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抒点点头,环顾四周,道:“柴房从前没住过人,很多东西都缺,你确定能住?”
沈羡似乎没想到姜抒会说这个,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三千里流放,什么地方都睡过,这里很好了。”
“你打算住多久?”
沈羡顿住,看了姜抒一会儿,缓缓道:“姜姑娘,住多久这种事,非我能决定的。”
姜抒没应声。
梦中事说了也没人信,可姜抒又实在惦记。看了他好半天,才道:“要不你还是出去住驿站吧,我可以跟爹说给你安排好一点的,其他的帮衬还是会有。别住柴房,像欺负人,你也不高兴。”
沈羡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小姐,要不小的再跪一次,再单独求你一番呢?求你了,别这样。”
姜抒不解,沈羡垂眸道:“流放自动归入罪籍,去哪都会受限制的,小的也没想过翻身,能有个喘息之地就千恩万谢了,小姐就莫要为难小的了吧。”
“……………”
姜抒看他,沈羡的表情很诚恳,似乎真这么想,这倒是让姜抒有点惭愧了。
她想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羡莞尔道:“是,小姐有雅量,必能容人。”
姜抒无语,只好道:“嗯,来这一趟主要是想同你说,府中若是有人欺负你,你来告诉我就是,我会帮你。”
沈羡似乎有些诧异,挑了挑眉,还是道:“记住了,多谢。”
沈家涉嫌谋反和勾结外敌,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沈羡虽然没死,却也没能幸免。流放只是惩罚之一,更大的难处是籍贯问题。大晋层级分明,入了罪籍再难摆脱,身份生活都会受大影响和限制。
官府不可能一直养着沈羡,他来了衡阳,就算没人强迫他进劳营,他也得自己想办法谋生交税,而事实上除了官府安排的几个苦去处外,几乎不会有地方肯收下他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宁可当仆役,也要留在姜家的重要原因。
姜抒走后,沈羡躺在地铺上,不知不觉想到了一路艰辛,思绪回到娘亲去世的那一天。
流放是苦刑,犯人死在路上也很正常,所以那些差役也没怎么把他当人看。带着镣铐每天行进三十里,实在迈不动步子才有机会上囚车,风餐露宿,病了也不会有人管。
沈羡原本是和母亲一起来的,只是母亲未到中途就病了。沈羡那段日子几乎求遍了随行的衙役,把脑袋磕破才换来行程暂缓去买药的机会。
可耽搁太久,母亲最后也还是没能救回来,死于再寻常不过的高烧。
沈羡愣了一会儿,又爬起来,从杂物堆里翻出一个铜镜。
他跪坐在镜子前,慢慢解开衣扣,细细打量自己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自嘲一笑。
犯人的待遇谁会在意,路上殴打羞辱是免不了的,好多次吃的都是狱卒们的剩饭,美其名曰不浪费。
从前的沈羡是沈将军独子,被宠惯着长大的,起初当然受不了,也好多次试图反抗。可后来……也不得不认了。
视线一阵模糊,沈羡随手一擦,竟抹出泪来。
他想,父亲是无辜的,那么多人担了这莫须有的罪,他得救他们。
一定要翻案才行。
要平反,要报仇。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再次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姜抒又做了那个怪梦。
梦里的沈羡笑得阴恻恻的,胡乱揉着她的头发,道:“表妹,认了吧。你嫁给我,我放了你爹娘。”
姜抒盯着他,嗤笑道:“嫁?”
“正妻自然没办法,可做个妾室还是绰绰有余。阿抒,只要你答应,从前的事我既往不咎。”
姜抒要气疯了,想骂回去。刚一开口突然睁开了眼。
“小姐,又做噩梦了?”白墙黛瓦,青纱软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阿容坐在床头给她轻轻扇着扇子,姜抒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抱住她。
姜抒呜咽道:“阿容,我害怕。”
阿容不解,轻轻拍了拍她,摸了摸姜抒那头柔顺青丝,问道:“小姐怕什么?”
“怕……死。”
姜抒哽住,没法解释。
阿容没在意,胡乱安慰了两句,随即道:“小姐准备一下吧,过些天就是花神节了,夫人说让您这些天好好学学做花糕,不求在宴上出彩,起码也别太寒碜。”
姜抒嗯了一声,乖乖坐好,任凭阿容给自己梳妆打扮。
大晋花神节在每年阳春三月三,正是百花盛开之际。少男少女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花神庙踏青,向花神娘娘献花祈福。踏青后是百花宴,属于民间集会,大大小小的都有,姜抒往年都是和衡阳城的官家小姐一起,互相交换自家制的点心,评外观评口感评寓意,最后选出做得最好的做魁首。晚上花会游园,又是一番比拼。
姜抒看着镜中少女明媚稚气的小脸,听着阿容絮絮说着有关花神节的种种浪漫传说,一时间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真是年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此喟叹。
阿容诧异道:“小姐?”
姜抒没解释,打扮好便出了门,直奔厨房。
别想那些操心事了,梦都是反的,趁现在抓紧时间享受大好时光才是正途。
她准备不管沈羡,任凭他自生自灭了。
梦里的事她大多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几个关键节点,既然这次没把握住,那就等下次好了。
在厨师的帮助下,她把锅碗瓢盆摆了满满一厨房,心情愉悦正打算大显身手时,偶然瞥见窗外有人。
少年正坐在木凳上用力劈柴,木柴一根根裂开,发出清脆的响。
不知他已经劈了多久,手有些抖,慢慢扬起,再重重落下,又是一根柴。
沈羡有点劈不动了。他捏了捏酸胀的手臂,再看看剩下的堆积成山的木材,不由得叹了口气。
正要继续,突然听到了一道清澈的女声:“沈羡。”
沈羡抬头看过去,姜抒正花枝招展地站在窗边,单手托腮看他。
顿了顿,她询问道:“沈羡,你手是不是还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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