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毫不意外,当天婉兮又被暴打。

趁着桑氓之睡着,她悄悄逃离。

这时候庆幸有豫让家的地址,骑着脚踏车不久就到了。

豫让家也在青云台。

看见她鼻青脸肿,豫让“啊”的一声,随后就一言不发,帮她找冰块冷敷,又找医药箱止血擦拭。

婉兮轻轻说:“我已经做好离婚准备。”

豫让不忿:“既然如此何不招警?!反正已经要离婚,有了报警案底相助对方更要受到惩罚。”

如今社会人权更加完善,如果在夫妻关系中存在家暴或出轨,对方要受到更苛刻的法律惩罚。

是以都会中流行同居,能有勇气办理婚姻关系的是少数。

婉兮不做声,豫让看着她的眼睛去,忽然惊悟:“啊你还爱他。”

婉兮咧嘴一笑,笑容苦涩,这可真是抱歉,居然还爱着对方。

豫让迟疑:“我没有想过不逃脱居然还因为你爱着他。”

是啊,爱什么的,真的很不适合这个年代呢。

当下婉兮轻轻说:“ To see you look severe more frightens me than 20 of their swords.”

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一句话,豫让也听懂了,她怔怔忪忪:“你看我的样子比他们的20柄剑更要让我害怕。”

山海不可惧,不及脉脉语。

什么股份,什么陪伴,什么青云台的闲话,什么颜面,我都不畏惧,我怕的,居然是离开你。

豫让叹口气,真是红尘痴儿女:“瞧见你这个样子,谁还敢结婚。”

婉兮笑起来,裂得伤口疼:“我小时候在爸爸书房翻到一张他收集的旧唱片,扉页就写《爱如洪水猛兽》。”

豫让摇摇头:“若真的爱他,那么离开他也能远远爱着他,总好过如此被虐打。”

为自己这么费尽心思的打算,谁敢相信这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呢。

婉兮垂下头:“离婚后恐怕桑氓之会将我逐出管理层,没有收入母亲的医药费无法为继。”

豫让同情的看看她:“嗬,你还不知道。”

婉兮惊讶,这话说得突兀,不知道什么?

豫让打开智能管家,在空气中浮现出一段影像:

卓太太正容光焕发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漫步,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婉兮高兴的喊:“妈妈!”,自从父亲出事母亲伤心欲绝就患上了怪病,无法用腿部行走,全靠轮椅。

遍寻名医都治不得,医生只说是心病,没想到今日居然康复。

豫让眼中闪过一丝怜悯:“继续看下去。”

婉兮不解,仰起头继续看下面的片段,却见卓太太手中的黑色按钮闪烁红色:“访客到来!访客到来!”

卓太太忽然闪过一丝犹豫,她往树荫下的轮椅那里走去,坐上了轮椅。

而后婉兮出现在画面中,她嘘寒问暖,帮助卓太太按摩腿部肌肉,又帮她推着轮椅四处走动。

婉兮目瞪口呆,她想起来了,这正是上次她去疗养院探望母亲的一幕。

她当时被桑氓之打歪了鼻软骨,画面上她鼻梁骨还有些不对劲,明显这不是造假。

画面上婉兮面有惆怅,问母亲:“妈妈,你们那一代人感情大都圆满。”

隐晦发泄婚姻的不满。

婉兮瞧着这段影像目瞪口呆,母亲是假装?为何她已经好了却仍旧假装生病?

隐约有个念头浮现上来,婉兮忽然有些不敢看下去。

空气中浮现出的影像正是当日母亲的回答,卓太太望向远方:“代代婚姻皆有不如意之处,但爱是亘久忍耐。”

画面到这里就断了,豫让“啪”的一声关掉成像仪,几乎不敢看婉兮的脸。

婉兮手抖得放不住,要过很久,她才勉强微笑:“不可能。”

豫让遗憾的说:“这是我从疗养院调出来的一段视频,其实卓太太已经康复很久了,但她一直住在院里,护理人员乐得如此,也瞒着你。”

“可是……为什么?”

豫让没有回答,只是怜悯的瞧着她。

婉兮头痛欲裂,急促呼吸着,像是从海里被钓上来的鱼,熟悉的海洋离开了它,它一瞬间被卷入陌生的场景,一口也呼吸不到氧气。

要用尽了几乎是半辈子的力气,她才能努力面对真相:“目前知道我孝顺,用这种方式逼得我不离婚,好让她能维持现在的体面。”

豫让同情的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们都有保险,我还能劳动,便是从青云台搬出去,我们还是能吃饱喝足,过得如中产一般。”

“又不是离婚就要睡到大街上去,何以她如此畏惧?”

婉兮一脸的茫然,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伤心过,桑氓之打她她没有这般悲痛过,爱情失去她没有这样无措过。

“为什么?”

她忽然仰起头,拼命对豫让解释:“我小时候总嫌学校的中饭不好吃,妈妈怕我饿着肚子,就每天中午顶着大太阳给我送亲手做的饭菜,风雨无阻。”

“我有段时间喜欢上了滑冰,妈妈担心我个子小被人欺负,每次我上滑冰课她都在场地枯坐等我。”

……

说着说着,婉兮的泪珠大颗大颗掉下来,豫让递给她一卷手帕,仍然沉默不语。

她在心里暗暗不值,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

婉兮成长过程中,卓太太的那些付出不是因为爱吗?肯定是的。

可是为了不让自己丢掉面子,不让卓家搬出青云台,不想离开原来的权贵圈子,就装聋作哑对女儿的伤口视而不见。

甚至还利用女儿的孝心伪装成生病只为了逼得女儿为了医疗费裹步不前。

豫让将手按在婉兮肩膀:“我做义工的时候还见过更可怕的母亲。”

这是真的。

有的母亲为了留住男子欢心,对对方骚扰自己未成年女儿的行为视若无睹;

有的母亲则将女儿送进卖身的地方,好让她稚嫩肩膀支付一家人的花销;

有的母亲将家产全部给儿子让女儿来给自己养老,为此不惜撒谎演戏欺骗女儿。

那女儿跟义工哭诉:“老太太的财产才有多少?若她跟前明说我都可以主动放弃,却不想她这么防着我。”

心寒的女儿将狡诈的儿子送上了法庭。

豫让叹口气,谁说生一个孩子便能忽然脱胎换骨变成圣母?

还不是庸庸碌碌继续自己的人生?

奸诈的继续奸诈,贪婪的继续贪婪,只不过将这手段肆无忌惮用到无限相信你爱你的孩子身上。

世人惯爱歌颂父爱母爱伟大,难道所有的坏人生个小孩就自动变好人?

生治百罪的话何不让世界所有犯人以生育救赎自我?

豫让也遇到过糟糕的父母之爱,因而深深理解婉兮。

一连几天婉兮都住在豫让家里。

她动作轻巧的像一只猫,只食两餐,平日里躲在床上连卧室门都不出。

豫让知道婉兮受到了太大打击,如今像受伤的动物,蜷缩在山间巢穴中,慢慢等伤口养好。

好在离婚诉讼由贺律师发出,目前只是双方律师行之间你来我往的发函。

豫让看过那往来的律师函,抛去那繁复的法律术语和严谨的措辞,全文说透了就如小学鸡互放狠话:

“贵公司上市许久,相信妥善处理此事能让企业信誉得到良好提升。”(不然你就等着股价跌落吧。)

“卓小姐尚未提供完全证据链,我方有足够理由不予正面回应。”(快让我看看你手里攥着什么证据我好水来土掩)

豫让骇笑:“看了这个,忽然觉得我也可以去学法律了。”(汤圆开的玩笑,不是对律师的蔑视哈)

贺律师揉揉发疼的脖颈:“我们现在当然不能把证据甩出去,以免打草惊蛇。”

好在有最新款的机器人可以一瞬间列举各种法条,还可以在浩渺案例中寻找该法条项下曾经有过的胜诉案例。

甚至还能智能到将与婉兮类似情形的案子列出来,分析对方是如何援引法条、如何突破战胜对方的。

婉兮对这些充耳不闻,此刻她的心里反反复复都有无数杂音。

父亲去世后,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后面嫁给桑氓之,也没有冷淡对母亲的依恋。

实际上子女对母亲,有天然的亲近之心。

在婉兮眼里,母亲性格柔和、学富五车,陪伴父亲、照顾女儿,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青云台贵妇。

豫让努力说服自己是妈妈没有承受过这种打击。

爸爸出事前妈妈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庭院里新种下的玫瑰墙爬藤太慢,骤然天崩地裂,想必她也不适应。

可是婉兮没办法说服自己她对婉兮所作所为。婉兮真想冲进疗养院,逼问她,锦衣玉食比女儿重要吗?

维持旧有生活秩序比女儿的幸福重要吗?

为了在亲友那里的面子就让女儿继续在火坑煎熬?

要过一个月她才能缓过一口气,缓缓从房间中走出。

来探病的何闵先吃了一惊:“你瘦了!”

何止是瘦了,婉兮自己照过镜子,面色青白、两颊凹陷,眼神失魂落魄,活脱脱在世女鬼。

当下她牵动嘴角勉强一笑:“我在打离婚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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