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门外灯火通明的火把逐渐撤退,听到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屋子的主人竟随之松下一口气来。
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意,转身与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黑影安抚道:“没事了,他们已经走了。”
蒙面的面罩早在闯入被认出时已然拉到下颚,手中因防御而扬起的刀此刻缓缓落下,站定的黑影恭恭敬敬朝对方深深拜了一拜:“多谢小姐。”
尚不等他主客二人抽空聊上几句,意外地,大门“砰”一声被轰然打开,顿时扬尘纷飞。
目之所及是整齐有素的御卫军,持弓拿枪,严阵以待。
御卫军前站着身着白氅的清窈,素妆木钗,清冷淡雅,皎月银帛下周身浅浮一层淡淡光晕,气质出尘的好似即刻就要登仙而去。
羽扇般的睫毛一颤,缓缓抬起,凤眸狡黠冷冽,嘴角勾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方才还出尘脱俗的气质顷刻间便变了个味道。
“抓到了~”,她说。
妖娆的声线冷漠淡然,冰寒彻骨。
原站在安全地带的穆姻悄然向黑衣人的身旁迈了一小步,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还是落到了清窈的眼里。
下一刻穆夫人理所当然就被人以挟持的姿势拿捏在了手里,一把长刀架上其纤细的脖子。
阴暗中,黑衣人闷声告诫道:“让开!”
轻蔑笑了笑,人群中央的清窈并未显出半分偏让,反而文不对题地同对方聊了起来。
“知道你今日为何能出现在这里吗?因为本宫实在找不到你啊,那就只能让你主动来找本宫了~”
反应还算快,那厮顿时明白过来,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震惊:“什么意思?你是故意的!”
主动攻击是最好的防御。
既知有人从战场活下来没死,就定会回来替他家主子报仇雪恨,她自然是要筹谋对付的。瞒着王君来开福寺将他们一网打尽不过是件顺手的事,又何乐不为呢?
“不然你以为凭你们那几个残党余孽也能杀到本宫的面前?”
意味深长地笑着,清窈语气中满是算无遗策的笃定,对方也果真一如她安排好的棋子那般,一步步落入陷阱。
“是本宫命人打开东边十三座香堂好让你们里应外合来往通畅,也是本宫安排让人下山采买特产果品送上门给你钻空子,更是本宫调度守卫埋伏周围请君入瓮。生怕你不来,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是才终于让你打定主意,不负本宫殷切的盼望,顺利出现……”
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她说:“如此……你还指望本宫会让你离开吗?”
话音落,弓箭手悉数准备,箭上弦,拉满弓。
“虢清窈,你敢!”
被挟持在刺客手中的穆姻忽而喝道:“你敢不顾我的生死,被我父亲知道,整个穆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荒唐~就这点小伎俩还想瞒谁不成。
何况这名刺客可不是旁人,对于清窈来说,他死了比穆姻活着更重要。
月光下,素手微抬,慵懒恣意。
瞬间,箭矢齐发,飞而射出,犹如落雨。
华光一闪,这雨竟是一滴都没沾染衣袖,尽数皆被半路拦截,砍成两段,纷而落地。
眦目望去,罪魁祸首招式利落,剑影飒爽,衣角翻飞,身段如竹,不过随手挽出几个剑花便在门缝之间挡下全部箭矢。
发丝随风飘动,身如泰山磐石。
赫然站在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来护卫自己的闻不生,清窈陷入沉默。
“大胆!”,翟瑞自是对闻不生不熟的,见此人临阵倒戈,恨不得上前砍了对方。
尚且有着几分理智的清窈默然将他拦住,脑海却是飞速旋转:是她的错,竟把闻不生给忘了。
穆姻出事,这厮必会阻拦!如果有他的帮衬,搞不好刺客还真有逃脱的可能,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既如此,那便只剩一个法子了……
信步上前,她推开挡在门口的闻不生,径直朝里头走去,翟瑞想在后面拦她,已是来不及了。
见清窈独自一人进来,刺客先是一愣,而后便满怀警惕地死死盯着她。
先是淡淡扫了一圈四周,瞧见在角落里躺着的少溪,清窈随即摇摇头,无奈嗟叹。
进而就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方寸之地走动着,低眉浅笑:“万事皆好说,不若我们来打个商量?”
“我没什么好同你商量的。”,对方迅速拒绝。
笑盈盈也不恼,清窈又道:“穆夫人乃是王君的嫔妃,生死皆由王君做主,本宫自是不能叫旁人伤了她去。可你也晓得今日本宫是不会放你走的,不若折个中……你自尽了吧。也好免受被抓后的皮肉之苦,本宫权当积德行善了。”
月黑风高,烛火不明,对方阴沉的脸色十足难看。话语之间亦不难听出其咬牙切齿之意:“公主殿下可当真仁善啊!”
说着,他顿了顿,又道:“哦,差点忘了,您如今已成功坐上峣姜王后之位了。可殿下这王后是如何来的不会忘了吧?那是踏着我主子定安王一代枭雄的鲜血和头颅换来的!如果我没猜错,娘娘为了遮掩那些事,本就不会留我的活口吧,又何谈什么拷问呢?!”
当初清窈初入弋凫宫的那条路还是他带着去的,那时尚且相安无事,作为戎烈的心腹,他对她亦是恭敬的。
而后武巍山大战,只因主子察觉后方补给不对,便命他亲自去负责调运粮草一事,尚来不及赶回便得到定安王已死的消息。
得以苟活下来的隽齐深知这一切都是有人幕后搅弄,是故清窈首当其冲成为他报复对象。
当然不只是清窈,还有齐淮和峣姜如今的君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之前齐淮就遭遇过他们两次刺杀,可惜皆因他妹妹和赤雮剑功败垂成。
这次好不容易遇见王后娘娘出宫,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弃,没想到却竟是一场算计。
多少有点义愤填膺的意思,生怕对方冲动行事,清窈脸色沉了沉,后退一步:“隽齐,本宫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好心同你商量,可别不识好歹。”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穆姻脖子上的刀紧了两分,对方大抵是下意识把她当成自己面前毒辣的王后了。
转念之间似是想到什么,隽齐晦暗的眸子深了深,挑衅道:“娘娘要当真想商量,不若换一换,我将穆小姐放了,您当我的人质,一命换一命才叫公平。”
众人皆是一惊,却也无人敢置喙。毕竟一个虽是王后,另一个却也是妃嫔,一个是公主,一个也是世家大族掌上明珠般的小姐。
即便身份上有着些许差距,却也并非是在场这帮人可以议论比较,好与不好,换或不换的。
有资格决定的唯有王后娘娘一人。
明知如此,翟瑞却依旧忍不住担忧开口轻轻唤了一声娘娘,心中暗道:事关国运,可千万三思啊!
在清窈听来,隽齐嘴里的一命换一命和自己嘴里的免受皮肉之苦一样敷衍浮夸。
穆姻对戎烈可是有着实打实的情谊在,这丫头落在隽齐的手里自然是不会出什么事的,若她没猜错穆家小姐此刻说不定还正胳膊肘向外拐着呢~
自己却不同,若当真一换一换过去,怕不足半丈便迎头就是一刀,即便事后隽齐亦要留下他自己的命来,这一刀对他来说照旧值当。
故而一命换一命说的应当是拿他隽齐一命换她虢清窈一命的买卖。
可这样的买卖对清窈来说可就亏大了,她是要他死,却不是连自己一块儿死了。
犹豫片刻,似是认真思忖的功夫,清窈扫了扫右侧不远处看似保持中立,站于两方中间的闻不生一眼。
看着看着忽而笑了……只因脑海中预演了一场不存在虐心的画面。
如果她问出口,画面必然成真,想着回答未免太过伤人心,是以做出决定,打算赌一把。
赌一赌究竟是他隽齐的刀快,还是她琅朱能够纵横捭阖!
“好啊~”,清窈淡淡笑着,眼底墨如暗渊,深不见底:“本宫敢过去,你又当真敢接吗?”
此时越是激将之法,对方便越会本能地将其视为空城计,毕竟方才清窈的犹疑可是众目睽睽清晰可见的。
“娘娘敢过来,隽齐自是双手相迎。”,那人道。
“娘娘,不可!”,只听被闻不生挡在外头的翟瑞一声高喝,随即下令弓箭手做出准备。
“翟统领切莫妄动。”清窈忙出声安慰对方,冲着外头扬眉勾唇:“万一将本宫也不小心射死了,那便不好了。”
里头的刺客隽齐,翟瑞亦听说过,此人原先乃是逆贼戎烈的亲信,既是来刺杀,想来十分难对付。
这都什么时候了,娘娘还开玩笑,万一出了差错王君那边自己便是有十条命都是不够交代的。
更何况那么好看貌美心地善良待人随和的娘娘,若是就这么死了,岂非暴殄天物太过可惜~
正想着,屋内那边已然开始移动,原先站在门口阻拦的闻不生跟随里面的动静挪动着位置,无形中给弓箭手腾出许多空间来。
炭火已凉,寒风直扑,周遭的一切仿若都浸着一股冰凉。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空间于寂静无声中有着微妙的变化,房间内若有若无飘散着淡淡的桂花味道。
屋内的三人,乃至在场所有人的神经皆悉数绷得紧直,万一出事,承载天子之怒的可能是每一个人的生死存亡。
不多时,清窈当真已来到隽齐半丈之地,刀剑触手可及的位置。
仅有之机,及锋而试,几乎是一瞬间,隽齐脱手就将穆姻推到一旁的闻不生怀里。
这厮亦知道闻不生是谁的护卫,也料定他会出手,便全力一推,欲由此控制对方的敏捷的身法。
紧接着上前就是一刀,当机立断,毫无迟疑。无论此后是生是死,也算对得起待自己恩重如山的主子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凌波的步伐飘逸出尘,洒脱如风;轻摆的衣袖泼墨挥毫弹指问心。
寻常人眼中只见王后娘娘身姿轻盈转动之际,竟灵巧躲开了对方落下的极为刚劲霸气的一刀。
肉眼丝毫不能瞧清黑暗中一只小玩意脱袖而出,并适时打到了对方的身上。
不过还是可惜,并没有直触皮肤,让对方有了第二次落刀的机会,然而利用舞步偷巧的机会却只有一次。
眼看重重的钢刀就在颅顶,第二刀顷刻就要落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即便再想靠身姿轻巧去躲,最多不过偏移要害,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一刻她终于将希望的目光放到闻不生的身上,刻意拖延了如此之久,他总不至于连这个速度都没有。
然而余光一扫,却只扫到了依旧深深埋在那人怀抱里的穆姻的背影,对方则是连头都不曾抬。
想过会是一幅令人不爽的画面,却不承想竟比想象中还要伤人肺腑。
不过清窈到底是没有受伤的,只因她为自己赚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一刀的时间,足以让翟瑞奔过来替她挨上一刀,亦足以让早已清醒的少溪抓住机会从身后给了隽齐一掌。
与此同时,蛊虫跑入领口,接触皮肤,毒素发作,少顷,尚且来不及多做反击,逆党余孽头目的隽齐便已倒地不起,再无生息。
冷冷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清窈转而把心思放到眼前受伤翟瑞身上,情真意切地关怀着。
溪水如墨,树影化网,凛冽的寒风呼啸悲凉,喧闹通明的寺庙因所有刺客的尽数伏法最终重归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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