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江瑞睁大眼靠的很近,鼻尖蹭到岳不惑的脸颊。
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厌恶、畏惧,还是避之唯恐不及。
江瑞心想,这样也行,现在被丢开就不用提心吊胆什么时候会被放弃。
脸被粗糙干燥的大手捧住,江瑞静静等待。
“江瑞瑞,你很了不起。”
岳不惑声线微颤,双眸似潭中日月,清亮且温柔无限,“不是所有人都有捍卫自己的勇气,你做到了。”
江瑞愣住,“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岳不惑摇头,“瑞瑞,我万分钦佩你、感激你。”
谢谢你的勇敢无畏,让我免于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江瑞身体发软,窝进岳不惑胸膛,头脑狂乱而眩晕,像即将饿死的人吃到美味的肉羹,每根神经都在沉默地惊叫。
尸体在旁边一点点变凉,他们之间的气氛温存而美好。
“就埋在这,我带你去买锄头。”岳不惑二话不说背起江瑞。
出去后,江瑞这才发现集市离得不远,只隔着一座小土坡,短短的距离似一道屏障,划开人间与地狱。
买好锄头回到树林,岳不惑用外裳铺地,让江瑞坐在上面休息,拿出油饼给他充饥。
油饼温热,江瑞咬了一口,惊喜道:“岳不惑,油饼很好吃!”
岳不惑停下手里的动作,“喜欢就好,摊主说是家里祖传的老手艺。”
江瑞有点得意,“我鼻子灵,一下就找到美味的食物。”
岳不惑轻笑,挥锄头的动作更有力了。
日落月升,天穹澄明。
啪嚓啪嚓的挖土声打乱树林的寂静。
江瑞吃完鲜肉馅的油饼,第二个才咬一口就皱眉,“岳不惑!第二个怎么是红糖馅的。”
他话里的不高兴显而易见,岳不惑迟疑道:“摊主说有两种馅,我一样买了一个,你不喜欢吃甜的吗?”
“油饼怎么能有甜的,你自己吃吧。”
“抱歉,等我埋完尸体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江瑞哼哼两声。
岳不惑加快速度,他甜咸不忌,没想到瑞瑞不喜欢甜的油饼。
过了一会儿,江瑞又咬了口油饼,嚼嚼嚼,觉得也没那么难吃,第三口,好像有点古里古怪的好吃,嚼嚼嚼。
最后一口下去,肚子饱了。
江瑞看向把锄头抡冒烟的岳不惑,抿抿嘴,不太好意思地道:“岳不惑,你忘了我刚刚说的话吧。”
“怎么了?”
“就刚刚的红糖油饼,已经在我肚子里游历了,你吃不着了。”
“......”沉默过后,岳不惑仰头长笑,笑声爽朗清越。
江瑞捡了根树枝丢他,“闭嘴,不许笑。”
在欢乐的氛围中,孙九被一脚踹下坑,脸朝地,胸口还插着匕首。
填完土,江瑞像个严格的监工,在上面踩来踩去,评估岳不惑的劳动成果。
“不错。”江监工表示满意。
两人扛着锄头回江家,刘嬷嬷等得很着急,杜烈骂了岳不惑两句,说他没数。
天色已晚,两家又是订立婚约的关系,就由李贵安排住处,第二天再回去。
厢房内,江瑞沐浴完换了身寝衣,打着呵欠往床上爬。
他心情不错,因为彻底解决了孙九这个麻烦,很痛快。
明明是同一件事,在树林时懊丧不安,回到家却轻松惬意。
可见人不能迷失在一时的情绪中,朝前看朝前走,风景大不同。
“王润芝死翘翘,孙九死翘翘,岳不惑和我成亲。”
江瑞细数自己的‘功绩’,成就感油然而生,心里有点美。
“捍卫自己。”
他蓦然想起岳不惑的话,轻声重复,心里有种道不明的感触。
“咚咚咚。”
窗户被敲响,江瑞小声问:“岳不惑?”
“是我。”
听到回应,他很快下床打开窗户,“有事?”
岳不惑眼眸深沉,“瑞瑞,今晚我想给你守夜,可以吗?”
“为什么?”问出口,江瑞才反应过来他在担心自己杀人后害怕,便道:“我不怕的。”
岳不惑依旧坚持。
江瑞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愧疚与心疼如此明显,让人无法错认。
他鬼使神差将窗户推得更开,“那你进来吧。”
岳不惑略带犹疑,“我可以走门吗?”
野汉子才走窗,他是订过亲的正经丈夫,有走正门的资格。
“......也行。”江瑞不明所以。
进屋后,岳不惑坐定,目不斜视,“你睡吧,我给你灭烛。”
江瑞盖好被子,解释道:“不用,我晚上都是点灯睡的。”
岳不惑神色一顿,“好,我不灭。”
两人都没再说话,两分钟后,江瑞呼吸绵长,沉沉入睡。
岳不惑起身,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静静凝视他。
睡着的瑞瑞看起来简单稚气了许多。
是啊,他才十九岁,那么小,见过的景色、得到的快乐都太少了。
我还没带他去看烟雨中水墨般的宁安县,没有和他撑伞在雪中漫步,没教他骑马,抛却一切烦恼于草地飞奔。
锦川城的青梅酒、栖霞县的落日、忘冬城的繁花节......世间众多璀璨他还来得及没领略,就差点丧命。
岳不惑眉头深蹙,无法释怀,任由懊悔折磨身心。
若不是瑞瑞足够勇敢,他将落得和师父一样的下场。
只是师父与师娘青梅竹马,有无数珍贵美好的记忆留待追忆,而他与瑞瑞相识太晚、相处太少,该如何慰藉余生。
江瑞睡的沉,并不知岳不惑陷入怎样的纠结。
他鲜少做梦,以至于回到前世破旧的初中教室时,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在梦中。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起。
打闹的同学手忙脚乱坐好,清嗓子的声音先响起,随后才是穿格子衫的数学老师。
江瑞张着嘴,懵得彻底。
完蛋!怎么偏偏是数学课,他最弱势的科目,而且张烟袋的脾气最大了。
“咳咳咳!!”讲台上,张老师照旧爽咳一场,举起茶杯喝了两口后才道:“一个个的,考得一塌糊涂还好意思笑,尤其是你,江瑞!”
被烟熏黄的手指向江瑞,一下就把他定住,口干舌燥,愧疚难当。
“其它科目考那么好,数学才刚刚及格,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不、不是......”是我太笨了,书都快翻烂了也学不会,江瑞想解释,嘴巴却像被缝住一样张不开。
这是梦、这是梦,江瑞不停提醒自己,但还是止不住心慌气抖。
“都拿出试卷,我一道道讲,就不信不能化你们这群腐朽为神奇!”
江瑞低头翻找,发现课桌空空,根本没有试卷的时候脚都软了。
不带试卷是态度问题,要被狠狠骂了,怎么办?
冷汗不停流,手心潮湿,江瑞急得要晕过去。
“你忘带了吗,我们一起看吧。”
身旁传来清澈的声音,江瑞回头,少年穿着白色T恤,笑容干净,眼神明亮。
他下意识道:“班长。”
哪怕在读书时候,江瑞的朋友也不多,他有太多农活要做又要抓紧时间学习,连课间休息都要做作业,根本没有时间和同学交往。
同村的喜儿姐和班长杨浩是他唯二的朋友,或者说被他单方面当作朋友。
杨浩长得俊,脾气还好,总是默默帮助他,不止一次阻止同学欺负他。
看到杨浩,江瑞不慌了,低下头小声道谢。
“不客气。”
声音怎么变了,从少年变为成年男性,低沉温柔,好耳熟,是岳不惑的声音!
江瑞猛地抬头,果然看见岳不惑正笑着看他。
“瑞瑞,你是不是冷,我抱着你吧。”
“岳不惑!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说话的同时,他的身体一寸寸长大,很快变成十九岁模样。
没有听到回答。
不容拒绝的,整个人被抱入温暖坚实的胸膛,他坐在了岳不惑的大腿上。
江瑞惊呼一声,不停挣扎,“岳不惑,这是教室!!你怎么能这样,太少儿不宜了。”
“教室,什么教室?瑞瑞你在说什么呢?”
墙壁、屋顶倾倒,桌椅消失,严肃讲课的老师和认真学习的同学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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