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
全国最大的会展中心在十一月迎来了一场巨大的婚礼,场会布置的如梦似幻,倒挂的紫荆花布满天空,纯洁的白色礼堂仿佛仙境。
冬朝暮坐在杂乱无章的化妆桌前,神情如一潭死水。化妆师飞速干练地往她脸上上妆。
“我说你能不能笑一下,一会儿媒体拍到还以为是办丧。”说完,经纪人柏涵连连呸了三下。
坐在那里的冬朝暮仍是不给一点反应,只是缓慢睁眼,看着镜子里的她,说:“又不是我的婚礼。”
婚礼是沈佳佳的。
竞争对手的事情朝暮一向不愿意参与,尤其是这种跟自己半毛钱关系没有的婚礼。反倒是公司催了又催,终于把她从国外催回来。
三个月前,冬朝暮主演的电影《见君川》拍摄中断,她抽空回了趟家,出了国。
她本打算在外头逍遥一阵子,没成想,沈佳佳突然结婚,声势浩大,请了大半个娱乐圈。听说男方是个富商,沈佳佳软磨硬泡终于登堂入室,只是被要求婚后不得再拍戏,偃旗息鼓一阵子,沈佳佳同意了。
结婚的消息一炸出来,大半个粉圈都疯了。当时沈佳佳正和圈内一个影帝拍戏,两人的CP炒的火热,消息来的猝不及防,连两人正在拍摄的电影《不问黄粱》官博下面的评论区都被攻占的彻底。可富商并没交钱了事,还是让沈佳佳继续拍摄。
可又说回来,朝暮连对象都没有,还结婚?可笑。
她心中一阵腹诽,终于等到妆造完事,助理扶她起身去换礼服。
这种媒体大肆作文章的场合,柏涵精准把控,挑了条中规中矩但突出特点的礼服。一袭水蓝色荷叶袖长裙,整个人飘飘欲仙却不喧宾夺主,柏涵暗暗感叹:果真是上镜。
不仅是衣服,人更是。
还没等出门,朝暮忽然刹住脚步,冷不丁回头。周围几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乱糟糟的桌上有一个东西——是条项链。
这项链在她们这些人眼里就是很平常的玩意儿。既不是珍珠翡翠,也不是金银宝石,反倒是一个浅金色的浑圆珠子穿在黑绳子上头,在灯光下能看到里面有三道水波纹似的线条。可一眼看去平平无奇,毫不值钱。
不等旁人上前,朝暮先把项链拿起。
柏涵问:“你这都戴项链了,这个放我这儿?”
朝暮沉默看着项链良久,摇摇头,垂眸将绳子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白皙而瘦的手腕被黑色的绳结缠绕,两色对比,竟有种别样的美感。
只是朝暮太瘦,项链缠上去后两圈太松三圈太紧,珠子在手腕上垂着,里面的三道水波纹看上去竟像流动的河流一样。
等不及再调整,负责的工作人员已经来提醒,朝暮被柏涵拉着出去。
-
婚礼现场有一处供宾客拍照的场地。
等到朝暮的时候,她提着裙摆上前。不似其他明星有伴儿,她走各种红毯向来是孤零零一人。为着这个,网友们还给她封了个“雾都孤儿”的称号。
这种诨名有点意思。柏涵是气煞我也,朝暮是笑而不语。
水蓝色长裙在镜头前仿佛会发光一般,身上的钻石项链稍作点缀,便将整个人展现的神采奕奕,全然不似刚回国时那样精神不振,昏昏欲睡般。
“朝暮,看这里。”
“看我这里,挥手。”
……
一众媒体们纷纷将大炮对准她。冬朝暮的出席为整个网媒以及纸媒界都能带来巨大的反响。标题就是“一笑泯恩仇”“冬朝暮参加沈佳佳婚礼,真相竟是……”
两个人都是拿过影后的青年演员,本来就势均力敌。现在其中一人结婚隐退,一人却绯闻不断。虽乍一看形势明朗,实则却是难分高下。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朝暮赶紧随着柏涵往席间走。一路上不是弯腰就是点头,实在是这位富商人脉颇广,请来了太多大导演、编剧和制片人,不少人都得给面子。
“你不社交,你没靠山,就得这样。”这是柏涵最常对她说的一句话。
等到落座,朝暮整理了一下裙摆,才抬起头,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这一桌,坐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
虽说都是前同事,但也不至于把她安排在这种位置吧。朝暮心中一阵感慨,最终告诉自己:拍戏是拍戏,现实是现实,放平心态放平心态。
为掩饰自己的不安,她正想翻出手机,突然一个服务员路过,似乎是被人撞了下,他手里的托盘一歪,整杯红葡萄酒洋洋洒洒倒在了她的裙子上——
朝暮猝然起身。
玻璃杯转眼间砸到地面,竟在丝丝缕缕的交谈声中显得尤为刺耳。
这动静不算小,不少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最先出声的是察觉情况的助理小宁,她匆匆跑来,脸都白了。朝暮扫去一眼,发现那服务员的脸色也没好多少。
小宁都傻了:“姐……”她又转头,一眼锁定服务员:“你怎么做事的。”
注意到有镜头,朝暮按住她,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去处理一下,”朝暮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注意到不远处看好戏的某人。
“……他妈的。”朝暮心里嘀咕,抬脚往洗手间方向走去。
温柔的灯光下,男人穿着意大利定制黑色西装,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举着香槟,微笑唇浅浅翘起,释出一丝淡漠的微笑。寒暄两句后,他目光稍稍一偏,往一个背影望去。
场会缱绻的音乐隐约飘进来。
洗手间的装饰也用了紫藤花点缀,朝暮站在大理石洗手台边,正拿着纸巾清洗,突然闯进一个声音“等一下!”。
人未至声先到。小宁一路小跑上来,喘着气道:“不、不行!你那裙子不能沾水!”
朝暮愣住,手里握着的纸巾就在眼前,一滴水“啪嗒”一声掉在了裙子上。
朝暮:“……”
小宁:“…………”
一片寂静无声。
空荡荡的洗手间,忽然传来一段“哗啦啦”冲水声,朝暮干脆道:“算了,先出去吧。”她往外走。
余光瞥见有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晃过,朝暮下意识看了眼,当即身形一僵。
男人刚从洗手间出来,似乎刚挂完电话,正把手机放回西服内侧口袋。看见她,神色闲散,目光缓缓下落。
朝暮记得,距离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年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三年时间,彼此都有了新的生活,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大老板,身边的莺莺燕燕哪是数的过来的。朝暮干脆装作不认识,硬着头皮往外走。
高跟鞋在空旷的空间回荡,一下一下敲在地面,和她心口的跳动仿佛正在重合。
哪怕不看,那张脸也早已印在了她的脑海深处。只要稍加提醒,就能掀开结痂已久的伤疤,看到血淋淋的伤口。
朝暮在远处缱绻柔情的音乐中恍了神。
莫名想起她和谢让分开前的最后一晚,夜凉如水。
浓雾弥漫,满地狼藉。宽敞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灯,竟显得狭小无比,令人窒息。
少年发梢和眼睫沾染了外头的湿气,一双漆黑桀骜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垂然。
他们两个人面对着面,却都不敢看对方。
只在一阵良久的沉默后,谢让最先败下,声音沙哑着问她:“朝暮。”
“你一定要这样?”
朝暮不记得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身上的血液冷却飞速下落,垂眸回答:“我们,就这样吧。”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他往前走了一步。
朝暮没敢动。
越来越近。
即将从她身旁过去时。
“咳。”他站定脚步,若有似无往她身后看去。
朝暮下意识抬起头。
谢让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一张瘦削立体的脸,肤色白皙的像是常年不见太阳,且身上那种矜贵倨傲的气质是任何一个男明星都比不过的。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会旁人的寒暄搭讪,偶尔回应,淡漠疏离。谢让很擅长掌握这种距离感。
但朝暮不擅长。
她看得太明显,似乎想反复确认告诉自己不是他。不过两秒,那双眼睛便毫无预兆地看了过来。
视线定格两秒。
朝暮忽然止住了呼吸。谢让的目光深邃、直白,而又意味不明。
他在看自己。
朝暮咻地转过了头,目光平移匆忙,回头道:“小宁,我们走。”
小宁刚要有所动作,只听谢让开口,语调闲散,有一丝懒洋洋的感觉:
“跟我来。”
朝暮没动。
身后的小宁也不确定地看着他。
谢让仍然没动,垂睫盯着她裙边,几秒后,他才缓缓抬眸,与那两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对上。
“站着干嘛,不救你这裙子了?”他说。
—
谢让领她到了一片没人的藏酒区,侍应生恭敬地问候:“谢先生。”
谢让微微颔首:“麻烦取一瓶常温的白葡萄酒给我。”
“好的。”
朝暮这才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
但太多年没见,她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顺着折射的玻璃光望了眼,谢让冷削淡漠的眉眼加深了几分,眼下有一片浅浅的乌青。
小宁忽然在身后扯了她一下。
她低声问:“姐,你们认识?”
朝暮愣了下,随即摇头:“不认识。”
小宁信以为真:“那他是要干嘛啊?这边……好像有点冷。”
说完,谢让扫去一眼,没有说话。
朝暮笑了笑说:“没事儿。他一会儿就帮我把酒渍洗掉了。”
“哦哦……”
侍应生把酒送到,谢让倒了半杯,目光从她身上略过。
而后,他淡声说:“放心,我不干杀人藏尸的事儿。”
朝暮:“……”
侍应生“………”
小宁:“…………!!”
说完,谢让晃了晃手里的半杯酒,在众目睽睽下,单膝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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