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山界之后,天是骤然暗的。
周遭空气极静,来时繁多的鸟鸣声在天色黯然无光时戛然而止,唯有行路的脚步声,踏在枯枝腐叶上沙沙作响。
回去的路上默行寡言,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崎岖的青石砖凹凸不平,偶然踉跄,腰上一重,被人托住。
相视一望,没有好脸,气氛顿时落到冰点。
躲开对方的依托,清窈翻了个白眼,离开对方更远一些。
以前或许还能相安无事,自己骗自己的说闻不生只是为了迂回护住落入王宫的穆姻才留在自己身边。
今日却是把脸面什么的都撕破了!
什么选择?他的选择是做一根刺,一根时时刻刻绠在她胸口的刺;更是一把刀,日日夜夜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刀!
是监视!是细作!
一贯觉得他是仇公培养出来最好的刺客,不曾想还是个出类拔萃的间客,明目张胆在她眼皮底下弄虚作假,偏偏自己还拿他无可奈何!
以往也不是不知道,可当一切拿到明面上的这一刻,清窈还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
负气走得更快一些。
然而论脚步,她一个普通弱女子哪里是武功高手的对手,不仅下一刻就被赶上,甚至被超越,再一眨眼,那人一个点地翻身,径直就没入了树林。
当,当,当……寺庙冗沉浑厚的钟声按时响起,夜幕垂落,与白昼的喧嚣霎时隔绝……
山中黑黢,阴森可怖,唯借繁星之光可辨树影叶廓。于窗中窥山景,山石如兽,绿蔓肖蛇。
门前台阶上挂着两盏素纱灯笼,遥遥望去像是怪兽的眼睛,小径漆暗,似怪兽张着硕大的血盆大口随时要将人吞没。
有侍女往来行走,提灯从树叶形成的血齿中进出,身姿纤纤袅娜,莲步矫健,莫名诡异。
直至僻静的香堂中幽幽传来远处的陶埙,独有的悲怆苍凉声扣动心弦。
愣了愣,正待客的清窈疾步出屋,走到院堂,向西侧香堂的方向望去,那是穆姻独住的地方。
不出意外,陶埙的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
鲜红的指甲紧紧抠入掌心,曲子……是出其东门,她曾唱过的出其东门!
他怎么可以?!
“娘娘!”
正在清窈分神之际,身后骤然响起苕华的一声高喝。
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听这歇斯底里的响动便知没有好事,好在反应还算灵敏,一个侧身偏头,就见一只飞镖贴着脸颊旁急速划过,顷刻间钉入身后的墙面。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来往的侍女们中忽而冲出一道迅猛的身影来,腰间衣带顷刻化为一柄软剑,直击清窈面门。
与此同时阴暗的树影角落里也横空冲出许多持剑的黑衣刺客,来势汹汹。
伺候的侍女们瞧见这个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尖叫着四处散去。
伫立原地的清窈不慌不忙,静静瞧着那柄犹如银蛇的剑朝着自己刺来,不动如山。
就在软剑将要完成自己的使命时,灯火通明的香堂内,无数箭矢破窗而出,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紧接着,原本应该在山下驻守的御卫副统领翟瑞带着无数人马从内堂门后涌出向刺客们反杀回去。
持软剑的小侍女则第一个被手刃在了翟副统领的刀下。
明示的红色信号烟火已经放出,更多的御卫正在集结的路上。夜还很长,有些事总能慢慢清算……
隐没在夜色中的人马骤然杀出,皆是身手矫健的高手,尤以其中一人为最,尽管双方打得难舍难分,此人依旧靠着高超的身法杀到清窈眼前。
最先看到烟火信号的闻不生赶了过来,毕竟只隔着一只陶埙声的距离。
阻下对方剑指乾坤的气势,二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那名黑衣刺客亦是个用剑高手,招式大开大合,威猛刚劲,五十招内几乎能和闻不生战个不相上下的结果。
动静闹得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过来,架不住如此声势,对方甩下一枚雷火弹就要撤退。
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阵刺鼻的白色烟雾缭绕过后,刺客消失不见。
一手遮住硝烟的味道,一手挥着衣袖,视线刚刚变得清晰,就见翟瑞已然冲了过来。
关切地询问道:“娘娘没事吧?”
“立刻派人把寺庙给本宫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她疾言厉色。
本就想着要瓮中捉鳖,不承想还能叫对方跑了,清窈自然难有什么好脸色。
“是!”,对方急速应声,而后离去。
手拿大氅的苕华终于从屋檐下顺利走到清窈身边,声音有些微微打颤:“娘娘您没事吧?”
接过她手中的大氅兀自披上,清窈冷着脸没有回答,一心只惦记着方才那些黑衣刺客,目光狠谲:“本宫倒要看看,今日这只老鼠还能躲到哪里去!”
烟雾散去,从树上再度确认过四周情况的闻不生遥遥走来,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知道是谁!”
随即另一道声音响起:“发生了什么事?”
紧随其后又一道声音:“你总不会想说是我哥哥做的吧。”
此番动静闹得的确大,不知什么时候连后山的廖冀和齐姄也被惊动,说好的晚宴没了,他二人连瞧热闹也只赶了出晚场。
而后三个人迈着整齐默契的步子向她走来,清窈扫了他们一眼,神色全然不同白日那般好相与。
“齐大小姐有功夫的话不如同他们一起去把刺客抓出来以证清白,否则空口白话要说此事全然与你哥哥无干,谁又敢信呢?”
如今朝堂谁人不晓得齐相对现在这个异国来的王后娘娘不满,无论刺杀一事是否是他主谋,众人都会将他视做首位嫌疑人。
对上清窈揣度怀疑的眸子,一贯正义凛然的大小姐当场就忍不住了:“好,去就去。”
说罢,眨眼间就飞身上了屋檐,顺着夜色远去。
见她离开,廖冀未免出事也赶忙追了出去。
真是好骗,一诓就诓走了。也不知道这二人是怎么闯荡江湖,一腔热血的傻子二人组~
唯有闻不生还留着原地,瞥了一眼二人消失夜幕中的背影,来到清窈跟前。
质问如初:“你究竟要抓谁?”
“不干你的事!”
瞪了对方一眼,清窈转身要回屋,下一刻胳膊却被一把拽住,反应迅速的她即刻用力抽开,大声呵斥:“放肆!”
侧目瞧着他,似是埋了满腔怒火:“你有几条命啊!”
眼下情况繁杂,各处都是眼睛盯着,一个小小护卫也敢旁若无人地拉她这个王后,简直找死!
真要找死也死远一些,千万别拖累了她。清窈用眼神明确警告着。
二人牵扯间,苕华心明眼亮迅速果断地上前,不着痕迹用身子替他们掩了掩。
轻声道:“还请公子退后。”
识时务地向后退了退,闻不生的目光却始终牢牢锁在清窈的身上。
这时,行动快速的翟瑞已过来回话了。
“禀娘娘,下山的大小路,即便是野草覆盖的荆棘路也已被臣全部包围,臣以性命担保,绝不放走任何人!”
此人是御卫统领方禄海的副将,武功平平,长得倒是一表人才,清俊模样。
今日清窈独邀他来香堂商议出瓮中捉鳖的戏码时,少年人血气方刚竟还以为国色天香的王后娘娘打算瞒着王君养他当面首,是以红着个脸支支吾吾有趣得很。
而后才知道是防御山门,护卫国母之事,又是一顿羞涩,脸颊红得跟烂柿子一般便更显有趣了。
现下瞧他做事倒也算稳重尽心,不失大体,是个可以栽培的苗子。
“嗯,做得不错。”,清窈夸了他一句后方又问:“搜到人没有?”
“有两个想逃下山的,已经被我们的人截杀了。”
“两个?”,清窈淡淡开口,声音轻渺,却大有威压与蔑视的意思。
逃走的刺客一共三名,那就是说还剩一个。她相信死的那两个绝对不是最关键的,关键的主谋总是命硬得很。
自己如果是他,又会选择去哪里呢?
想了想,清窈抬眸,神色坚定:“你派一部分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搜,哪怕是地皮也给我掀开来看看。另一部分跟我去个地方……”
这时收到消息的兰因师太也带着一众寺僧过来了,清窈拒了他们诚惶诚恐地请罪问安,下令要他们原地待着,由兰因师太逐一清点人数。
交代罢了便匆匆带人向某处奔去……
前有御卫提灯开道,身旁有苕华随行,身后跟着翟瑞与闻不生二人护卫,一群人气势十足浩浩荡荡来到西厢。
这里旁人不认得,闻不生最是清楚。刺客未来之前,他正坐在此院的墙头吹曲子!
原本燃着烛火的院子此刻竟灯火俱灭,悄无声息。
瞧着这座后宫夫人安歇的院子,静如寒潭无人走动的院子,不出意外就算是毫无意外了。
看了一眼翟瑞,清窈示意他先去敲门。
上前拍了拍门,翟统领刻意高声询问:“娘娘,不知娘娘安睡否?”
里头一阵静默,半晌,方幽幽传来好似睡梦中气虚不足的回话:“什么事?”
“寺院出现刺客,我等正在搜查,不知娘娘可否瞧见什么可疑的人物?”
“没瞧见什么可疑的人物,本宫已憩下了,你去别的地方瞧瞧吧。”
寒风中,屋外头的人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什么样的睡眠会发生这样大的响动都不惊不扰,众人皆心知肚明。
不一会儿,消失片刻的苕华回到清窈身边摇了摇头,少溪没找到,至少不在院子里。
再度盯紧关闭的大门,肃穆的气氛一时达到顶峰。却在此时,清窈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撤退。
与此同时漆黑一片的房间内鸦雀无声,静得一根松针坠落都听得见。
而一旁墙边的角落里,一名小宫女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早已失去意识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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