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他整个人都被一股强大而滚烫的力量,死死禁锢在一个充满了雪松和汗水味道的坚硬怀抱里,动弹不得。
他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牢牢箍着,那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捏碎。而他那只可怜的、不听使唤的手掌,则被迫与一个滚烫得几乎能将他瞬间融化的热源紧紧贴合在一起。
冰与火的交锋,在他的掌心上演着一出无比激烈的拉锯战。那种极致矛盾的感官刺激,像无数根烧红的细密钢针,疯狂扎刺着他每一根脆弱的神经末梢,让他几乎就要当场崩溃。
温年咬紧了牙关,也顾不上去思考自己的反抗会不会激怒这个明显处于失控边缘的男人。他调动起全身的每一分力气,猛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放……放开我!”
他压抑着声音里不受控制的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试图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骇人的禁锢中抽出来,那只被按在额头上的手也本能地想要蜷缩,想要逃离那个让他感到无比恐惧的灼热触感。
然而。
就在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弯曲,指甲即将划过对方汗湿皮肤的那一瞬间。
一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轻微动作发生了。
那个一直都像一座沉重滚烫的山一样死死压着他的男人。
那个用一种近乎残暴的姿态,将他牢牢掌控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竟然,动了。
他将自己滚烫的头颅,在温年那只冰凉的、正试图逃离的手掌心里,依赖地、轻轻地蹭了蹭。
那个动作,是那样的轻柔,又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就像一只在寒冷冬夜里迷了路的幼兽,终于找到了一丝能够让它得以取暖的微弱火光。于是,它便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本能地、贪婪地朝着那片温暖的源头凑过去,试图从中汲取到哪怕一丝一毫能够支撑着它继续活下去的慰藉。
温年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了,就好像被人当头浇下了一盆零下几十度的冰水,从头发丝到脚指头,全都冻成了一座滑稽的冰雕。
他的大脑里,那根因为恐惧和愤怒而一直紧绷着的弦,“啪”的一声就断了。
所有的思绪都在那一刻被撞成了一片纷纷扬扬的混乱碎片。
他甚至都忘了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
他只是呆呆地保持着被对方紧紧拥在怀里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温年只能听到自己那颗已经彻底乱了节拍的心脏,正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叫嚣着。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掌心细腻柔软的皮肤正被对方带着一点胡茬的下颌轻轻摩挲着。那种微微有些刺痒的触感,像一根最轻柔的羽毛,在他的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撩拨着,激起了一阵细密的、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战栗。
也就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于破碎的声音,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飘进了温年的耳朵里。
那是一个被压抑到了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
呜咽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
轻到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此刻正以如此亲密的姿态紧紧相拥,温年甚至都会以为那不过是自己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听。
可是。
他听见了。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那个声音,就像一把无形的锋利锥子,狠狠凿穿了温年心中那道用愤怒和怨恨堆砌起来的最后防线,将它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温年整个人都彻底懵了。
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猛地睁大,眼眶深处毫无预兆地升腾起一股滚烫酸涩的热意。那股热意来得是那样的汹涌,又是那样的猝不及防,烫得他连眼前的视线都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模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紧紧依偎着他的高大身躯,正在他所无法想象的剧痛折磨之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那种颤抖,不再是之前充满攻击性的暴躁疯狂,而是一种纯粹的、因为无法承受巨大痛苦而从身体内部迸发出来的脆弱痉挛。
温年甚至能感觉到,有几滴滚烫又冰冷的液体,正顺着对方汗湿的额角滴落下来,砸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那,究竟是汗水。
还是……别的什么?
温年不知道。
他也不敢再去深想。
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将整张脸都深深埋进自己颈窝里的男人。
那个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男人。
那个在会议室里能够面无表情地用一句话,就将他们整个团队熬了三个通宵的心血瞬间否决掉的冷酷资本家。
那个在游戏世界里走位风骚、操作犀利,即便被自己和亲友们追着轮回复活点时,也依旧能保持那份该死的从容和淡定的宿敌。
可是现在。
他正像一只濒临死亡、走投无路的猛兽。
褪去了自己那一身用来伪装的、带刺的坚硬盔甲,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将自己最柔软、最脆弱的腹部,展现在了自己这个他最不应该靠近的“敌人”面前。
然后,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卑微地向他寻求着最后的救赎。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温年的心上。
——他好像……
——是真的……真的很痛苦……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海里生了根、发了芽,就再也无法被抑制住。它像一株疯狂生长的藤蔓,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爬满了温年整个混乱的心脏,将他那些所谓的愤怒、不甘和怨恨都毫不留情地死死缠绕,然后一点点收紧,直到将它们都彻底绞杀成碎片。
温年那原本因挣扎而一直紧绷的身体,就在那一刻,一点点地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只一直想要逃离的手,已经不再试图挣扎。
他只是任由那个男人将滚烫沉重的头颅安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也任由他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依赖地交付到自己身上。
温年就那么僵硬地站着。
感受着对方灼人的体温。
感受着对方沉重的呼吸。
感受着对方那一声声正透过自己的胸膛清晰传递过来的、有力的心跳。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的体温可以高到这种近乎恐怖的地步。
也第一次发现。
原来,这个在外界眼中无所不能、强大到近乎完美的男人,也会有如此脆弱、如此狼狈的一面。
此刻的他。
不是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甲方爸爸。
也不是那个在游戏里与他生死相搏的宿敌。
他只是……
只是一个正在被不知名病痛折磨得毫无尊严的……可怜的病人。
温年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大团浸湿的棉花,堵得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色。
看着他因剧痛而紧紧蹙在一起的眉心,在自己掌心那片微不足道的凉意安抚之下,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舒展开来。
看着他那双一直紧闭的眼睛,眼睫毛处那片可疑的湿润。
也就在这个时候。
温年忽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情。
一件他之前一直都刻意忽略了的事情。
他想起了,在他们第一次开会时,这个男人端起咖啡杯那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尖颤抖。
也想起了,在后来无数个被迫加班的深夜里,他那张总是比周围灯光还要更加苍白的脸,和他那双总是布满了骇人红血丝的眼睛。
还有……
还有那一次。
在深夜的茶水间里。
他亲眼看到这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整板安眠药,然后面无表情地,就着一杯冰冷的白水干巴巴地吞了下去。
当时的他,只觉得这个压榨员工的卷王资本家简直就是活该。
可是现在……
一个可怕、荒谬,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猜测,毫无预兆地从温年那片混乱的思绪最深处猛地钻了出来。
难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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