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就那样穿透了休息室里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精准地落在了温年的身上。
温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行窃时,被主人当场抓获的小偷。
尴尬、羞耻,还有被窥破秘密后的巨大恐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瞬间便将他从头到脚都牢牢地包裹了起来。
他手里还捏着那份本该送进去的文件。
此刻,那几张薄薄的A4纸,却像有了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立刻转身逃跑,还是该硬着头皮走进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而那个坐在黑暗里的男人,也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用一种审视的、探究的,却又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目光,看着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
每一秒,对于温年来说,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而煎熬。
最终,还是顾凛川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低哑。
“有事?”
那语调很平。
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被窥探**后的愤怒,也没有被发现脆弱后的狼狈。
就好像,温年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场景。
这过分平静的反应,反而让温年那颗本就悬在半空中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了。
他死死捏着手里的文件,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纸张里。
“顾总……”
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快要冒烟了。
“这……这是您要的文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硬着头皮朝着休息室的门口挪了两步。
他不敢再往里走了。
那片深沉压抑的黑暗,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
他将手里的文件放在了门口那张小小的边柜上。
然后,就像身后有鬼在追一样,转身就想跑。
“等等。”
顾凛川的声音再一次从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温年的后背猛地一僵。
他停下脚步,却不敢回头。
他听到身后传来了椅子被拉开的细微声响。
然后是沉稳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顾凛川,从那片黑暗里走了出来。
他站定在温年的身后。
温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极强压迫感的冷冽气息,再一次将自己笼罩。
“你……”
顾凛川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可是,他才刚说了一个字,就停住了。
温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下文。
他只能硬着头皮,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感觉自己后背上的那块皮肤,都快要被对方那充满了探究意味的目光给灼穿了。
就在温年快要承受不住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顾凛川终于又开口了。
“文件,拿进来。”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和淡漠,仿佛刚才那个坐在黑暗里的、疲惫而脆弱的男人,只是温年的一场错觉。
温年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被自己放在了门边柜子上的文件,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不是让自己拿进来吗?
自己明明已经拿进来了啊。
温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然后,他就看到顾凛川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
那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就那样摊开在他的面前。
那意思很明显。
——递给我。
温年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短路。
他完全无法理解顾凛川这个多此一举的行为。
文件明明就在离他不到两米远的柜子上,他自己走过去拿一下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要非要让自己递给他?
可是,看着对方那不容置喙的冰冷眼神。
温年就算心里有再多的疑惑和不解,也只能憋屈地咽了回去。
他认命地转过身,从柜子上拿起那份文件。
然后,再一次走回到顾凛川的面前,双手将文件递了过去。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
他刻意地将自己的手指往后缩了缩,只用指尖捏着纸张的最边缘。
这样,应该就不会再碰到他了吧?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顾凛川那只伸出来的手,却突然动了一下。
他的手并没有像温年预想中那样去接那沓文件。
而是手腕微微一翻。
宽大的、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掌,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覆盖在了温年那只正捏着文件的手上。
从手背到手指。
完完整整。
严丝合缝。
轰——
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以一种山洪爆发般的凶猛姿态,齐齐冲上了头顶。
耳朵里嗡嗡作响。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惊雷给当头劈中了一样,彻底傻掉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干燥冰凉的掌心,正紧紧贴着自己的手背。
那触感太清晰了。
清晰到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掌心里那清晰的纹路走向,以及从那掌心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搏动。
不,不对。
那不是对方的心跳。
那是,自己的。
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疯了一样,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快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可是,对方的力气却大得惊人。
那五根修长的手指,就像是五根冰冷的铁钳,死死地将他的手禁锢在原地,让他动弹不得。
“顾……顾总……”
温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一个完整的称呼都叫不出来了。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看到顾凛川的眉头微微地皱着。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翻涌着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像是压抑,又像是挣扎。
还有一丝……
一丝几乎要破笼而出的,野兽般的渴求。
温年被他这个眼神吓到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巨蟒死死盯住的可怜青蛙。
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就在温年以为自己今天晚上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
那个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的男人,却突然松开了。
那力道消失得猝不及防,温年因为惯性而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手里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了一地。
而顾凛川,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回了那片黑暗里。
只留下了一句冰冷的、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出去。”
……
温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了自己的工位。
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早就已经被冷汗给彻底浸湿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的右手。
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掌心的冰凉触感,还有那股强大到让他无法抗拒的可怕力道。
温年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了双手的掌心里。
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快要崩塌了。
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从最开始的会议室里刻意地坐在他身边,到后来一次又一次地借着各种公事公办的理由,对他进行那些若有似无的身体碰触。
再到刚才,在那个黑暗的、压抑的休息室里,那个充满了侵略性的、近乎失控的掌控。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团巨大的、混乱的毛线球,将温年的思绪给彻底搅成了一团乱麻。
他开始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难道……
难道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魔王甲方,其实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比如……喜欢看别人因为他的靠近而惊慌失措、脸红心跳的样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像一颗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便爬满了温年的整个大脑。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不然,要怎么解释他这些越来越过分的奇怪行为?
他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一整板安眠药。
会不会就是因为他有这种变态的癖好,所以才需要靠药物来维持自己精神上的稳定?
这个猜测,让温年的心里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个心理扭曲的变态给盯上了。
可是,紧接着,另一种更加让他感到愤怒和屈辱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不对。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这分明就是一种新的、精神折磨的方式!
他一定是对自己之前在工作上的屡次犯错感到极度的不满,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开除自己。
所以才会用这种暧昧不明的身体接触来扰乱自己的心神,让自己无法正常地集中精神去工作,从而导致更多的失误。
最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给踢出这个项目了!
这个想法,就像一道闪电,瞬间便劈开了温年脑海里那片混沌的迷雾。
所有之前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奇怪行为,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个卑鄙无耻的资本家!
温年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被羞辱的愤怒火焰在他的心里熊熊燃烧。
他将自己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那个休息室里,把那个男人的领子给揪起来,狠狠地质问他: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可是,他不能。
他是甲方,是掌握着自己公司生杀大权的“金主爸爸”。
自己拿什么去跟他对抗?
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像是两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温年的心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
从那天起,温年开始了一场新的,也是更加艰难的“战役”。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单纯地躲避,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地拉开自己和顾凛川之间的安全距离。
比如,递文件的时候。
他不会再傻傻地将文件亲手递到对方的面前,而是会趁着顾凛川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文件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然后像个做贼一样飞快地溜走。
再比如,汇报工作的时候。
他会刻意地和顾凛川之间保持着一米以上的绝对安全社交距离。
就算需要用到电脑上的数据,他也会提前将所有的数据都投屏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绝不给对方任何可以靠近自己、俯身看他电脑的机会。
他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小心、足够周到,就能彻底杜绝那个男人所有不怀好意的“碰瓷”行为。
然而,他还是太天真了。
他低估了一个顶级猎手的耐心和手段。
……
周五下午,项目组开技术研讨会。
温年负责讲解一个新开发功能模块的底层代码逻辑。
他像往常一样,提前将所有的代码都整理好,投屏到了大屏幕上。
然后站得离主位上的顾凛川远远的,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讲解。
整个过程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就在温年以为自己今天又可以安全地度过一劫的时候。
那个从头到尾都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了。
“停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瞬间便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温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地笼罩了他。
他看到顾凛川微微抬了抬下巴,用他那修长的、指节分明的手指,指了指大屏幕上那密密麻麻的代码中的一处。
“这里。”
他的声音冷冷的。
“这个参数的调用逻辑,有问题。”
温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有问题?
怎么可能?
这部分代码是他昨天晚上熬了一个通宵才写完的,他自己反反复复检查了不下十遍,绝对不可能有问题!
温年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驳。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知道,跟这个男人讲道理是没用的。
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
“顾总,这个参数是直接从上层接口传递下来的,它的调用是符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凛川给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说的,不是这里。”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似乎是对温年的“愚钝”感到有些不耐烦。
“我是说,它在内存中的地址分配。”
内存中的地址分配?
温年彻底懵了。
这种涉及到最底层内存管理的东西,怎么可能从代码的表面看得出来?
他根本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在没事找事!
温年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就冒了上来。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
就听到那个坐在主位上的男人,用一种命令的、不容置疑的口吻对他说道:
“把你的电脑,拿过来。”
温年的大脑“嗡”的一声。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僵在原地,没有动。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有同情的,有疑惑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温年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
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即将被送上刑场的囚犯。
“怎么?”
顾凛川见他不动,微微挑了挑眉。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透着一丝危险的寒意。
“需要我亲自过去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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