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该早些来问候，怎奈秋收事务冗杂，不得脱身，今日见郎君与姑爷一切安好，老奴就放心了。”

小主子面颊粉白，眼眸明亮清澈，李贵一眼便知他日子惬意，黝黑的脸庞不禁透出欢喜。

江瑞也高兴，贵叔虽不能常过来看他，却特意买了艘小船，专门给他送各种吃食，山里的野味，地里的蔬果，河里的鱼虾，从没遗漏过。

他早把贵叔当家里人，笑着道：“我知贵叔惦念着我，早来晚来都不打紧，今年秋收可还顺利？”

“今年是个丰年，村里收成十分不错......”

李贵和村长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村里的情况，江瑞听得入神，偶尔搭句话，不禁想起还在春水村时，他仍被心魔困扰，身体也不好，日子过的糊里糊涂。

如今想来，春水村山清水秀、村民大都淳朴善良，着实错过了许多乐趣。

他转头看向岳不惑，想着日后若有机会，他们要一起回春水村住上一段日子，也不知水潭里那只圆头圆脑的小乌龟，是否长大了些。

岳不惑侧脸回望，见他眉眼弯弯、笑意浅浅，心口蓦地一软，幽深双眸越发温柔深情。

雪姐儿笔直坐在末席，全程默不作声，她肤色深了些，身形挺括舒展，瞧着比往日更矫健利落。

趁众人注意别处，她微微后仰去看江瑞，发现他正偷偷和夫君眉目传情，顿时嘴角忍不住翘起，她飞快低下头，掩去那点笑意。

话叙得差不多，李贵想起件事，“府上送去的周能，我已好好管教，今日我把阿牛带了过来，他驾车稳当，应当能派上用场。”

周能被送走后，这几日是吉安负责驾车，承诺月底多给一份补贴，江瑞还想着再去牙行买一个，没想到贵叔先给他送来了，确实是处处为他着想。

“那自然好。”江瑞应下，府中人还是知根知底的用着更放心。

厅内一时安静下来，江瑞喝了口茶，发现村长面上有些许焦灼，目光几次落在他和岳不惑脸上，转瞬又移开。

似是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神态竟和半年前他上门求江家，为村里办春社募集捐助是如出一辙。

江瑞放下茶盏，思忖片刻后，猜测村长或许是顾忌岳不惑才不便开口。

他抬起手整理额前碎发，借着袖子的遮掩，冲岳不惑使眼色。

两人已默契十足，岳不惑会意地点了点头，开口道：“瑞瑞未出阁前，承蒙村长和乡亲们照料，这份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往后村里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村长千万别客气，只管跟我说。”

他仍记得提亲那日，江家佃户和春水村村民一致对外，奋力抵抗孙九的情形，其中虽有利益考量，但他们对瑞瑞的怜惜是毋庸置疑的，只凭这一点他就不会拒绝帮助春水村。

江瑞也道：“正是如此，村长不必有顾虑。”

闻言，村长神色一下就疏朗了，松了口气道：“现下正有件事需要瑞哥儿和岳公子相助，事情还得从雪姐儿退了大河村的婚事说起......”

当初何家骗婚，村长带着村民前去讨说法，大河村的村长是何文成的族叔，怕被追究失察一责，允许村长儿子在大河村的码头找活干。

大河村所在的翻金河段，河面宽逾十丈，商船往来频繁，为了争夺利益，哪怕只是个小码头也常常发生械斗，不是谁都能分一杯羹的。

这补偿很是丰厚了，村长儿子也争气，站稳脚跟后拉拔了不少同村伙伴，挣到些小钱。

“码头消息传得快，他们偶然得知青幺岭发现一座很大的铜矿，官府有意拓宽春水河，取近道运矿，届时走翻金河的商船会分流一部分过来。

年轻人胆子大，便想着由村上组建一支船队，趁着新河道未被各势力瓜分之际，仗着地利分一杯羹，若事成，子孙后代日子就好过了。”

王丰一口气说完，眼里都是光芒，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组建船队耗费巨大，需得有个财力雄厚的领头人。

春水村最富庶的便是江家，可瑞哥儿已经嫁人，此事风险也高，他觉得希望不大，只是耐不住儿子死缠烂打，又想为子孙后代谋福祉，才过来走上一遭。

他表情诚恳，接着道：“若瑞哥儿愿意出钱，其他琐事全交给那些傻小子，分红你占大头。”

江瑞没料到村长会说这么大的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开个食肆都觉得麻烦。

从零开始组建船队，少说也得上千两，他顿觉棘手，求助地望向岳不惑。

岳不惑安抚地看他一眼，斟酌道：“村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青幺岭确实发现了铜矿，只是那里并不太平，或有叛军余匪作祟。

听闻，朝廷两次派去勘探的人都被暗杀了，若迟迟开不了矿，拓宽运河也不过是一纸空谈，现在谈组建船队还为时过早。”

上次去见师兄，他得到了一些消息，如今国库空虚，陛下不想增税为难百姓，正和门阀较劲，试图宰上一两只应急。

门阀趴在大舜国身上吸了几百年的血，财富堪比国库，能量也是巨大的，一个不慎内乱便起，陛下暂时不会分出大股兵力剿匪。

开矿的事，八成要等朝廷上的事落定才有可能，不过这些消息，他不好告知村长。

“是这样吗......”王丰满脸失落，心里滋味难言，似一场大梦落空，叹息道：“也是，祖祖辈辈都是泥腿子，想逆天改命，哪有那么容易，需得有大运气才行。”

岳不惑温声道：“铜矿发现已是大运，只是时机还未到，待朝廷清除匪患，控制铜矿，开采和疏通运河都是必然的，耐心等待便可。”

江瑞一直在听他们说，忽然想起自己在风物志上看到的内容，思索着道：“青幺岭在西边，要想往内陆运矿石，拓宽春水河连接翻金河，是最可行的方案，机遇确实难得，可组建船队跑商风险大，且只能得小利，为何不建码头呢？”

话一出，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

“建码头？”王丰激动得站起来，不小心碰了下身旁的茶几，被茶水洒了半身。

岳不惑蹙眉沉思，缓缓道：“建码头确实一本万利，只要铜矿一天在开采，子孙后代就有一天好日子过。”

江瑞来了兴趣，将风物志上的内容和原主记忆交叉对比，得出的结果让他有些兴奋，“春水河往上五十余里都是峡谷，水流湍急、险滩多，唯独在春水村附近岸滩平缓坚实、顺直少弯，水位深且水流平缓，十分适宜建码头，可以说天时地利都占尽了。”

岳不惑常在外走镖，见的世面多，闻言神色多了一丝慎重，“的确，运河一旦开通，春水村码头只凭位置就能成为首选停靠处，光是收取的停靠费、货物装卸费、仓储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再建起酒楼、客栈、戏楼等等经营生意，日进斗金也是轻而易举，比建船队跑商不知好上多少倍。”

能想到这个主意，需要有极好的眼光和胆识，岳不惑望向江瑞，眼中浮现淡淡骄傲，“瑞瑞，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书上看到的，上次我们去书肆买的那本风物志上就有。”江瑞笑笑，顿时觉得那五两银子花的还挺值。

王丰早已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了乡亲们丢掉镰刀和锄头，躺在金山银山上过富贵日子的场景，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但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涨红的脸变得微微发白，慌张道：“建码头怕是耗费更甚！”

岳不惑点点头，面色严肃，“一处中型码头，花费至少上万两。”

“上万两！”美梦破碎，王丰倒抽口气，后退两步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雪姐儿连忙起身给他拍胸口。

贵叔摇摇头，知道事情难成了。

刘嬷嬷紧张地望着江瑞，生怕他说这钱他出了，江家的家底确实够建码头，但也太多了，鬼知道以后会是什么光景，金锭银锭藏起来才是最把稳的。

江瑞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商机，但也没大咧咧说出来，只温声安慰道：“村长，建码头的地是村里人的，附近的山石、树木也可做材料，加上全村老少齐心协力，本钱能压下许多，而且还有时间，可以好好筹谋一番。”

听他这么说，王丰缓过来许多，坐正了身子，肃然道：“瑞哥儿说的有理，此事不急，要从长计议。”

话虽这么说，他却满脑子都是建码头，瑞哥儿这个想法简直就是个金点子，叫他欲罢不能。

大河村码头是外地富商筹资建造的，他们吃尽所有好处，当地村民不过是捡点漏渣吃，日子过的已经很滋润，若是春水村自己建码头，哪怕占上几分股，都吃用不尽了。

他无比庆幸今天来了岳府，不然就要丢西瓜捡芝麻，抱着金饭碗去讨饭了，瑞哥儿不愧是秀才公教养出来的后代，懂的就是多。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李贵和王丰便告辞去坊市了，他们要看看今年新粮的价格，心里好有个谱气，再把该买的农具和种子买一买。

江瑞让雪姐儿留在府中，等他们办好事回来，一起吃顿饭再回村里，太晚就住上一宿。

岳不惑也要去镖局，他最近事多，中午是为了督促江瑞喝药才回来的，恰好有客人登门，才多待了些时间。

临走前，他严肃警告江瑞：“好好在屋里呆着，不许去花园吹风。”

江瑞左一个‘好’右一个‘是’的把他打发走，回头见雪姐儿笑盈盈地看着他，顿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脚尖踢了下地板。

江瑞招呼雪姐儿去到后院花厅，刚坐下，就好奇地盯着她看，“你黑了好多，是去田里割稻谷了吗？”

雪姐儿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没有，我常跟母亲去大河村码头照顾两个哥哥，在水上很容易就晒黑了。”

她五官立体，黑了也俊俏，声音充满了生命力，“瑞哥儿，码头有来自各个地方的人，我常常听他们讲话，发现外面的世界真的好大，我们见识到的不过是广袤土地上的一粒土。”

望着雪姐儿发光的面颊，江瑞眨了眨眼，轻声问：“你想出去看看吗？”

问的时候，江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眸子里的光彩骗不了人。

果然，雪姐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顺从心意道：“我想去、特别想，他们说鹭齐山的云瀑壮丽无比、温阳海滨的海市蜃楼奇妙至极、惠州的酒酿蒸鸡回味无穷、京城的元宵节千灯竞燃......”

她越说越激动，热烈地看着江瑞，眼中全是向往，“瑞哥儿，我喜欢春水村，这是我的根，可我也想出去走走、看看，想到连做梦都是在船上、板车上、路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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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你想出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