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扣在温年手腕上的手,温度滚烫,力道却在一瞬间收紧。
那力道中不再有任何试探性的暧昧,只剩下纯粹的、不容置喙的禁锢。就好像一头濒临失控的野兽,终于用尽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抓住了能够将它锁住的唯一一道缰绳。
温年因那突如其来的力道而痛得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被拽得向前踉跄了半步。两人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顾凛川依旧沉默着。
他就那么维持着抓住温年的姿势,一言不发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很高,站直身体后,温年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那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将温年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带来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温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看着男人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正翻涌着他完全看不懂的汹涌情绪的眼睛,那刚刚才鼓起来的勇气,正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被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他想把手抽回来,可对方的五指就像五根烧红的铁钳,死死地焊在他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你……”温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然而,顾凛川却并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也并没有像温年预想中那样,用任何言语来回应他刚才那番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只是松开了手。
那力道消失得猝不及不及防,温年因为惯性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办公桌边缘,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还没来得及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看见顾凛川转过了身,迈开长腿,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自己的那张办公桌走了过去。
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温年那颗已经脆弱不堪的心脏上。
温年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预测这个男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是要拿解雇协议?还是……别的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他看见顾凛川走到桌前,弯下腰,拉开了右手边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那抽屉上了锁,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银色钥匙,插进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
那声音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然后,温年就看见,顾凛川从那个抽屉的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材质的文件袋。那袋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甚至都已经微微起毛,被保存得很好,却也透着一股不愿被人触碰的陈旧气息。
男人拿着那个袋子,又一次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着温年走了回来。
温年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彻底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牛皮纸袋,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
他来了。
顾凛川走到温年面前,停下。他没有再看温年一眼,只是将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轻轻地放在了温年身旁那张小小的茶几上。
“啪嗒。”
那一声轻响,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温年的心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顾凛川便又一次沉默地转身走开,重新回到了那个属于他的、充满了掌控感的巨大办公桌后面。他坐下来,整个人都陷进了那片柔软的黑色皮革里,然后抬起手,用一种近乎于疲惫的姿态,按住了自己的眉心。
他将自己,和温年,以及那个神秘的牛皮纸袋,隔绝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温年就那么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钉在茶几上那个牛皮纸袋上,就好像那不是一个普通的袋子,而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他知道,一旦他打开它,他的人生,或许就会从此被彻底改变。
可他,却又无法抗拒那来自深渊的诱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温年都快要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一直站到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终于触碰到了那片粗糙而冰凉的牛`皮纸。
他打开了袋子上面那个老式的绕线封口。
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倒了出来。
从袋子里滑落出来的,是一叠厚厚的、装订整齐的医疗报告。
还有……几个已经空了的、贴着外文标签的白色小药瓶。
“哐啷……”
那几个小小的药瓶滚落在光洁的茶几桌面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冰冷的声响。
温年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猛地从他的心底钻了出来,然后迅速地缠上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那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拿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张报告。
那是一张A4纸大小的诊断证明。纸张的最顶端,印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国外某家顶尖医疗机构的LOGO。
而在那LOGO的下方,一行刺目的、加粗了的黑色宋体字,就那么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撞进了他的瞳孔里。
【诊断:重度感官失调性失眠症】
……
那一瞬间,温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间全部逆流而上,疯狂地涌上了他的头顶,又凶猛地撞击着他的耳膜。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嗡嗡”鸣响,像是有千万只蝉在他的颅内疯狂嘶鸣,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给彻底撕碎。
感官……失调?
失眠症?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烧红了的、带着倒刺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脑子里,然后又被毫不留情地搅动着,将他那本就已经混乱不堪的思绪,搅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浆糊。
他不相信。
他不敢相信。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行字,眼眶因为过度的震惊而睁得巨大,几乎要裂开。他一遍又一遍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反复地看着,试图从那几个冰冷的、陌生的医学术语里,找出一丝自己看错了的可能性。
可是,没有。
那白纸黑字,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残酷。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移。
下面,是一段段用更加专业的、密密麻麻的英文术语所写成的病情描述。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单词,却能清晰地辨认出其中几个他认识的、最基础的词汇。
【……对光线、声音、气味、触碰等外界刺激产生过度反应……】
【……导致长期、重度的睡眠剥夺……】
【……并伴有严重的、阵发性的神经性疼痛……】
每一个单词,每一个短语,都像一把沉重的铁锤,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了温年那颗早已不堪重负的心脏上。砸得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凛川时,他那双布满了骇人红血丝的眼睛。
他想起了无数次,他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他那总是习惯性地按压着太阳穴的动作。
也想起了……
也想起了那天晚上,那个因为剧烈的神经性头痛而蜷缩在沙发上,痛苦颤抖得几乎要失去所有尊严的男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那些反复无常的靠近,那些充满了侵略性的触碰……
原来,所有的一切,所有那些他曾经无法理解的、让他感到恐惧和愤怒的行为……
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一个……唯一合理的,却也……残酷到了极点的解释。
温年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钝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疼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手里的那张诊断报告,变得有千斤重。
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哗啦——”
他手一松,那叠厚厚的医疗报告就那么散落了一地。
白色的纸张像一群失去了生命的蝴蝶,在他脚边铺了开来。
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空壳。
脑子里,一片空白。
也就在这一片死寂的沉默中。
一个沙哑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坦诚的声音,在他的头顶,缓缓地响了起来。
“就像你看到的。”
温年猛地一颤,他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男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在那双眼睛里,他第一次,没有看到任何的冰冷和疏离。
他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和一种……卸下了所有伪装之后,**裸的,脆弱。
顾凛川看着他,那张总是紧抿着的薄唇,此刻微微地动了动。
他一字一句地,用一种近乎于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调,说出了那句将温年彻底击溃的话。
“我病了。”
“很严重。”
……
温年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那双晦暗的、仿佛盛满了无边黑夜的眼睛。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死死地堵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
在眼前这个男人那沉重得几乎能将人压垮的痛苦面前,任何的语言,都显得是那样的多余,那样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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