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冰冷的、带着毫不掩饰威胁意味的话,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温年的喉咙。
他能感觉到,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一根根尖锐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了他的后背上。
羞耻、愤怒,还有无处可逃的绝望,像潮水一般瞬间淹没了他。
温年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几乎失去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个男人就像一张早就张开的巨网,而他就是那只插翅难飞的蝴蝶。
无论他怎么挣扎,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
温年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那双清亮的杏仁眼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认命的死寂。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迈着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步子,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拔掉电源线。
然后,抱着那台冰冷的金属外壳机器,再一次走回到了会议桌的最前方。
那短短的几步路,对于温年来说,却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每一次沉重跳动,以及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那些充满了探究和玩味的目光。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顾凛川的面前。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个男人的眼睛,只是将手里的电脑轻轻地放在了顾凛川面前那片空出来的桌面上。
然后,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可是他才刚退了半步,手腕就被一只冰凉却又充满了力量的大手给死死攥住了。
温年浑身一僵,整个人都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瞬间动弹不得。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抓住自己的那个男人。
而顾凛川却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惊世骇俗一样。
他只是微微蹙着眉,用一种极其平淡自然的口吻说道:
“站这么远,我怎么看?”
他说着,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收。
温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他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被拉着往前踉跄了一步,直接撞在了坚硬的会议桌边缘。
而顾凛川也顺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挺拔身躯微微向前倾着,一只手撑在了温年身后的桌面上,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温年的手腕。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将温年给完完全全地“圈禁”在了会议桌和他自己的身体之间,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充满了侵略性的绝对空间。
“轰——”
温年感觉自己大脑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崩断了。
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那个男人身上传来的、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后松木气息。
那气息像带着魔力一样,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霸道地侵占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灼热的胸膛,正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后背。
那滚烫的温度像是要将他的皮肤都给烙穿一样,让他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他的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看这里。”
顾凛川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就像是上好的大提琴在他的耳边轻轻拉响。
那温热的、带着一丝奇异酥麻感的气息,尽数喷洒在了温年那敏感的耳廓上,激起了一阵细密的战栗。
温年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半边身子都快要麻掉了。
他僵硬地转动着自己那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脖子,强迫自己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电脑屏幕上。
然后,他就看到顾凛川那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好看的手伸了过来,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了键盘上方的触摸板上。
他的手指灵活地滑动着,将那密密麻麻的代码放大,然后用食指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了其中一行代码的最末端——那个分号的位置。
他的指尖在点上去的时候,“不经意”地擦过了温年那正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着的手指指节。
那触感很轻,轻得就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却又带着一丝灼人的滚烫。
温年感觉自己就像是被电流给击中了一样,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想把自己的手给缩回来。
可是,他的手才刚动了一下,就被顾凛川那撑在他身后的手给不着痕迹地按住了。
“别动。”
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喑哑。
“好好看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严。
温年只能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个男人用一种极其亲密暧昧的姿势将自己圈在怀里。
然后,用一种极其专业冷静的口吻,开始讲解着那段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的代码。
他说的话,温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被身后那个强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存在给彻底占据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漫长的十几分钟的。
他只知道,当顾凛川终于直起身、松开他的时候,他的双腿已经软得几乎站不住了,后背也早就被冷汗给湿透了。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那个男人一眼,只是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抱着自己的电脑,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这场充满了羞辱和折磨的会议,终于结束了。
可是,属于温年的“酷刑”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因为顾凛川一句“项目进度太慢,今晚核心成员集体加班”,所有的人都不得不留了下来。
夜,越来越深。
办公室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噼里啪啦”声,和偶尔响起的几声压抑的咳嗽声。
温年感觉自己快要撐不住了。
他的眼睛又干又涩,太阳穴也一抽一抽地疼。
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3:47。
已经快要午夜了。
他感觉自己再不喝点什么提提神的话,可能下一秒就会直接猝死在这个该死的工位上。
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朝着茶水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经过顾凛川的办公室时,他下意识地朝着那扇虚掩着的磨砂玻璃门里看了一眼。
里面是空的,那个男人并不在。
温年的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紧接着他又忍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
这么晚了,他去哪儿了?
难道是去休息室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温年的脚步就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
他的心也跟着“咯噔”一下。
那个曾经发生过让他感到极度恐惧和羞耻画面的休息室。
那个充满了黑暗和压抑,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又浮现出了那天晚上,顾凛川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以及他那充满了侵略性的、近乎失控的掌控。
温年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就想加快脚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他的脚才刚抬起来,就鬼使神差地朝着休息室的方向瞥了一眼。
然后,他就看到,休息室的门并没有关严,而是虚掩着,留下了一道大概两指宽的缝隙。
有微弱的、清冷的月光从那道门缝里透了出来。
温年的好奇心瞬间就被勾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看。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马上转身就走,离那个危险的男人越远越好。
可是,他的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了过去。
他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一样。
他终于走到了门口。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将自己的一只眼睛凑到了那道冰冷的门缝前。
然后,他就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永生难忘的一幕。
……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
只有窗外那清冷的、皎洁的月光,像流水一样从巨大的落地窗外倾泻而入,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灰色光晕。
顾凛川就坐在那片银灰色的光晕里。
他背对着门的方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那身剪裁得体的笔挺西装,而是只穿着一件纯黑色的丝质衬衫。
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被解开了,露出了一小片白皙却又充满了力量感的锁骨;袖子被随意地挽到了手肘的位置,露出了那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
他的坐姿也很随意,不再是白日里那种一丝不苟的挺拔,而是带着一丝放松的、甚至是有些颓废的慵懒。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微仰着头,沉默地看着窗外那灯火璀璨的车水马龙。
他的面前,那张小小的黑色茶几上,没有文件,也没有咖啡。
只有……
只有一整板已经拆开了的白色药片。
那药片的包装,温年很眼熟,是一种强效的处方安眠药。
而在那板药片的旁边,还散落着好几个已经抠得干干净净的、空的铝箔药板。
在清冷月光的照射下,反射着冰冷的、刺眼的光。
温年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也跟着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地击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就看到那个坐在黑暗里的男人,动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从那板满满的药片里,用他那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抠出了一片。
只有一片。
然后,他就那么仰起头,甚至连水都没有喝,就那么将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干咽了下去。
他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而上下滚动了一下,那动作看起来艰难而又痛苦。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就又恢复了之前那个一动不动的姿势,继续沉默地看着窗外。
仿佛刚才那个吞药的动作,只是温年的一场错觉。
可是,温年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不可一世的、强大到近乎变态的男人,在吃安眠药。
而且看那个架势,似乎已经吃了很久很久了。
温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外,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看着那个沐浴在月光下的、孤独的背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
那个背影,没有了白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强势,也没有了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有的,只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脆弱。
那一瞬间,温年突然就想起了之前他看到过的、很多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比如顾凛川那总是藏不住的、眼底浓重的青黑。
比如他那偶尔会不自觉地按压太阳穴的动作。
再比如,他那比常人要苍白得多的脸色。
原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原来他那些反常的疲态,他那些糟糕的脸色,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就是个冷血的工作狂。
而是因为……
他睡不着觉。
这个认知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温年的心里轰然炸开,将他之前所有对那个男人的愤怒、厌恶和恐惧都炸得粉碎。
他第一次对这个一直被他视为宿敌和魔王的男人,产生了除了负面情绪之外的、一种极其陌生的异样感觉。
那感觉很复杂。
有震惊,有不敢置信,甚至还有一丝……
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心疼。
温年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冰冷的门口站了多久。
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手脚已经因为长时间的僵立而变得冰冷麻木。
他悄无声息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退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他没有再去茶水间,也没有再看那个休息室一眼。
他只是默默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看着自己那依旧亮着的电脑屏幕,久久地无法平复自己那早已乱成了一团的心绪。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原本喧嚣的城市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年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后。
温年的后背猛地一僵。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那股熟悉的冷冽松木香已经再一次将他笼罩。
温年甚至不敢呼吸,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刚刚窥破了他最大的秘密。
他就那么僵硬地坐着,等待着那个男人的“审判”。
可是,他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对方开口。
他只感觉到,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似乎是微微俯下了身。
一股温热的、带着一丝极淡的苦涩药味的气息,轻轻地拂过他的发顶。
然后,他就听到。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自己的头顶低低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沙哑和疲惫。
“温年。”
他叫着他的名字。
“明天,把最终版方案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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