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闵了然,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带来了萝卜:“萝卜想念你,我便跟孤儿院申请,带他出来。”
萝卜如今已经学会说话,他口齿清晰的喊:“姐姐。”
何闵在一旁笑眯眯:“真会讨女孩子欢心。”
饶是婉兮心事重重,也忍不住一笑。
何闵天性幽默,又对离婚之事毫无世俗偏见,讲各种笑话,带着萝卜和她做小游戏,萝卜玩累了,终于睡着。
婉兮小心翼翼将他手上带的手环挪开,将他放在床上,让机械保姆看护他,自己却还在旁边不走远。
这是法律规定,幼儿身边不能离了大人监护,萝卜手上带的手环便是监视器和定位仪,让大人不能离开太久。
若有违规行为,被系统观测到虐待幼儿或幼儿落单情况,将直接发起警报。
何闵小声问她:“目前进展如何?”
婉兮道:“已经提起了诉讼,贺律师将对方家暴出轨证据提交法院,如今只等着法院第一次开庭。”
何闵感慨:“法律总算进步,家里有位姑姑离婚时法院不接受她的诉状,让她先进行庭外和解。”
第一次递进离婚诉状不予受理,这条陋习延续到三十年前才废除。
门铃作响,是豫让回来。
她真正会做人,明明是自己家,可每回回家都会按门铃,宛如一个室友。
进屋后瞧见何闵,她笑眯眯:“想必你就是婉兮所说的博士。”
哦?何闵心里有喜意弥漫上来。
女孩子愿意对朋友提及自己,至少说明你还有些存在感。
最怕就是对方皱皱眉毛:“嗬,那个人?不聊了,聊得别的。”
不值得一提才最可悲。
何闵并非个中好手,这经验却还是有的,旋即他心里疑惑:为何我这么患得患失。
不用再聪明也能明白自己已经陷入其中。
活了二十多岁,一直沉迷于实验室仪器,同学笑话他最后会和诺贝尔奖结婚,他不置可否,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缘分原来在这里。
婉兮不知道这些,递给何闵一杯水,他不经意间触碰到婉兮手指,忽得耳朵发红。
屋里豫让夸赞何闵:“浓眉大眼,瞧着便是个厚道人。”
何闵绷不住笑,一脸的调侃:“若是男子相貌一般无什么别的优点好夸,只好夸他老实厚道。”
豫让吐吐舌头,她见过不少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何闵来历。
眉眼间有天真,应当是家境很好,成年后又埋首实验室,故而从未见过世间冷暖。
“人们都说这样的男子不是良配,最好找跟他一样也献身科学的富家女子,无忧无虑度过这一生。”为免于在婉兮朋友跟前留下坏印象,何闵先自我检讨一番。
豫让笑起来:“钱钟书和杨绛就是例子,两夫妻连跟邻居争执都学不会市井脏话,真的是君子国出来的。”
“你说亡灵的世界是否真有君子国,那些生前文质彬彬生前争不过别人的斯文人,死后灵魂都齐聚一处,你敬我让乐呵呵过日子。”婉兮忽发奇想。
何闵先想起来:“这可不就是桃花源?”
豫让笑了起来:“所以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不论何种处境都已有之,你只要信手拈来引用即可。”
婉兮深以为是:“譬如《太平广记》中的李少君。生前给汉武帝施展各种仙法,死去发敛时忽然后中表衣悉不解,如蝉蜕也。”
旁边豫让家的机械管家说:“‘帝曰:“少君不死,故化去耳。’”
何闵惊讶盯着机械人。
“它是最新款的机械人,体内还加载了文学模块,故而能接上我们的话。”豫让解释。
婉兮点点头,有时候机械人比人类更擅长沟通。
“那李少君,会不会就跟师傅所说的批皮于人间漫游的英仙座来人一样?”何闵说。
看见婉兮扬起眉毛,他充满歉意的说:“抱歉,实在是师傅天天念叨此事,又督促我们协助他调查,我已经有三周都在修理调整探测器。”
豫让并不觉得对方在聊天时候谈工作是件扫兴的事,相反还兴致勃勃:“此事我也看到八卦小报报道过,不过你们真的有证据了吗?”
何闵苦笑:“若是师父的理论成立,那么说明他们长期披着人皮生活在我们中间,地球四十亿人口,哪里去寻那少数的几个天外来客?”
婉兮说:“而且他们还能长生呢,李少君就是在汉武帝宴席中见过一位九十岁老人,说曾与老人祖父游射,见小儿从其祖父,故识之。”
豫让:“那么李少君漫游人间,见过无数悲欢离合,死后又蜕皮离去,可不就是你师傅苦寻的人?”
何闵悲叹:“哪里去寻这么个李少君呢?若寻得了,也省却我熬夜之苦。”
过了两天。
离婚案第一次开庭。
婉兮没有去法庭,她已经全权委托律师处理,再也不想见到桑氓之。
她猜测桑氓之可能会到现场,因而想趁着这时间回趟家里,将自己的东西打包带走。
家中果然静悄悄,似乎连机械家务助理都不在,婉兮试着探测了一下:“朱妈。”
立刻得到应答:“太太,我在。”
原来是忠心耿耿的机械人老仆。
看见婉兮,她有些激动,迎上来一个拥抱:“先生说你不要这个家了。”
恶人先告状,婉兮气笑了:“管他怎么说,我会争取你的所有权。”
朱妈欣慰:“虽然我是机械人,可也不想跟那个人类同处一室。”
她帮婉兮打包,婉兮只打算带走童年时期至今的纪念品,衣服之类都装箱堆放于地下室。
“这些不带走吗?”
婉兮说:“我目前住在朋友家,不便带走太多东西,暂存这里想必桑氓之也不会发现。”
“那我装上摄像头,万一先生恶意搬运你可以作为证据起诉他赔偿。”
机器人偏心起来真是挡不住,婉兮哭笑不得,由着她去忙。
收拾好了这一切,婉兮要走,朱妈留她:“太太喝一碗鸡汤再走,我每天都盼着你来。”
不想让她期待的眼神落空,婉兮决定喝一碗汤再走。
可就是喝这碗汤的时间,桑氓之回来了。
他悄无声息的潜过来,出其不意,伸手就给婉兮一巴掌。
婉兮来不及躲,她眼冒金星,脸颊火辣辣的疼。
可这回她忽然失去了怕的感觉。
婉兮利落的起身,想往屋外跑。
桑氓之抢先一步,高塔式的躯体挡住大门:“婉兮,不要走。”
忽然他落下泪来。
毫无征兆,婉兮目瞪口呆。
这戏剧性的一幕没有让婉兮改变主意,她冷冷瞧着桑氓之,似乎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
桑氓之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恳求:“婉兮,不要跟我离婚,不要离开我。”
婉兮不敢相信:“你刚打过我,下一秒就说这种话?”
桑氓之痛苦的抬起脸:“婉兮,我也不想这样。”
婉兮“噗嗤”嘲笑他:“莫非你是个机器人,手臂不受大脑控制?”
旁边的朱妈忽然插嘴:“莫要侮辱我们机器人,我们言行一致。”
桑氓之起身,抬起头,他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眼睛里有挥之不去的狰狞。
婉兮心道不好:“小心!”
这是桑氓之打人前的预兆,熟知他的婉兮知道情况不好。
然而还是迟了,桑氓之抓起门口的机械臂,直直砸向朱妈。
朱妈重重摔在地上,婉兮忙扑上去。
朱妈!
朱妈的头部已经摔得稀烂,大部分脱离开脖颈,躯体和头部只余几根线连接,
她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是面部的仿生肌肉已经不受控制,噗嗤嗤落下来:“攻击我的是机械臂专为家庭防御设计,力大无比,机械人也受不住这一下。”
婉兮手忙脚乱找电话:“我给机械人急救医院打电话。”
朱妈神色仍旧镇定:“不用管我,我的匣件犹在,机械人的躯壳返厂可换,你赶紧跑!”
她攥了攥婉兮的手。
十五年前她就来这个家服务,尚是女童的婉兮对她存有好奇。
就是这样忽然来攥着她的手,一对大眼珠黑溜溜打量她:“能和我一起玩吗?”
转眼这么多年,瞧着她牙牙学语,瞧着她背起书包,瞧着她情窦初开,瞧着她备受虐待。
朱妈转了一下脖颈,看见桑氓之得意洋洋站在大门那里,他伤害了别人,正感觉到快感十足,趾高气扬瞧着婉兮痛苦。
朱妈费力按了下自己胸前的按钮,婉兮愣了一下,那个按钮统管着全屋的安保。
朱妈想冲窗户努努嘴,可惜力不从心,她只有努力把眼珠子转向窗户位置:“走!”
婉兮忽然明白,桑氓之守着大门,而朱妈打开了全屋的窗户和大院的门。
她只要从窗户跳出去再回头锁上,往院子里没命的奔跑,冲出大门就是外面,总能呼救。
不知道从哪里生来的勇气,她小声说:“等我救你。”
没等桑氓之反应过来,婉兮猛然起身,一个箭步,从开启着的窗户窜了出去。
桑氓之只听得“砰”的一声关窗户的声音。
他气煞!婉兮锁了窗户,他只能从大门出去追赶,这当口已经能跑很远。
桑氓之狠狠踩了朱妈一脚:“回来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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