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朝暮诶,大明星,还是影后。”
“可惜了,这都躺这儿小半年了。”
两个护士悄声讨论,蹑手蹑脚走出了特护病房。
……
洁白明亮的屋子里,窗帘随微风轻轻飘动。午后的阳光透过纱质窗帘照到病床上的人的脸上。
苍白的脸上,一对睫毛似乎在轻轻颤抖,扫下一层淡淡的灰青色阴影,将这个女人衬的更加憔悴不堪。
门锁落下的一瞬,冬朝暮缓缓睁开了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力气,她躺在床上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空旷而漆黑的一对眼睛,像干涸的土地,毫无生机。
病房里一片死寂,她突然的苏醒,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为什么不让她再睡一会儿。好累……她不愿再回到过去,过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午后的阳光并不温暖,反而刺眼。
巡房护士收敛笑意继续往下一个病房走。忽然,一群男人横冲直撞的从楼梯上来,表情阴冷,眼底透着怒火。
走廊里的病人和家属皆退到一边,以一种沉默的态度旁观。有眼力见的人早早退到一边,给这群来者不善的人让出一条路。
护士们吓了一跳,反应极快地冲上前询问:“先生,您——”
话音未落,那群男人里最高挑俊朗的一个已无视她们,闯进了病房。
“……”
空旷的病房大到能打羽毛球。一个躺着,一个站着,隔着最遥远的距离,两双漂亮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撞在一起。
护士们已经退出门外,并不敢多事。这里的人没一个她们惹得起的,爱八卦的耳朵却已早早竖起。只听里面传出男人沉且涩的声音:“……你醒的倒是快。”
病床上的冬朝暮无力地扯动了下嘴唇,似乎在回应他,但目光早已偏离,看向了窗外。
“……”男人咬着后槽牙,攥紧了拳头走近床边。他身上的风衣卷动着屋内的风,大步流星过来时的模样像是要掐死她。
被护士喊来的副院长匆匆赶到,见到门口站着的其中一位,嘴巴不自觉微微张大,又探进头看见里面的背影,心中更是一惊。
“谢……”
门口那人比了个手势,副院长的话生生吞在了肚子里。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冬朝暮慢慢转过头,在脚步进一步前盯住了来人。半晌,嘴角才浮起一丝笑容,说:“你来的也很快……好久不见了,谢让。”
谢让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的俯视她。那只骨节分明,白皙有力的手上,绷起一条条血管。那只攥紧的拳头,从始至终没有松开。
冬朝暮的视线从上面缓缓移开,静静注视着那张许久未见的脸,依旧是瘦削立体,矜贵倨傲的气质是娱乐圈任何一个男明星都比不上的。
只是,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此时的谢让沉默不语,眼眶却红的像要将她生吞活剥。那目光极其刻骨,仿佛要将她彻底钉牢在床上。
“痛吧?朝暮。”他生硬地发问。
冬朝暮笑。
“真是……活该。”
如果诅咒成真,谢让深入骨髓的痛恨足以让她死在千回百转,像迷雾似的梦里。
谢让一字一句的话从齿缝间蹦出,咬牙切齿地说出口,只他自己清楚每一个字都是如此困难,甚至费劲了全部力气。
可这还不够。
“躺了这么久,现在后悔了没有。”
谢让狠狠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因为床上的人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没有。”
谢让冷笑了一声,他笑自己居然到这时候还渴望这女人能承认错误。
“没后悔就好,”他拔高了声音,“你最好也别后悔你现在说的话——拿来!”
谢让伸出手,门口的那人将文件交到他手里,而后快步带人退出去。八卦的人群匆匆散去不敢多停。
那沓厚厚的文件被狠拽下来,像雪花一样飘落在被子上。谢让捏着文件壳,冷声说:“知道你这么会安排,当初的CFO就给你坐了……遗书,这么想死当初还来接什么电影补拍,是想我感谢你吗!”
朝暮静静盯着床铺上散落的文件,目光仿佛一潭死水,谢让的一番话唤醒了她深陷的记忆。
她随手拿起一份,A4纸厚厚一沓压弯了她的手腕。久病沉睡的人努力用力气坐起,注视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目光却温柔的仿佛在看前世的恋人,哪怕头痛欲裂。
遗书……她笑了下。是啊,她偷偷准备了一份遗书,将自己所有财产分成几部分,她手上拿的这份,就是捐给山区贫困儿童的礼物——整整五千万。
光影被玻璃切割成几何形状,像几片金黄色的麦田,不均匀的分布在纸面上。光滑柔软的纸上,映照出她颤抖的睫毛,也将指节悄悄绷紧的状态暴露无遗。
谢让将一切收进眼底,心中如万千刀绞,嘴上却是冷冰冰毫无一丝感情,像他昔年对待所有人那般,难见一份温柔的色彩。
“谢谢你,”冬朝暮放下手里的文件,缓缓抬起眼帘,眼底盛着一分温柔的光,“还有,对不起。”
谢让眼眶愈发红了,他沉着声音说:“用不着。既然都想死了,我还要一个死人的道歉干什么。”
他喉咙发紧,用尽全身力气才忍着颤抖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后,谢让仰了仰头,忽然笑了下。
“你真是会演,难怪,难怪能拿影后,”顿了顿,他又说,“早那么想离开我,还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我是跪着求你了吗!写遗书……你真可以。”
谢让浑身血液冷得彻底,仿佛灵魂和身体已经分离一样。他那么深深注视着她,话说的发狠,床上的人却视若无睹,只是靠在那里,像看一个胡闹的孩子一样,轻轻地笑着:“我还是第一次看你发脾气。”
“谢让,”朝暮笑着,歪了歪头问他,“既然你这么恨我,那我要死了,你不是该和我一样开心吗?”
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一个看穿生死的圣人。
谢让牙关咬紧,目光像是要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他闭了闭眼,冷笑一声:“我是高兴,你没如愿,外面多少人巴不得你死,等着在媒体面前流下一滴鳄鱼的眼泪。”
朝暮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唇角弯了弯:“至少你不用。毕竟……”她顿了下,“我们从来没有什么关系可以披露。”
再难听的话语她都说得出。谢让袖口下的拳头攥到骨节喀喀作响,青筋暴起一片。
什么狗屁媒体,为了造声势什么丧尽天良的话都说得出来。业内盛评“雾一样的眼睛”“眼底藏着温柔”这样的话语,在此刻丝毫不见,反而倒油的营销号说的“精明刻薄”一词体现的淋漓尽致。谢让喉结上下滚了滚,里面却像有刀片似的,苦涩的血腥味溢在嗓子眼儿,令人一句话都说不出。
再山盟海誓的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
更何况,他和朝暮连保质期都没有。
谢让只笑自己太蠢,当初信了她信口胡说毫不脸红的话,蠢到相信她后来的每一句话,竟然毫不怀疑。直到一封遗书毫无预兆地向他抛来,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
还他妈是被人告诉:你被耍了!
谢让沉默的站在那里,朝暮忽然向他发问:“谢让,你看在我们相识这么久的份上,放过我吧。也放过你,好吗?”
她温柔轻缓的声音,像江南阴濛濛的细雨,一滴一滴落下,刮的人血肉模糊,她却浑然不知。
谢让浑身的血液一遍遍被她的话语冲刷,恨不得现在就把人从床上拎起来宰一顿。他僵立在那里,目光被定格到干涩。
一秒,
两秒。
……
五秒之后,在朝暮毫无波澜的注视下,他一字一顿地咬牙说道:“不、好。”
谢让的表现,像一个听不懂话的孩子,总是幼稚又任性,自私又冷漠,他总是让她停留,总是让她再待一会儿。一次又一次,本就短暂的时光流逝于他毫不知情的生活里。
像是料到他这个反应,朝暮的表情也丝毫不意外。她理智而冷漠地笑了笑,收拾起床上的文件。一份两份,她的财产分出去很多,遗书却只有寥寥几封。只因为,她这一辈子认识的人太多,也太少。
等到文件收到手里,朝暮将厚厚一沓都放在床角。
“你不走,是等着我把当年的故事讲给你听吗?”
她冷漠地笑着,里面藏尽了无限的嘲讽。
特护病房充斥着冷冰冰的仪器,房间却丝毫没有任何刺鼻气味,一切该有的都有,大门开了就是客厅,经过走廊就是卧室。门缝再次合上之前,门口的人都向里确认了一眼,以保无虞。
谁知,在第三次看向屋内时,病房的门忽然打开,里面男人传出怒吼的声音:“给我进来个人!”
为首一人迅速冲进屋,其他几个稀稀落落紧跟其后。看见谢让一只手上滴滴答答淌出血,整个人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腹部踉跄着往外走。
来人向屋内看了一眼,被谢让呵斥一声:“看什么!”
“您这……这怎么搞的。”一向机敏的江言都弄不清楚状况了。
“丫的,”谢让低声痛骂一声,江言却分不清他是怒是笑,这样似笑非笑的时刻总在他和朝暮之间出现,“把这房子给我看死了,谁都不准放进来!”
江言连连应声,慌乱着止血:“是,是……”
病房里的朝暮,早已无声地闭上了眼,唇边留着一抹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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