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素簌信步行至听雨院,眼前景色一如往昔,她心里涌上一丝怅然。
下次她再来此处,又会是何时?
“姑娘,咱们便进去?”玥青轻声提醒道。
明素簌闻言,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迈入院门。
屋内被下人日日清扫,整洁如昔,仿佛她一直在此居住。
明素簌熟门熟路地行至案几,找出宣纸。清越与玥青立即上前,为她磨墨侍奉。
这起贪污案,查了将近两月,仍未彻底破获。婚前,她已闻得风声,工部侍郎被捕,可由于赃银迟迟未被寻到,太子等人便怀疑仍有同谋。
这一个月,太子带人严查工部各官员,却一无所获。案情陷入僵局,赃银究竟流向何处,潜在同谋究竟有谁?
这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仍让人毫无头绪。
不过,蔺昭淮剑走偏锋,他不似太子一般严查工部、六部官员。
他广撒网,将朝中稍有实权的,都暗里探查一番。
与他相熟的文官集团,已被查得七七八八,眼下只剩勋贵功臣。
明素簌回忆起朝中关系脉络,提笔写下不少人名。
安国公、卫国公、博远侯、平阳侯……
这些人,有不少皆是她儿时喊着叔叔伯伯的长辈。
对不住了。不过,明素簌自觉,他们应当做不出这些劳民伤财的贪污之事。
她理好思绪,正欲搁笔,却忽觉她忘了什么。
她与蔺昭淮……自始至终都遗漏了一类人。
这些人贪污起来,也很是容易。
她心念一动,将这些人纳入宴会备查名单。手中毫笔不停挥动,一行行娟秀字迹出现在素白的卷帙上。
恍惚之间,已至午时。
“姑娘,该去用午膳了。”
玥青见明素簌方搁下笔,便立即出声提醒,观眼下时辰,恐怕国公爷与姑爷已在正厅等侯着了。
明素簌收拾好几张宣纸,回复道:“稍等,待我将这些烧了。”
清越闻言,立即去寻火盆。
不过多时,盆中跃跃火光渐熄,那份名单已成灰烬,可其上每个字,皆印在明素簌心里。
她拍了拍身上些微灰尘,带着丫鬟离开听雨院。
明素簌踏入正厅,便见蔺昭淮正与他爹商议朝事。
靖国公面色泛着兴奋,显然说了许久,而且还溢着一丝笑意。他对这个女婿很满意。
正儿八经的明家世子却被冷落在一旁。明素简听不懂这些,只能尴尬地四处张望。
他抬眸见到明素簌,便如看见救星一般,直直地向她打手势,招呼她过来。
明素簌忍住笑意,向父亲见礼:“见过父亲,女儿来迟了。”
“不迟不迟,”明怀钺难得热情地招手,“快快落座。”
蔺昭淮很是识趣,他闻言,轻轻拉开身旁的座椅,向明素簌笑道:“夫人请坐。”
这真是一对璧人,靖国公心满意足。方才整整一上午,他与蔺昭淮言及不少朝中政事,他均有独到见解,精辟犀利,甚至胜于不少朝中骨干。
明怀钺最是欣赏这般人物了,有实才,有主见,而且还如此年轻。他女儿眼光着实不错。
菜已上齐,众人动筷。
明素簌不作声,实际在观察蔺昭淮。他倒是看碟下菜,专挑她爹喜好表现,如今看上去,比明素简这个亲儿子还得她爹喜爱。
“夫人尝尝这个。”蔺昭淮给她夹菜。
“……多谢,”明素簌顿了顿,补一句,“夫君。”
她默默吃着,心中腹诽:蔺昭淮莫不是待她先吃,自己才会吃这道菜吧。
随后,她惊觉,果然如此。
蔺昭淮习惯于夹他们用过的菜,还专挑口味淡的。
他行事这般警惕,怕不是以前被人下过毒。
应该不至于吧……
明素簌怀着这些心思,沉默地用膳。
然而,她注意到她爹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她,目光愈发锐利。
知父莫若女,明素簌心知她爹在指示何事。
不就是……互相夹菜。
她执筷之手微动,挑一道淡味的清蒸鲈鱼,夹了两筷子到蔺昭淮碗里:“夫君请慢用。”
随后,她果然见到靖国公满意地微微颔首。
才短短一上午,儿子不亲也就罢了,连女儿也不如这个女婿么?
明素簌不敢直接开口,她与明素简同病相怜地对视一眼,便继续用完饭食。
午膳将尽,沉默的正厅又渐渐活跃了。
明素簌可不似明素简那般胸无点墨,她很快便插入靖国公与蔺昭淮的话题。只余明素简一人幽怨地盯着他们三人。
得主子吩咐后,丫鬟小厮们步入正厅,收拾桌面。
而明素簌与蔺昭淮也告辞了。
两人再次牵手出府,直到他们进入马车。
门帘一关,他们紧握的手,即刻分开。
不似方才在靖国府,眼下明素簌已然正经神色。
她将自己在听雨院的思路告知蔺昭淮:“今日上午,我已拟定好一些人员,只待赏菊宴上,试探他们的家眷。”
“辛苦夫人了,”蔺昭淮倒是一如方才,荡漾着笑意,但不达眼底,“此事你尽力而为便好,不必强求结果。”
那可不行,她不只是想查这案子,她更想借机了解文武百官,看看他们谁有谋逆之心,谁有谋反成功的可能。
明素簌摆摆手,坚定道:“我行事一向追求结果,如何会想让事情无疾而终?”
她观蔺昭淮并无否决之态,便继续道:“趁这些天,你休婚假,何不多给我讲讲朝堂之事,也便于我宴会上行事。”
“既然夫人心意已决,那我有何不应?”蔺昭淮答应了。
“多谢了。”
言毕,明素簌闭目养神。
不知是他们今日拉了许久的手,还是蔺昭淮总给人一种人畜无害之感,亦或是她今日起得早,且未睡午觉。
反正,明素簌无意识放下了警惕。
她闭眼,逐渐陷入意识朦胧之中。
她睡着了。
蔺昭淮正看着公文,忽感左肩沉重。他毫不意外地侧眸看去,果然是明素簌近在咫尺的墨发。
蔺昭淮与明素簌共同生活三日,也知晓她的一些习惯。
譬如,每日的午觉是雷打不动的。
离开靖国府时,她便有些困倦之态,方才她开始闭目养神时,他便预料到她要补午觉了。
方才她已睡得东倒西歪,眼下身子向右一歪,已紧紧靠着他睡着了。
她似乎无意识感知此处有所倚靠,便放松身子,彻底靠在他肩膀上了。
左肩被她靠着,公文是看不成了。
蔺昭淮放下卷帙,掀开窗牖,询问马车外的随从:“还需几时才回府?”
“约莫一炷香。”
蔺昭淮放下窗帘,忽略外面一众随从、丫鬟惊讶探究的目光。
既然离府不远,那便让她靠着。不知她醒来,究竟是何种神情。
蔺昭淮不再翻阅卷帙,他伸出右手,将系于腰间的香囊解下,拿到眼前端详。
这真是她亲手缝制?
香囊内幽香四溢,锦缎柔顺光滑,应是用料不凡。其上绣着鸳鸯戏水图,煞是精致。
只是,精美绣面上突增一怪异之物,似是白圈,但又没那么圆。他琢磨许久,才隐约推测出这是圆月。
他大概知晓这香囊上,哪些才是她的真迹了。
忽然,马车外传来随从提醒之声:“主子,快到府邸了。”
您看何时喊醒夫人?
蔺昭淮唇角微勾,出声打破马车内的宁静:“夫人,还不醒么?那为夫只好将你落在车上了。”
其实在此之前,明素簌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不久前,她意识渐渐回笼后,惊觉自己竟靠着蔺昭淮肩膀,不知睡了多久。
她心中大窘,却不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起来,还不会受到蔺昭淮的嘲笑。
于是,她便暂时闭眼装睡,继续倚着他。
未曾想,这样靠着还挺舒服……明素簌内心窘态被这舒适睡姿给冲淡了不少。
可眼下蔺昭淮喊她,那便不得不起了。
明素簌战略性地打着哈欠,故作困意道:“我们这是……到了?那我先行一步。”
她未等蔺昭淮回应,立即起身,下了马车,颇有落荒而逃之意。
仿若她压根不知晓,自己靠着蔺昭淮睡了一路。
“……”
蔺昭淮揉了揉酸痛的左肩,收拾好马车内公文,也随之下去。
她连声谢谢,抑或是抱歉,都不言么?
不过,他分明看见她泛红的耳朵。
在她靠着自己入睡后不久,便是如此了。一直到回府,她假意睡醒,那耳朵更显嫣红。
按她那性子,为这等窘迫之事当面言谢或道歉,恐怕比登天还难。
蔺昭淮稳步进入府门,步入书房,继续处理公文。
以及……等候明素簌到来。
为着不久后的赏菊宴,她定还会来寻他,可能要不了一个下午,她就面色如常,若无其事地来他这儿了。
到那时,他再拿今日马车之事,好生逗她两句。有些事,她暂时逃过了,他也会让她逃不过。
日光自中天渐渐倾斜,在纸张轻微翻动间,午后时光悄然流逝。不觉已是黄昏日暮之时。
蔺昭淮耐心十足,他正在将处理好的文件分门别类。
此时明素簌早已睡完午觉,恐怕要不了多久——
“咚、咚……”
几声延宕的敲门声自书房外传来。
一般只有门外之人心中迟疑,才会如此犹豫不决地敲门。
“夫人请进。”
蔺昭淮合书,琥珀色眸中,隐有玩味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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