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东站在檐下叼着烟，沉默地望着雨帘。少顷，他把抽到底的烟屁股扔进雨里，问道：“张雪兰那边怎么说？”
他身后的黑衣人道：“张雪兰承诺最晚期限是明天下午六点，期间她不会报警。”
赵旭东眯起眼睛，笑了，“二十万，我对她已经够仁慈了，好歹亲戚一场。她那店盘了差不多这个价。再说了，他儿子不是攀上个富二代么？”
他垂头看了眼手机，“半个多小时了，差不多了吧？”
黑衣人点头，“没听到动静，要么是还在观望，要么阿良已经解决了。”
赵旭东道：“行了，直接进去吧。”
一行人摆着胜利者的姿态，不疾不徐向内走。
冷风擦过檐间墙角，发出低沉的呜咽。几人走过阻碍视线的设备，到正中心一看，俱都愣住了。赵旭东飞快走过去，把地上躺着的人翻了个面儿，阿良的脸出现在众人眼中。
“妈的，还他妈守株待兔，兔子都带着人跑了！”赵旭东勃然大怒，领着众人去追。
*
乔照和蒙曦藏在设备后面的空隙里，大气不敢喘。
好在设备后方防止设备倒塌，修筑了一层防护网，此时正好方便了他们。趁着赵旭东的人四散搜寻，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一点一点往二楼爬。
蒙曦此时比他敏捷太多，第一个爬了上去，翻进二楼走廊，又把他接上来。
乔照一落地就晃了一下，险些摔倒。蒙曦看见他不正常的脸色，眼底闪烁着担忧。乔照摇头，指了指通往直梯的那个房间，两人猫着腰偷偷挪过去。
工厂一共五层，赵旭东派了两个同伙上楼搜。那两人趁他俩爬防护网的功夫已经往更上方去了，这会听见脚步声，隐隐靠近，似乎在往下走。
乔照和蒙曦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往房间里翻。却在这时，楼下有人大喊道：“他俩在二楼！”
霎时间，楼下的、楼上的，都飞速往二楼赶。乔照有点慌，催促蒙曦越过窗户上直爬梯。
夜色很黑，蒙曦只能靠摸索。他动作还算快，手脚都在爬梯上，提醒乔照下来。
乔照刚翻出来，那伙人就冲进来了。
工厂外大雨滂沱，两人挂在直爬梯上，简直快被雨滴压下去。
工厂一楼层高很高，保守七八米。两人慢吞吞地爬，总也爬不到底，好似下方是无尽深渊。
倏地，一束强光打在乔照身上，晃得他睁不开眼睛，“看啊，他俩在这！”
“还不快追！”
有人跟着翻出来，沿着直爬梯向下；其余人则转身下楼，从楼下堵截。
手电倒是给乔照他们提供了光源，他们靠这稀薄的光亮拼命向下爬，终于到底。蒙曦牵着乔照的手就往前跑。
生死关头，乔照却还有空闲盯着蒙曦牵着他的手，心想：也算是变相地完成夙愿了。
两人在黑暗中摸不清方向，只知道玩命地跑。
跑着跑着，乔照觉得肺部空气都被一股脑地挤压了出去，简直喘不过气来，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他脑中已经混沌了，灵魂已经出离了，肉身还被蒙曦牵着机械地跑。
大雨把两人淋成了落汤鸡。身后有大灯照过来，须臾间靠近，乔照腰间一痛，被什么东西猛烈撞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扑到满是泥巴的水洼里。
“乔照！”蒙曦从地上把他拽起来，揽住他绵软的身体，颤声道：“乔照？乔照你怎么样了？”
一辆电驴从面前停下，赵旭东带着头盔，手里拿着棍子，阴冷道：“走吧。”
蒙曦戒备地盯着他。
赵旭东冷笑：“跟我犟是吧？这边这么荒凉，又狂风大雨的，无声无息死几个人，估计几个月都没人发现。”
乔照躺在蒙曦怀里一动不动。
赵旭东跟他身后的小弟下来，一人擒住一个，把两人拽开。
小弟艰难地把乔照往身上扛，这昏迷的人，死沉死沉的，地面坑洼不平，拎着乔照走得格外费劲。
刚走出几步，他就觉得身上的人动了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猛地被一脚踹翻，刚才还死气沉沉的人灵活地转身抢走了赵旭东的棍子，牢牢地打到了赵旭东头上。
赵旭东捂着头惨叫，一边的蒙曦愣了一下，紧接着加入对抗。蒙曦腿长，力气很大，几脚把赵旭东踹倒在地。两人毫不留手，几乎把全部的郁气都化作力气打出去泄愤了。
两人此时浑然忘了自己在逃跑途中。乔照高高举起棍子，挥到一半却被挡住了。等不及回头，一个拳头猛地砸过来，打到了他太阳穴上。乔照瞬时头晕目眩，靠着蒙曦才没能倒在地上。
电驴的大灯很亮，他能看到眼前是肌肉虬结、身材雄伟的大汉。那人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看数量，赵旭东带来的人都集结在这儿了。双拳难敌四手，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把两人揍得毫无还手之力，被迫拖回了工厂里面。
乔照的手脚被绑着，他感觉脑子晕晕的，耳朵轰鸣，嗓子眼儿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呼吸困难，胸口沉闷。他感觉到有人在叫他，双眼半阖，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再没有任何力气撑开眼皮。
蒙曦被绑得比他更严实，看到乔照的样子，总是平淡的一张脸慌了神，颤声道：“乔照？乔照？你怎么样？你说话啊！”
乔照胸口起伏剧烈，每呼吸一次，就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他的口鼻都在溢血，有气无力地回道：“我……听得见……”
蒙曦咬着牙对前方的人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惠林地产的独生子，如果他出事了，他家人不会放过你们！”
赵旭东也是鼻青脸肿的，闻言瞥了乔照一眼，眉头微皱，挥了挥手。他身边的人靠近乔照，伸手去检查乔照的状况。
片刻，他站起来，面色凝重，“头儿，他在发烧，口鼻出血，可能受了内伤。”
赵旭东凑过来看了眼，“嘶……这有点严重啊。”
蒙曦急促道：“快跟他叫大夫啊！”
赵旭东瞥他一眼，环着胸，慢悠悠绕着他踱步，“我哪有钱叫大夫？这不是等着你妈还钱么？这样，你再跟你妈打个电话，让她趁早的。哎，对了，这位可是惠林地产的公子，他爸不是千万资产么？你干脆让你妈找他借点，二十万对他来说就是小意思。”
“你他妈混蛋！”蒙曦少见地爆了粗口。
赵旭东当即一脚上去，踹中了他的腹部。“我混蛋？我他妈看在蒙军是亲戚的份儿上宽限他多少年了？你以为我没压力啊，啊？好声好气说话不听，非得动手。我告诉你，你能有今天，除了你那个短命的爸，废物的妈，还有你交的这个好朋友！”赵旭东指着乔照，恶狠狠道。“这个臭黄毛天天让他那些狐朋狗友在你家店门口守着，老子一靠近他就报警，太幼稚了，以为这样老子就拿你们没办法是不是？”
蒙曦一怔，偏头看向一动不动的乔照，心中五味杂陈。
赵旭东讽笑，“你也真是好命，这富豪家的公子护你跟护命根子似的，你何德何能啊？”
蒙曦垂眸不语，被绑缚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赵旭东瞥了两人一眼，玩味道：“那这样，我是不是能多拿点？你家欠的这些钱，光算利息都不止二十万，这样，你再打个电话吧，我改主意了，三十万，”他伸出三根手指。“三十万，是你一个人的价格，你妈交了赎金，你可以走；但如果你妈想把你们两个都赎走，就拿八十万来。”
蒙曦胸口剧烈起伏，被气得手抖，咬牙道：“你搞清楚，他跟我不一样，你敢绑他要赎金，是真不要命了吗？”
赵旭东哈哈大笑，“我可不想绑他，他自己闯进来的，啧，单枪匹马跑来救人，你俩感情可真深厚啊。你也搞清楚点，是你连累他了，他本来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变成这样。你也少废话，他现在出气多进气少了，电话给你，你要还不打，就等着看他死在你面前吧。”
蒙曦泛着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乔照，直至看见他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最后，蒙曦呼出一口气，哑声道：“把电话给我。”
这是他被绑架以来跟他妈打的第二通电话。他竭力保持镇静，声音平稳地告诉他妈去求助惠林地产的董事长。
打完电话以后，赵旭东没再纠缠他，自去找个地方歇着了。
开始打雷了。轰隆的雷声让整个工厂跟着震颤，好似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闪电像银龙一样，光芒从窗口划进来，映得乔照的脸色煞白煞白的。
蒙曦双手被固定在设备架上，他费力地挪动，才终于贴近乔照。他是坐姿，身体又硬，得竭力地弯下腰，才能把脸贴近乔照的额头。
很滚烫。
蒙曦嗫嚅道：“乔照，乔照，你听得见吗？你醒醒……”
他的脑中混乱一片，绑在身后的手抖个不停。电光划过他面无表情的脸，苍白、不安而诡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