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温年彻夜未眠。
那句冰冷的、带着不容置喙命令语气的“明天公司见”,像一道无法挣脱的锁魂咒,死死地缠绕着他,让他在长达数个小时的煎熬里,反复体验着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试过关机,试过拔掉网线,试过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顾凛川的脸,顾凛川的声音,“长风入怀”的ID,那两句死亡宣告般的密聊……这些 fragmented 的画面和声音,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恐怖电影,在他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他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顾凛川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仿佛能隔着网络、隔着遥远的物理距离,感受到那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的、审视的目光,像在看一只已经落入了蛛网却还不自知的愚蠢猎物。
恐惧像附骨之疽,一点一点啃噬着他的理智,和他仅存的那一点勇气。
……
天快亮的时候,温年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赤着脚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外面晨光熹微,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静谧之中。
温年看着窗外那空无一人的街道,一双因为熬夜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决绝的光。
他不能去公司,他无法面对顾凛川。一想到要在那个男人的注视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工作、汇报,甚至开会,温年就觉得自己会当场疯掉。
逃,必须逃。这是他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
于是,他转过身,打开了电脑,没有丝毫的犹豫,用一双因为紧张和恐惧而依旧在微微发抖的手,敲下了一行又一行冰冷的文字——辞职信。
打印机发出轻微的轰鸣声,一张还带着余温的A4纸缓缓地从出纸口吐了出来。温年拿起那张纸,看着上面那简短而公式化的几行字,和他在落款处签下的名字,那颗被吊了整整一夜的心,终于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缓缓地落了地。
这是他唯一的退路了,也是他最后的尊严。
……
周一清晨,七点五十五分。
温年顶着两个浓重得堪比国宝的黑眼圈,踏入了公司的大门。他是今天第一个到公司的人,办公区里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中央空调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嗡嗡声。
温年没有在自己的工位上停留,甚至没有看一眼,他绕开了所有同事的办公桌,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径直朝着那间他再也不想踏入第二次的办公室走去。
顾凛川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丝明亮的光。
他果然已经来了。
温年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深呼吸。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一丝刺痛,也让他那因为恐惧而有些发麻的大脑清醒了几分。他抬起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笃,笃,笃。”
三声,不轻不重。里面很快便传来了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声音。
“进。”
一个字,干脆利落,却让温年的心脏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揪紧了。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办公室里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黑白灰的主色调,简约到了极致,也压抑到了极致。顾凛川就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低着头正在翻看一份文件。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露出一小片白皙而冷硬的锁骨。袖子被一丝不苟地挽到了小臂上,露出了那线条流畅而有力的手腕。晨光从他身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轮廓光。他看上去很专注,甚至没有抬头看温年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可有可无的空气。
温年攥着那封辞职信,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纸张的边缘都被他捏得有些发皱了。他就这样僵硬地站着,站了将近一分钟。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顾凛川翻动文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那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声。
终于,温年鼓起了他此生最大的勇气,迈开了那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顾凛川的办公桌前。然后,他将那封承载着他所有退路的辞职信,用双手毕恭毕敬地递到了顾凛川的面前。
“顾总。”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这……这是我的辞职信。”
说完这句话,他便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顾凛川的表情,像一个等待着最终宣判的囚犯,煎熬地等待着。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是批准都没有到来。顾凛川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他只是停下了手中翻动文件的动作,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
温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锐利的、探究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目光太有存在感了,像带着实质的温度和重量,压得温年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睫不受控制地颤动着,那双递着信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温年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顾凛川终于动了。他没有去看那封信,甚至连一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它。他只是抬起眼,用那双同样布满了细密血丝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年的脸。他的目光深邃晦暗,里面翻涌着温年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良久,他才缓缓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封信,而是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那封信的一角。
然后,当着温年的面,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带着一种近乎残忍仪式感的动作,将那封薄薄的A4纸,“嘶——拉——”一声,撕成了两半。
温年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顾凛川那双冰冷的眸子。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
顾凛川面无表情地又将那已经被撕成了两半的纸叠在一起,“嘶——拉——”,又是一声,一分为四。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压迫感。仿佛他撕碎的,不是一封无关紧要的辞职信,而是温年那可笑的、唯一的退路,和他那不堪一击的所谓尊严。
最后,他松开了手。那几片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碎纸片,便像是几只失去了生命的白色蝴蝶,轻飘飘地落进了他手边的那个黑色垃圾桶里,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声响。
整个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这无声的举动,却比任何尖锐的斥责都要来得更加令人窒息,更加震慑人心。
“你……” 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一瞬间“轰”的一声,全都涌上了头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顾凛川居然会用这样一种极端羞辱的方式来对待他!那被撕碎的哪里是辞职信,那分明是他的脸!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一把烧红了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所谓的上下级关系。他猛地抬起头,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顾凛-川,正要开口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做!
然而,顾凛川却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那几个愤怒的音节即将冲出温年喉咙的前一秒,他先一步开口了。那声音依旧低沉,却比窗外的晨风还要冷上三分。
“项目,”他看着温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已经进入最高保密阶段。所有核心成员,入职时都签过竞业协议。现在退出,”说到这里,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冰冷的警告,“温年,你知道后果。”
……
后果。
这两个字,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从温年的头顶兜头浇下,瞬间就将他那刚刚才燃烧起来的满腔怒火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和彻骨的寒意。
是啊,竞业协议。他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当初为了拿下顾氏集团的这个项目,他们公司的所有核心成员都签署了一份补充的竞业协议。协议规定,在项目进行期间以及项目结束后的两年内,所有核心成员都不得以任何方式离职,更不得跳槽到任何有竞争关系的公司,否则将面临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工薪阶层都倾家荡产的天价违约金。
当初他签下这份协议的时候,只觉得这是对自己专业能力的一种肯定,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份曾经象征着荣誉的协议,在今天,竟然会变成一道将他死死锁住的沉重枷锁,让他动弹不得,也让他所有的反抗和挣扎都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了。他那刚刚才挺直了的脊背,又一点一点地垮了下去,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甚至连一丝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这就是他和顾凛川之间的差距。一个是高高在上、掌控着一切规则的制定者,而另一个,只是一个被规则牢牢束缚住的可怜的蝼蚁。
温年缓缓地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下一片灰暗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不甘和绝望。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沉默中,他听到了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紧接着,一阵规律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映入了他的眼帘。
温年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他能感觉到,一个高大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身影笼罩了他面前所有的光线,也笼罩了他。然后,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后松木的香气,再一次毫无预兆地侵袭而来,比上一次在电梯里更加浓郁、更加霸道,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瞬间就包裹了他的所有感官。
温年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凛川就站在他的面前,他们之间的距离极近,近到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那丝冰凉的体温,和那平稳而深沉的呼吸。
温年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一动也不敢动,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又一次被冷汗浸透了。
就在他快要被这强大而沉默的气场压得快要崩溃的时候,顾凛川那低沉的、带着一丝奇异磁性的声音,在他的头顶缓缓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很轻,轻到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温年的心上。
他说:
“从今天起,核心团队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式开发。”
“地点,”温年听到他那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在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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