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只刚才被顾凛川的指节不经意间轻轻擦过的手。

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掌心不知何时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的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好奇，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就好像他是什么被当场抓获的稀有动物。

而那个一手制造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不远的主位上。他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落在手中的文件上，那张俊美得近乎完美的侧脸，在头顶冰冷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地轮廓分明，也愈发地冷漠疏离。

就好像，刚才那个不由分说就将自己围巾围在别人脖子上的男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温年的心脏依旧在狂跳，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震得他耳膜生疼，也震得他头晕目眩。

他的大脑乱成了一锅粥，无数个杂乱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横冲直撞，可他却一个都抓不住。

他唯一能够清晰感受到的，就是脖颈上那条羊绒围巾的温度，还有鼻息间那股属于顾凛川的、独特的清冽雪松气息。这股气息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场漫长得就像一个世纪的会议的，只记得当顾凛川终于宣布散会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冲回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甩上房门，整个人都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像一条濒死的鱼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灰蒙蒙的天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投射进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就那么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狂乱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然后视线落在脖子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上。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将围巾解了下来，捧在手心里。那上面还残留着他和那个男人两个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滚烫。

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极其强烈的冲动。他想立刻就冲出去，冲到那个男人的面前，大声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问他究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他和顾凛川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那一道冰冷的房门，更隔着一道他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温年闭上眼，将自己整个人都重重地摔进了身后柔软的大床上。他将脸深深埋进那条还带着另一个人气息的围巾里，然后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再一次霸道地侵占了他所有的感官，也奇异地安抚了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

接下来的几天，公寓里的气氛依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中央空调依旧没有修好，顾凛川那座移动冰山也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

唯一不同的是，温年学会了如何更有效地躲着他。只要是有顾凛川在的地方，他都会下意识地绕道走。实在躲不开的时候，他也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隐形人，不说话，不抬头，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

他努力地想要将那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从脑海里清除出去。可是，他越是努力，那个男人为他围上围巾时专注的眼神、那低垂的长睫毛、那不经意间擦过他下颌的微凉指节，就越是清晰地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演，就好像被人按下了单曲循环键一样，挥之不去。

为了转移注意力，温年开始将自己大部分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游戏里。

他再一次登录了自己的“清风徐来”小号，然后漫无目的地在游戏里闲逛。他去了很多地方：昆仑、南屏山、龙门荒漠……那些他曾经和“长风入怀”一起厮杀过的地方。

可是，一连好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有再见到过那个熟悉得让他心烦意乱的身影。

他打开仇人列表，那个永远都排在第一位的ID，“长风入怀”，是灰色的。下面那行小小的系统提示清清楚楚地写着：【该玩家已离线】。

温年盯着那个灰色的ID看了很久，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那情绪很复杂，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也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就好像，一直以来都陪着自己玩耍的那个玩伴忽然就消失不见了。虽然这个玩伴的性格很恶劣，总是喜欢欺负他，可是当他真的就这么消失了的时候，他的心里却又会觉得空落落的。

温年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关掉仇人列表，然后切换回了自己那个白白胖胖的“一年一度”长歌号。

既然那个讨厌的家伙不在，那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去做一些自己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去敌对阵营的地图做日常任务。

他接了任务，神行千里飞到了对面的地图——马嵬驿。

刚一落地，他就下意识地往周围扫了一圈。很好，没有红名。

他松了口气，召唤出自己的坐骑里飞沙，就朝着任务点的方向跑了过去。

马嵬驿的风景很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金黄色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天际，和那碧蓝色的天空交相辉映，美得就像一幅油画。

温年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做着任务，心里那点因为“长风入怀”的消失而带来的小小失落，也渐渐地被冲淡了。

做完了任务，他正准备原路返回，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在离他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好像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望夫石。

温年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琴，然后将自己的视角拉近。

下一秒，他愣住了。

他看见，那并不是一个红名，而是一个和他一样头顶着蓝色ID的同阵营玩家。那是一个明教，一个穿着一身新手装的小号，手里甚至连一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温年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小号在这里干什么？看风景？不像，他站着的那个位置很偏僻，根本就不是什么看风景的好地方。

温年想不明白，也懒得再去想。他调转马头，就准备离开。

可是，他才刚跑出去没多远，一回头，就又看见了那个奇怪的明教小号。

他依旧跟在自己的身后，不远不近，既不靠近也不远离，就那么沉默地跟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影子。

温年停了下来，那个明教小号也停了下来。

温年往前走，他也往前走。

温年往后退，他也跟着往后退。

温年：“……”

他终于确定了，这个奇怪的家伙是在跟踪自己。

他有些哭笑不得，打开对话框，想问问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可是才刚打了一个字，就又删掉了。

算了，反正他也不打自己，也不跟自己说话，就让他跟着吧。就当是多了一个免费的保镖了，虽然这个保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温年这么想着，就不再去管身后那个小尾巴了。

他骑着马，继续在地图上闲逛。那个明教小号也就那么一步一步地跟在他的身后，像一个最忠诚的守护者。

……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奇怪的明教小号每天都会准时上线，然后像一个幽灵一样出现在温年的身边。他不说话，也不做任务，就只是那么远远地、沉默地跟着他。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跟到哪里。

温年从最开始的警惕，到后来的无奈，再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他有时候上线要是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小身影，心里还会觉得有那么一点不习惯。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在野外做着日常任务，那个明教小号也像往常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任务进行得很顺利，就在他快要做完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他的身后忽然亮起一片刺眼的红光，紧接着，无数个技能就那么铺天盖地地朝着他砸了过来。是敌对阵营的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是一个小队。

温年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他那白白胖胖的长歌号就被人集火了。他的血条就像是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哗”的一下就见了底。

他下意识地想开减伤，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那最后一个技能给带走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瘦小身影，忽然从他的斜后方冲了出来，然后用一种近乎于自杀式的决绝姿态，义无反顾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个明教小号。

那个一直以来都只敢远远跟着他的胆小明教小号，此刻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他用自己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血量和低得可怜的伤害，笨拙地替温年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然后，他就在温年那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中，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回复活点了。

那一瞬间，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了一样。一阵密密麻麻的钝痛，不受控制地从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明教小号消失的地方，大脑里一片空白。

也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几个偷袭他的红名再一次将集火的目标对准了他。

温年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血条，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放弃抵抗。可就在这时，他的好友列表里，一个灰色的ID忽然亮了。

紧接着，他的耳边就响起了一声极其熟悉的系统提示音。

“您的仇人【长风入怀】已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