,真要论起来,他的罪过好像有点太多了,浊灵入侵、结界被毁、徒弟不教、修为具毁、还有他顶替了原身这件事,天道能看出来吗?好像是真的琢磨了一个发呆的时长,板板正正答:“不知,您明示?”

话很诚恳,但配上他的表情就很挑衅。

鲛绡之下,那双眼睛隐隐有金光流转,视线空茫,并未与谢因对视。但这个名叫鸾羽的少女神使似乎并没有进化出“恼羞成怒”的情绪,而她的声音似乎又并不是从那具瘦小的身体里释放出来的,而是有什么、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非常厚重,也非常冰冷。

“「因果」倒转,逆天而行,浊灵之事,因此而起,你不知罪?”

谢因微微眯眼,看来这天道也只能看穿本世界的一切,多轴世界线对它来说还是太超前了——因此,只能看出“渡云真人用因果回溯到了八年前”,但没看出他顶替了原身。

只是「因果」这法器和浊灵的事有什么关系?他明明都已经查清浊灵事件纯粹是萧循干的了。

正思及此,谢因突然见萧循越众而出,傻愣愣地冲天上金光一拜,就要认罪:“鸾羽神使!师尊无辜,浊灵之事皆是……”

“浊灵之事,是我的个人问题。”谢因眼疾手快一巴掌糊住萧循的嘴,把这小子往后带了一把。

萧循:“%#@#!@#@¥”

不论这是不是渡云捡了孩子又不管,给他剩下的烂摊子,寻因溯果,都要归咎到他自己身上。好在这次扶摇应对得当,十二仙司及时被自己和兰棹辞……好吧,还有那只神秘的黑猫震慑住了,没有扩大事情的影响。

如果这时候把萧循推出来,这小子的心性……未来还怎么教育!

谢因拧眉瞪了他一眼,回头淡淡地说,“是我考虑到此次要在流光祭选亲传弟子,扶摇弟子们都太过温善,打小儿没见过这魔界的东西,为了考验他们真实的水平,适才出此下策,唔……为了公平起见,也没有报备,是我失策了。”

谢果叹为观止,对着天道使者撒谎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多有种啊谢仙尊,万古第一人!

萧循还想说什么,可一动,就会被谢因轻轻暗示似的捏住手腕,师尊的体温贴在他冰冷的脉搏上,像一剂定心剂,让他动弹不得。

“至于「因果」,闭关修炼法器失败,以致我遭到反噬、修为散尽,”谢因大约知道天道不会说穿,用词甚至有些大胆,反正这个鸾羽讲话也很人机,“这件事,我认,天道对此可还有什么看法?”

渡云或许是真的爱练剑,或许是真的爱法宝,但他也不会希望看到自己“不人不鬼”的样子。

谢因心说,他没有偶像包袱,这点分量,就由自己背着吧。

也算是“鸠占鹊巢”的一点歉意。

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把道天司圣的CPU干烧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浊灵之事,已由兰棹辞处理完善,算你将功折罪。至于「因果」之祸,你已自食恶果。尔若仍一意孤行、不知悔改,六界大乱,生灵尽灭,你可承担得起吗?”

谢因心说其实他也说了不算,他只是个倒霉催的借尸还魂打工人。

“神使既然传我过来,不如开门见山,”谢因真的是很烦这种兜兜转转不说人话的方式,这种聊天录音拿去打官司都会被判定为“证据不足”,于是他率先开口了,“我可以负责这个ca……项目的清尾工作,只是不知神使想让我怎么做。”

这次鸾羽的CPU处理很快:“天道慈悲,可以允许你戴罪立功,寻回因果碎片,修补法器,上交道天司,免你镇天碑雷劫刑罚。”

这可是他见过最像NPC的家伙了。只要对话关键词正确,她倒是真不在乎你的态度,像个也很想下班的程序。

谢果跳起来,窜到谢因耳边:“这部分剧情没错!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仙界,带着萧循云游六界找回法器碎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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