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月,再回忆起之前的婚礼,仍觉得像梦似的。
冬朝暮靠在保姆车的后座上,眼神放空。一条洁白的耳机线连接着手机一端,儿童故事在耳边轻轻响起。
“雪人妈妈很晚才赶回了家,她悄悄推开门,看见自己的两个雪人宝宝安静地睡着了……”
“很快,雪人妈妈回到房间,看到雪人宝宝做的两个蛋糕,心里很开心。她想……”
这种幼稚的童话故事,朝暮很喜欢听。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像大提琴奏出的音,冬日泠泠清泉撞击岩石般的干净清透,令人听的昏昏入睡。
忽然,身旁的人忽然拍了拍她:“朝暮,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朝暮摘下耳机,看了眼平板上图片,刚亮起的眸子瞬息沉了下去。
她摇摇头:“不是这个。”
柏涵无声息地叹了声:“那项链谁送的?重要吗?”
上次在宴会上,她被迫充当谢让的女伴,全程如木头人一样听着谢让跟人闲聊。
“这位是科影的太子爷,你认识……这是朝暮。”
那男人冲她微微一笑,朝暮上前跟他握了握手,就被谢让搂着腰去了旁边。
谢让一会儿介绍一个老板给她,一会儿介绍一个合作伙伴给她。整个晚上下来她都迷迷糊糊,困的不行。
直到整场婚礼彻底结束,朝暮才彻底放松下来。等柏涵来接的空当,偷偷找了个地方脱鞋坐着。
那个时候,谢让还被拉着说话,直到把那对老夫妻送走,才终于有空过来看她。
他将西服扣子解开,把衣服拎在手上。水晶吊灯的暖光银河般倾洒下来,在他漆黑的眉眼上留下一层柔光。
朝暮远远望着,心思飘忽,忘了站起来。等反应过来时,谢让已走到了身前,身高腿长,她不得不抬头仰望。一时间,还有些刺眼。
谢让单手插着兜,垂眼看着她,一手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闲闲地问道:“跟这儿干嘛。”
朝暮撇撇嘴:“累,站不动了。”
男人发出轻蔑的一声笑。
“就这点儿能耐?”谢让嘴角弯着,微笑唇在朝暮的视角里莫名成一个温柔的弧度,“下次要你作伴儿,还得给你准备个轮椅。”
他说话总是这样欠揍。
朝暮不去理他,正好手机响了,她看了眼后,整理好衣服准备起身。
不料,她又一个屁墩儿重重地摔了回去。
这场面太过尴尬,朝暮还没来得及难堪的脸红,谢让的冷笑就如一记重锤,将她哐哐钉在了椅子上头。
正无措之时,眼前忽然摊开一只宽大修长的手,指尖勾了勾,谢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
闻声,朝暮抬起头,看见谢让身长玉立站在那里,等着她回应。
“不用。”她说。
“那你跟这儿坐着吧。”
“嗯。”
谢让沉默了片刻,将手收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小宁和柏涵一同来接她,朝暮才算得救,可起身的一瞬还是疼的喊了一声。
小宁微皱了皱眉,扶紧了她的手臂:“姐,你这怎么搞的。”
朝暮不忍回想,半晌,答了句:“站军姿了。”
等她发现项链没了,还是三天之后。
车里,包里,甚至还回婚礼场地都找了一遍,她反复寻找,可最后还是没找到。
无奈之下,她把事情交付给柏涵,请她帮忙找一找。可这一找才知道,这东西市面上根本没有,相似的没质感,有质感的不是那个。翻来覆去说白了,朝暮就是想要那个丢了的。
如她所言:“那是独一无二的。”
车里,传来了柏涵悠长哀怨的一声叹息。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了机场外。晚上七点,朝暮到达苏渝市中心的广告拍摄地。按计划,她晚上有两个物料拍摄和两个广告拍摄。
休息期间,朝暮接过咖啡,半糖半奶的咖啡香气浓郁,捂在手里很暖和。小宁看着手机说了句:“今晚十点有烟火秀诶,姐,你要不要去看。”
朝暮看了眼手机界面。
苏渝市这几年开办了烟火秀,请了不少烟花设计大师。最近元旦刚过一周,正好是承前启后的好日子,眼看着就到春节了。
“十点……”朝暮侧头问,“那会儿能拍完吗?”
小宁讪讪一笑:“不确定。”
朝暮也笑。她喝了一口热咖啡,点点头,说:“给你提前放假,拍完下个你就去占位置吧。”
“太好了姐!”小宁哭着扑上去抱她,朝暮吓得连忙举起咖啡,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听小宁扬声道,“姐我爱你!”
“嗯,”朝暮轻轻笑了笑,“下次记得少糖少奶。”
“嗯嗯嗯……”
如小宁所料,今晚的拍摄已经远远超过十点。虽然一众工作人员也很感兴趣,却因为工作不得不放弃,转而快点收拾东西回家睡觉。
朝暮穿上大衣,喝了口凉掉的咖啡,找柏涵拿了酒店房卡,独自乘车去星海广场。
一路过去,星海广场的变化巨大实在令朝暮瞠目。想起从前她在这里念书,每每放学都会看到那个又老又破的广场。不曾想,转眼间,它也和她一起长大了。
“姑娘是苏渝哪里的?”司机师傅看着后视镜问了一句,忍不住夸赞,“长得真漂亮。”
朝暮心想:我带着口罩您也能看出来好看?
可她还是乖乖巧巧地回答:“不是,我是北桉人,来这边工作。”
司机憨憨地笑了笑,点头说:“那来看烟花的吧,这几周都有,一直到一月十七那天,会有最盛大的烟火秀。”
“是吗……”
“是啊。要我说这大公司就是有钱,年年一月十七都在这边放一千多万的烟花。”他侧侧头指给她看,“就在星海广场周围,一直到风川大楼,那一整片都是放烟花的。”
司机兴致盎然跟她这个外地人讲述烟火秀的故事,朝暮断断续续回了几句话,倒把师傅弄的兴致索然,干脆不说了,车内重新恢复一片静谧。
朝暮转头,沉默地看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火……一月十七吗?
她垂着眼眸,外面世界的灯火琉璃斑驳地落在她的长发与睫毛上,世界悄无声息的倒退,随着那一声叹息而模糊。
付钱下车后,朝暮站在路口望着眼前。
一波一波的人群往围栏边涌,目测大概得有几千人。这感觉像春运,还像过年前去超市买年货,热闹喧嚣,烟火未至,烟火气却十足。
朝暮拢了拢衣服,双手插在兜里,心里有种“来都来了”的冲动,驱使着她往人堆里钻。
纵使柏涵已经往她手机发了无数条短信,让她保护好自己的**和人身安全,不要被人认出来……但她一条都没看到。
朝暮已经被挤进了人群里。
“那个好看,拍那个!”
“快快快,那边有地方!”
“拽紧我啊……”
……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喜悦混杂着兴奋,她孤寂地穿梭其间,一时间兴致寥寥。
耳边,已经再次传来一阵阵的欢呼声。
朝暮索性立在原地,仰头望着夜色里绚烂的烟火。金色炸开后是一簇簇的蓝色,光芒四射,如一阵星风吹落,迎接下一波烟火。
这实在太美,对一个前摄影师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
朝暮拿出手机,对准拍摄,将美好的一瞬记录下来时,她眼睛弯弯,盛满了笑意。
“诶——”
镜头忽然一晃,匆忙间,耳边传来一个女生的抱歉:“对不起美女。”
“帅哥,不好意思,撞到你女朋友了。”
朝暮还未来得及张口,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没事。”
声带振动的频率太熟悉,沙哑的尾音像是砂纸擦过玻璃瓶口。她在慌乱中目光一瞥,看到那只熟悉的手,骨节分明,匀称修长,定在空中隔着一些距离。不过几秒,便放了下去。
一簇簇天边的烟火噼里啪啦地炸开,后颈绒毛立起的瞬间,人群爆发出尖叫声。
右肩被人狠撞了一下,朝暮踉跄着后退,烟花再次炸开的瞬间,那个声音切开喧嚣:“小心。”朝暮猝然回头。
他……他怎么也在这?
夜色下,谢让一袭黑色大衣,领口露出雪白的衬衣领子,黑色口罩上有一双漆黑桀骜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朝暮一下愣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世界飘渺空灵,像猛烈的潮水极速倒退,将心口堵住无法呼吸。
那时的情形一如当年。其实记忆总是先侵蚀最先放下的那个人,但很可惜,朝暮是个记忆力极强的人。
海风莫名吹的人发抖,陡然间,她突然打了个喷嚏,人低下了头。
那一瞬,檀香裹挟着冷风灌入鼻腔,像是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好巧不巧,后面的人没看到谢让的身边有个她,还一个劲儿往前凑,要去看那湖心岛的烟花。突然冲上来的人群,让朝暮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谢让下颌微敛,双手插在兜里,垂眸看她。
一个毛茸茸的头顶,还有个旋儿。还不待她起身,就听见谢让已对那男人说:“哥们儿,别挤了,这有个人。”
好在那男人好说话,只是挤眉弄眼地往地面看了看,才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从男人的身上起来。
他身边的女人夸赞:“哇,这小情侣真般配啊。”
也不管周围人说了什么,等了三秒后,谢让才伸手把她扶起来,拉到自己身边。
朝暮愣着起身,只道他虎口卡住自己手肘的动作娴熟的可怕。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打趣着说怎么有人不看路啊。
无数烟火往上升,在夜幕中拉起一幅巨大的电影布,人潮的欢呼雀跃是那部电影的背景乐。只有朝暮,她感觉自己在看哑剧,因为耳边只能听到自己慌乱不止的心跳声。
她有些不敢回头,望着那烟花五分钟,才敢趁着人头攒动之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
也不知谢让有没有听到,朝暮先硬着头皮说:“刚才……谢谢你啊。”
谢让微微低头,垂着眼看她,轻描淡写打量了她须臾,淡淡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听到了,接着继续打电话:“……嗯,还没跟你说。”
朝暮想:他应该认出自己来了……吧。
海风再没有之前那么猛烈,朝暮站在人堆里,感觉有几分温暖。她重新拿出手机拍摄,忽然听到谢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元旦快乐。”
那天回去之后,朝暮重新翻看手上的照片,点到那个视频,谢让沉稳的声音不清晰地传出。由于太嘈杂,朝暮并没听到什么,反而是拍的不错,才留下了那个视频。
而另一头。
发小钱东明的电话再次打来,对谢让那晚乱七八糟的回答并不理解,只是颇为严肃地说:“川儿,我可告诉你了,这个沈佳佳要出事儿,你自己掂量着办。”
沉默了几秒,谢让轻笑了声:“那就让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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