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回房间的温年,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扑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了个严严实实。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横冲直撞,找不到出口。脸颊烫得惊人,他闭上眼,那道沉沉的、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那个男人……顾凛川……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温年想不通。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所谓的“封闭开发”,对他而言已经彻底演变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场他必须拼尽全力去打的自我保卫战。
……
封闭生活的第二天,温年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仔细地分析了目前的情况。逃跑是不可能的,那份该死的补充协议和高昂的违约金就像两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身上。硬碰硬更是以卵击石,顾凛川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就足以让他在这个行业里彻底混不下去。
既然打不过也躲不过,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竖起自己全身的尖刺,用最坚硬的外壳来武装自己。他要用冷漠和疏离,在自己和顾凛川之间,筑起一道高高的、坚不可摧的城墙。
……
于是,一场无声的对抗,就在这座金碧辉煌的顶层公寓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温变成了一个精准的幽灵。他摸清了顾凛川的作息时间,每天都比他早起或晚起半个小时,完美地错开了在餐厅或者客厅碰面的可能。他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严格地限制在了卧室和作为临时办公室的书房里,其余的公共区域都被他划分为了“危险地带”,非必要绝不踏入半步。
在工作上,他更是将“专业”两个字发挥到了极致。每天的项目进度汇报,他总是第一个发言,言简意赅,字字都是重点,绝不多说一个废字。
“顾总,我负责的UI界面模块今天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三十,具体细节在报告里。”
“顾总,昨天的BUG都修复了,代码已经提交。”
汇报的时候,他的眼睛永远只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或者是面前的资料文件,从来不会抬头去和主位上的那个男人有任何眼神交流。他就象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冷静、高效、且疏离。
他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顾凛川宣告着自己的态度:我在这里只为工作,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再无其他。
……
对于温年这种明显到近乎挑衅的冷漠,顾凛川却仿佛毫无所觉。他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甲方魔王,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动声色。
然而,温年却敏锐地察觉到,那平静的海面下正酝酿着怎样汹涌的暗流。因为,顾凛川将他的报复,全都倾注在了工作上。他对温年的要求,达到了一种近乎吹毛求疵的变态地步。
“温年。”
会议上,顾凛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书房的气压都瞬间降低了好几度。他修长的手指点着投影幕布上温年刚刚展示的一张设计稿,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这个技能图标右下角的高光,向左移动一个像素。”
……一个像素?
温年握着鼠标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个像素的偏差,用肉眼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在鸡蛋里挑骨头!
他的心里瞬间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恨不得立刻就站起来,指着顾凛川的鼻子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可是,他不能。他只能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将那几乎要冲到嘴边的怒吼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好的。”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设计软件,将那个该死的图标放大了无数倍,在键盘上敲下了向左的方向键——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是无懈可击的职业化表情,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顾总,这样可以了吗?”
投影幕布上,顾凛川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被放大了数倍。他盯着屏幕,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那漫长的沉默像一把无形的钝刀子,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温年那根已经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就在温年几乎要忍耐不住的时候,他才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嗯。”
一个单音节的字,像是帝王对臣子的恩赐。
温年垂下眼眸,握着鼠标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就是顾凛川的报复,一场不动声色的精准报复。他在用这种方式来回应自己的冷漠和疏离,他在一点一点地敲碎自己那用专业和冷静筑起来的坚硬外壳,想看看那外壳之下,究竟是怎样一副隐忍而又即将崩溃的模样。
……
这样的折磨每天都在上演。一个像素的偏差,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甚至是报告里一个词语的使用,都会被顾凛川精准地拎出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严厉的批评。
温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正在接受凌迟的犯人,顾凛川就是那个手执利刃的刽子手。他不着急,很有耐心,要一刀一刀地将他的骄傲和自尊全都凌迟殆尽。温年只能咬着牙默默地忍受着,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那些根本就不算是错误的错误。
他将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压在了心底。白天,他是那个逆来顺受的社畜温年;而到了晚上,当他戴上耳机,登录那个熟悉的游戏界面时,他就化身成了那个在竞技场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恶人谷长歌“晚来风急”。
他将白天所有积攒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了那些可怜的对手身上,尤其是那些玩万花谷的玩家,更是成了他重点照顾的对象。一个又一个的“平沙落雁”,控得那些花哥花姐们连键盘都摸不到。他在YY里听着亲友们的惊呼和赞叹,心里才终于有了一丝病态的快感。
他不知道,就在他隔壁,那一墙之隔的房间里,顾凛川正戴着隔音效果极好的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个装备极差的明教小号,那个小号正一次又一次地倒在一个ID叫做“晚来風急”的长歌琴下。
男人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自己那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黑。
……
这样的日子,在压抑和对抗中过了整整一周。
温年感觉自己都要被逼成一个神经病了,他的精神时刻都处在一种高度紧绷的状态,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在哪个角落里和顾凛川那个瘟神狭路相逢。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意外总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悄然而至。
……
这天清晨,温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尿意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手机,才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这个时间点,顾凛川那个作息规律到令人发指的资本家应该还在睡觉。绝对安全。
温年松了口气,趿拉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门。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轻微的运转声。走廊上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地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温年打了个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了公共浴室的门。
然后,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彻底僵在了原地。
……
浴室里,温暖的灯光下水汽氤氲,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在那巨大的盥洗台前。他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电动剃须刀,正发出“嗡嗡”的声响。
男人上身**着,下半身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围了一条纯白色的浴巾。宽阔的背部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因为正在抬手刮胡子的动作,肩胛骨的形状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像一对收拢的蝶翼,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劲瘦的腰身往下收拢,形成了一个性感的倒三角。几滴晶莹的水珠顺着他那轮廓分明的脊骨沟缓缓向下滑落,最终没入了那白色浴巾的边缘,消失不见,引人遐想。
“嗡——”
温年的大脑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彻底炸了,一片空白。他甚至忘了呼吸,也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像是不受控制一般,“轰”的一下全都涌上了他的头顶。
他的脸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耳根,烫得几乎可以煎鸡蛋了。他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硬地杵在门口,进退两难。
而就在这时,那“嗡嗡”作响的剃须刀声停了。
浴室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温年看到镜子里那个男人刮胡子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他缓缓地转过了身。那双深邃的眸子透过镜子,精准地捕捉到了门口那个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僵硬的身影。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咯噔”一下,差点就从嗓子眼儿里跳了出来。一种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和恐慌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您……您先用!”
他结结巴巴地丢下这么一句,声音都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他想也不想地猛地一转身,落荒而逃。那狼狈的样子,像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
“砰!”
温年用平生最快的速度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且重重地甩上了房门。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像是要爆炸。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刚刚都看到了什么?那宽阔的后背……那劲瘦的腰……还有那滑落的水珠……
那些画面像是被按下了单帧循环播放键,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疯狂上演。
温年抬起手,捂住了自己那烫得几乎要滴血的脸。他想,自己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他那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冰冷高墙,就在刚刚那个猝不及防的清晨,被那个男人用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轻而易举地撞出了一道巨大的、无法修复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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