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殿宇,脚步无声,更显寂静,烛台一盏一盏升起被灭后的余烟,宛若一缕魂魄,借着幽暗的拓展弥漫,飘缈间来到面前。
他说:“所以你借穆廖二人相争之事,一来达到捆绑穆家的目的,二来的关键其实是提起解束公主。”
更像是某种质问:“你明明与她交好,之前还特意安排她与徐林见面……”
话说一半,他恍然觉悟过来,发出一声“原来如此”的感叹,神情骇然,唇边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讥笑。
齐淮是个有城府的,哪里就会站在原地平白让人抓住尾巴,找个替罪羊这种事亦是迟早。
这步棋不是临时改动的,而是一早就埋好的,不过按原计划行事罢了。
本就是政敌,自然经不起挑拨,徐林对解束公主越是动心思,以后对齐淮的恨意只会越大,峣姜两党也就会相斗相争,你死我活……
梳理着胸前流苏般的发丝,发梢轻扫掌心,有些软,有些痒,清窈兀自玩得高兴不予回答。
直到摆弄的手腕被人愤懑得捏在手里,她这才抬头,眼眸明亮如星,多有不屑。
反问道:“你以前一贯沉默寡言,从来不管这些事的,怎么今日突然感兴趣了?”
滑嫩柔软的手轻轻推拒那道不容抗拒的桎梏,此刻的清窈与往日明媚娇艳假惺惺的模样大有不同,几近鸷狠狼戾的眼眸,像是一条正在吐信子,随时随地都要将人吞裹入腹的毒蛇。
闻不生松开手,清窈却反勾住对方的腰带,顺势从榻上坐起,声音俏媚,笑意凉薄。
“让我来猜一猜,是因为穆姻如今在后宫里被我随时拿捏着,又或者你想效仿我对你们峣姜王君那样,在我身上也耍一些名为效忠,实为监督的‘美人计’?”
胸襟相贴,她攀上他的颈,抚上脸颊,动作温慰,话语间则满是清冷:“你最好记着,我不是戎祎,也绝不会成为戎祎。‘美人’对于我而言只是**排遣的工具,今日是你,明日是他,麻烦时皆可以随时舍弃!”
清峻似玉的脸上充满冷漠,眸中是不吝啬的讥讽,薄红的双唇仿佛裹着一层寒意,没有温度。
像是没瞧见对方的冷汗,清窈温软的红唇迫不及待又轻磨满捻的覆上耳畔、下颚、喉结……所到之处无一不是湿润柔和,炽热燎原。
然而吻得有多深情,话语就有多寡淡:“所以无论我对你表现得多么势在必得痴心绝对,你最好也不要信。在本宫想要的东西面前,任何人跟本宫耍心眼子,都是作对。”
腰肢猛然一紧,二人相交更近,闻不生漆黑的双眸失了温度与色彩,长长的睫毛下是死水般沉寂。
“是吗?”,他问,神情好似格外认真。
可清窈却知道,其实这厮就是不屑的,所有在自己面前展现出来的服软顺从,皆是蛊惑人心的假象。
就像登云阁里明知自己中药却假装不知的他,丢弃承影跪在弋凫宫中无可奈何的他,封后大典那日的元春殿长廊上孤立落寞不执伞的他……
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人的!
她琅朱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鬼,不是都城中娇生惯养的傻小姐!
她一直都知道谁才是最有可能传书崔氏和余妡,两城驻北军急调回防,整改边防布置,断了大周挥师南下的知情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将人推到榻上,不遗余力将自己相赠的玄绡纱骤然扒开,欺压而上,紧贴对方耳畔缓缓诉语,吐气如兰,既是告诫也是提醒。
温婉的语调里筑着坚韧与果决:“本宫就是要让那些欺辱过本宫的人知道,本宫是如何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以鲜血和死人做基,稳坐高台。”
王室里面何谈亲情,何况一个无亲无故的解束公主而已,连她自己王兄都只会将她当作棋子,舍了又能如何呢?
青松落色,闻不生不费什么力道将其推开,语气淡淡:“琅朱公主如此高见,当真出类拔萃,凡人无敢企及。”
滑落侧坐的清窈不恼反笑,眉毛一扬,表情瞬间变化,与方才的阴鸷冷沉截然不同,看上去十分鲜活。
至少在今日之前闻不生多多少以为自己有些了解眼前这个女人了,今日之后,好像一切又再度回到原点。
明艳妖冶不是,寡淡温婉也并非,更像是一团随时变化的浓雾,肉眼可见却绝对触不可及。
恣意躺在榻上,半撑起身子,她盯着他,目光灼灼,语气轻快:“改日陪我去趟开福寺吧。”
随后又快速补充道:“你心上人也去。”
开福寺?那不是齐淮亲妹妹齐姄的修道之地吗?
对方除了有个满腹阴谋纵横朝堂的哥哥,几乎是避离都城的,朝廷几载变迁都未能牵动她分毫,既是齐淮保护安稳的缘故,可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并无利欲之心。
虽齐姄与自己谈不上有什么牵扯,可她同廖冀似乎关系匪浅,二人也时常一道行走江湖,一出门便是遥遥一两年的功夫。
话说回来,廖家出事时廖冀亦是不在都城的,可即便不知道廖家覆灭,多少也该听说戎祎与戎烈兵戈相向,对峙武巍山一事。
上次离开他说要去江南,算算日子,若是一听闻噩耗便马不停蹄赶回峣姜,说不好还真就是这个月左右抵达。
经此一事这厮怕是更不愿意沾惹庙堂,排除已经被毁的廖府,唯一的落脚之地应该也就是开福寺了。
“戎祎会让你去?”,闻不生反问,也是试探。
实则他并不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便道:“况且你走了,王宫怎么办?”
对方谈笑:“他一贯听我的,没什么肯不肯的。礼佛罢了,何况开福寺一向以祈求身体康健多子多福闻名,若是能求来一个小公子未必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小公子?从不让小王君碰的她还真是信口就来,丝毫不顾及给自己夫婿戴绿帽的□□行径。
然关于离开王宫后的调度安排,则是恰到好处的缄口不言!
难得见闻不生的脸上也会出现类似尴尬的神色,微表情不重,却还是落在了一直盯着对方瞧着的清窈眼里。
莞尔一笑,她宽慰道:“说笑的你也信,我少时被喂过息肌丸,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儿女的。”
这样的话算是什么宽慰?
不过几度春风,他也没有要跟她生孩子!
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去辩驳,于是沉默不言的闻不生,脸色显得愈发铁青起来。
严冬寒月,各处都是冷飕飕的,殿宇、宫墙、回廊、檐下、寝殿、眼前……甚至包括自己,也就话语间有着仅余的温度,逗弄出几分笑意。
早已过了痛苦的年岁,如今再谈起此事亦能不痛不痒,淡然一笑:“不过也好,如今这世道谁人不是朝不保夕,就是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活几天,不如没有,免得受难。”
谈笑间袒露一句实话,好像石子投湖,激起涟漪,闻不生微微蹙眉,无话可说。
远处连绵的烽火台宛如天上的繁星那样多,骑兵如夜幕般在大地上徐徐拉开。
万里狼烟随时起,战鼓擂动之际,不知哪个国家就此即将走向覆灭。
同一时间的都城里却是酒樽尽,舞升平,高歌唱彻,晚吹过玉雕的栏杆和金子造的宫阙。
山河早已分崩碎裂,城外荒草中埋没着成堆的尸骨,天寒地冻,无人在意。
青山不复英勇忠毅,江水失了浩荡之气,风刮过,重重叠叠弯弯绕绕仿佛没有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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