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贞十八年, 大行皇帝文康帝崩逝,举国哀痛,念及国不可一日无君, 且先帝尚未留遗旨, 顺应天意,太子诸承越文德武彰, 于三日丧仪后践祚, 登基为帝,更年号为元越。xiashucom
这初雪一下便有绵绵不绝的态势,三四日未停, 为北朝干涸许久的土地带来祥瑞,坊间皆传言, 这是大行皇帝崩逝、新皇登基带来的迹象征兆, 大行皇帝崩逝是顺应天命, 他在位积德,沉迷修仙之道, 感动上天......没有一个人怀疑文康帝的死因, 所有人都沉浸在瑞雪带来的祥和里。
文康帝崩逝,新皇登基,改换年号,这皇城自然是得换一拨人,尤其是这六宫粉黛。有子嗣的封作太妃,在行宫里面颐养天年, 若是没有子嗣的妃嫔, 管你在位时有多么受先皇的宠爱,都得跟着先皇金皇陵里,陪着矜贵的先皇遗体, 一同尸解升仙。
这旨意一出,自然后宫有悲有喜,那些有子嗣但是不受宠的嫔妃,熬到头了,喜笑颜开。那些膝下无子,家里又没有点地位的,只能整日以泪洗面。与此同时,也炸出了一批“才发现”自己有孕的嫔妃。
这烫手山芋,自然诸承越是不想管,全然扔给了邸凉钰。若这些人的肚子里揣的真是个宝贝,说不定是个隐患。若是个野的,有损皇家颜面,留不得。左右说来,全部都得除掉,可他若亲自上手,难免落得个残暴的名声。
邸凉钰接手,是最稳妥的,左右,他的名声已经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了,又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本宫肚子里面怀的是先皇的龙种,是新皇的手足,也是你们这些低贱阉人能碰的!”良贵人捂着自己的肚子,声色俱厉,一把推开了小方子。
小方子并着后面站着几个小太监,一听见“低贱阉人”这四个字,脸倏地就冷下来。
这时候的雪依然下个不停,厚厚堆了一层,但是千岚殿的主子一点都没有要清扫的意思。这一众护着自己小腹的嫔妃就排成一列,瑟缩着在殿前站成一列,首当其冲被检查的就是良贵人。
可小方子还没有碰到她,她就慌张且恼怒地将人推开,言辞激烈。小方子此时冷着脸,可良贵人死死捂着自己的小腹,口口声声说自己身子矜贵,他们这些人碰不得,他站在那里,有些进退维谷。
邸凉钰此时侧卧在主殿前廊下的小塌上,在手背上滚着玉如意,闻此,他慢悠悠起身,走到良贵人面前,“肚子里面有龙种?”
阴沉压抑的感觉一瞬间像个阴影笼罩着良贵人,她瑟缩后退了一把,没方才那么理直气壮,她抬眼看了一眼邸凉钰的眼睛,顿时被那眼睛里面的死气逼仄压的抬不起头,她声音弱了些,有点心虚,“自然......”到后面她的声音大了一些,像是为自己壮胆,“自然是龙种!”
邸凉钰捏着手里的玉如意,动作轻柔地抵着她的下巴,实际上却使了阴狠劲儿,逼迫着她抬头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柔缓慢,“娘娘,本座再问你一遍,确定肚子里这团肉是龙种?”
良贵人偏头,不敢看他,不过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猛地一颤,“你什么意思,本宫肚子里的不是龙种.....还能是什么?”
“还没有人能够在西厂的眼皮子底下怀上龙种,娘娘若是坚持......那就剖开来,叫本座看看!”邸凉钰手里面的玉如意使了劲,抵着她的脖子,将她推倒在地,良贵人咳个不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方子着人拖走了。
她睁大了眼睛,声音凄惨,看着邸凉钰,知道他不只是说说而已,这才怕了,“千岁爷......”小方子一巴掌抽到她脸上,将她声音打没了,解了方才受得气,笑着说,“下雪了,难得清静,莫扰了千岁爷的兴致。”
一向嚣张跋扈又颇受宠的良贵人就这样被拖走了,她头拖在地上,声音凄惨,看得剩下这些人瑟瑟发抖,噤若寒蝉。邸凉钰慢悠悠在她们面前走,刚好兴致上来,一个一个数落,内务府早便将这些嫔妃们的资料一个个拿过来备着,邸凉钰便一本一本翻着。
这些人,运气差一些的,被捆着送入了皇陵,好一些的,籍录在册,充入教坊司,上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帝妃,下一刻,就是万人可枕的罪妇。
不多时,小方子端了一个盒子过来,邸凉钰看了一眼,点点头。
“看这模样,一看就是腌臜的偷生子,妄图混淆皇家血脉......该当何罪呢?”邸凉钰凉凉扫了一眼剩下的人,顺手挑翻了那个盒子,一团血淋淋看不清手脚的血肉落在雪地上,吓得那些妃嫔一下子捂着自己的肚子。
小方子摇摇头,这些人都装什么呢,除了良贵人,剩下的几个人里面,有一个是假孕,其余四个有孕的,三个肚子里面装的是侍卫的种,剩余的那个,倒真真切切怀的皇室血脉。
这宫里,什么能瞒得了西厂的眼睛呢。
那几个偷情的,就是被充入了教坊司的。自己偷鸡摸狗,还自诩清高,瞧不上低贱的阉人?那教坊司自然是最好的去处,一朝落魄,千人枕万人尝,最适合他们不过了。
审完这几个,邸凉钰累了,拿起托盘上的最后一卷资料,扫了一眼,“廖美人,假孕,充入皇陵。”
这一列嫔妃雄赳赳气昂昂来,最后全都眼神呆滞地站着,了无生气,有几个人后怕地捂着小腹,看着地上那团结了冰的血肉,风情万种的眼空洞无比。
托盘上的卷宗看完便被扔到了地上,此时上面空空如也,按理说都审完了,可这结尾,还有一个人带着兜帽,看不清面容。邸凉钰负手,眯着眼睛踏步到她面前。
她身材娇小,一身红衣,在雪中格外显眼,带着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白皙精巧的下巴,有两缕黑若乌木的头发搭在肩上,发尾随着风扬着。
当一双深紫色暗水纹的绣金履云靴踏进视线,她抬手,食指和拇指捻着兜帽一角,露出弯成月牙儿的眼睛,仰头看他,声线柔和,带着揶揄且清浅的笑意,“千岁爷,你想要怎么发落我呢?”
邸凉钰看见她,也没说话,一下子便笑了,笑声方出,吓得周围其他人打了一个哆嗦。邸凉钰看着绣玉,漆黑的瞳孔里似黑夜里猛地划开一根火柴。
在黑暗里划出一根火柴,比在阳光下更加耀眼。
绣玉掀开兜帽,露出完完全全一张脸。她原打算初雪那日就回宫的,可是卫凤越忽然就娇气的不行,非得让自个儿陪着,受不过她的痴缠,绣玉一直待在那里,今日得了空才偷偷下的山。
她抬手扫去邸凉钰肩头的雪,招手让青云过来,接过她手里面的狐裘大氅,踮着脚给邸凉钰围上,“一日未曾写信督促,便怠懒至此。这衣服是为你自己加的,不是穿给我看的,到头来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就臭美吧你!”
那些瑟瑟发抖的嫔妃看着绣玉自然而然就碰上了这煞气逼人的九千岁,有些幸灾乐祸,以为她会被处置,比自己还惨,可下一刻,她们就傻眼了,看着那以阴狠闻名的九千岁竟然动作轻柔地亲了一下那个女子的额头,动作轻轻的,轻的像是一根羽毛,生怕是碰坏了什么宝贝。
绣玉拉着他的手,准备拿起玉如意给青云放着,可邸凉钰在她碰上之前就手一松,任由那价值不菲的玉如意跌落在地上,“别碰,脏。”
啧,那玉如意,看着挺贵的。
得,您有钱,您霸气。
绣玉耸了耸肩,没多想什么,他那双手冻得跟冰块似的,手本来就白,跟泡在山洞里面没见过光似的,现在又在雪地里干站了半晌,冻得煞白煞白。
绣玉搓了搓手,用自己的体温渥着他的手,呼了两口热气,他的手才稍有回暖,“这一天天的,怎么就这么让人操心呢,明明比我大那么多岁,跟个小孩似的......”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青云小声笑了,绣玉偏头,“怎么了?”
青云摇摇头,“雪下大了。”
她其实是想说,千岁爷是娇纵,再娇纵,也是你惯得,自己惯得自己受着。
绣玉看这雪是下的越来越大了,拉着邸凉钰就准备往里面走。也就这时候,嫔妃里面传出了一声,“贱人!”
绣玉闻声望去,看见发声的那个人正是试图假孕蒙混过关的那个嫔妃,方才若是没有听错的话,应称作廖美人。绣玉纳罕,她一没害她,二未做伤她,怎的就落下了这样的骂名,她食指指着自己,“你是在说......我吗?”
“自然是说你!你竟然为了活命,勾连宦官,自轻自贱,真是丢尽了女子的颜面!”廖美人眼睛里面都是恶狠,反正都要死了,她有什么怕的。
她只是地方富户的女儿,好不容易托人进宫,当上了宫里面小小的美人,还没有享受多久的荣华富贵,就要被压着脑袋进皇陵,替那老不休的殉葬。为了活命她买通了太医假孕,本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道还是被查了出来,躲不了这殉葬的命运。
可同样是嫔妃,凭什么那个女人就能死里逃生,就仅仅因为傍上了恶名昭著的阉人九千岁......呸!低贱,下作!
绣玉大眼一听,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是千岁王妃,身份尊贵,参加的宴会较少,但都是十分重要的宴会,而这廖美人位分低,大抵没有资格参加那样的场合,是以从来没有见过她,将她也误以为是嫔妃。
有点意思。
她笑了一声,解开了兜衣的绳子,大红的兜衣散在雪地上,及腰的长发也完完全全披露出来,发尾迎着风扬起。一早为了遮掩额角的花,她叫青云给自己剪了及眉的刘海,其余的头发便也随它散着。
绣玉冷得猛地一哆嗦,拉着邸凉钰的手,让他往自己跟前靠近了两三步,她搂住他的腰,躲进他的大氅里,额头伏在他的胸口,偏头挑衅似的看着廖美人,笑的张扬,“我便是勾引他又如何?”
廖美人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邸凉钰。传闻九千岁一向不允许有人触碰,听宫里传,前几年的时候,有的官员试图讨好他,从大漠那里寻了一个姿容昳丽风情别样的女子献了上去,异族的女子向来热情奔放,当时在宴会上,那女子的手还没有攀上他的肩膀,霎时间便顿住了,随后面中间缓缓出现一道血痕。
没看见他是怎么出手的,两半残躯温热落地,美丽的女子眼睛还停留在死前的风情万种,手里的夜光杯跌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浓醇的葡萄酒混着血液沿着阶梯,蜿蜒流淌,而正主捏着酒杯,一线入喉,双凤眼眼线斜而上飞,眼角微抬,气势逼仄,众人未有敢言。
艳尸,美酒,手执夜光杯的美人......美丽与罪恶极致交织成就的画面,让当时在场的人,久未敢忘,自此以后,再没有人往千岚殿送过一个美人。
眼前这个女子居然这么大胆,等一下她就要就落得跟当时那异域美人一样的下场了,说不定会更惨,廖美人恶毒地想着,幸灾乐祸道,“你以为你是谁,等人家玩腻了......”
廖美人话还没说完,就噎住了。只见那杀人如麻不动如山的九千岁,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将怀里人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用大氅完完全全将人裹住,生怕她冻着。且方才他怀里人同她说话的时候,九千岁一直眉眼低垂,全然注意着怀里的人,唇畔浮着微微无奈的笑意,随着怀里的人玩闹。
绣玉注意着廖美人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自己活不下去,也不想让别人活下去。仔细看她的眼睛,这廖美人,其实是嫉妒她能够活着,可又瞧不起她“献媚”的德行,或许这廖美人心里这样想:要是那个人是我就好了。
虚伪。
“你是不是在想,要是你是我就好了?”
“本宫要是想,随时都可以,不过一个太......”她赶紧收住话头。
绣玉点点头,抬头看邸凉钰,被裹在大氅里的手轻轻戳了邸凉钰,“喂,她想取我而代之呢,你觉得如何?”
廖美人心一紧,有点紧张地看着邸凉钰,手握成拳。她从没有见过九千岁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一个人,如果能被这样强大而又美丽的人宠爱着,那么对方是一个太监又如何!她年轻又貌美,知道男人最喜欢的是什么,只要她肯,九千岁迟早会为她折腰。
思及此,她故将眼睛弯起来,她弯起来眼睛的时候会露出好看的卧蚕,那是她留住文康帝的利器。
谁知邸凉钰看都没有看她,只是说了一句,“丑人多作怪。”
廖美人的脸顿时就铁青,跟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一样。
一直注意着廖美人表情变化的绣玉,乐得不行,她额头靠着邸凉钰,笑得喘不过气,邸凉钰伸出一只手顺着她的后背。
廖美人羞窘,“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先皇不要的人。”
她故意咬重“先皇不要”这四个字,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呢,绣玉抬起头,脸微冷。这种人她面对一个就觉得头疼,邸凉钰天天瞧着,也不知是否厌烦。
“我以为我是谁?”绣玉跟着她的话,浅尝这几个字,语气里面装模作样的带了疑问,望进邸凉钰平静的眼里面,微微侧头,唇角勾起,“你说,我是谁?”
邸凉钰轻抬绣玉的下巴,俯身吻上她,一番辗转交缠后,绣玉微微喘息,伏在邸凉钰的胸口,挑衅地看廖美人,“你以为我是谁?”
廖美人略微痴迷地看着邸凉钰,她怎么现在才注意到九千岁?若是她早些下手,那么现在在他怀里的人,此刻就是自己了。
绣玉的眼睛顿时变得冷了,“小方子,还不把人拖下去。”
小方子连连称是,不敢惹了这位姑奶奶,明明刚才想玩的是她,现在不想玩了又怪罪到别人的头上来。他赶忙指挥着人将这里清理干净。
将人拖走之前,绣玉叫了声停,小方子回头,想知道这姑奶奶又作什么妖。绣玉伸出手,点着脚,搂着邸凉钰的脖子,偏头看廖美人。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绣玉极有耐心,看着廖美人不甘的眼睛,慢慢解释,“我是卫绣玉,那个南朝来和亲的公主,九千岁的千岁王妃,邸凉钰的妻子。”说着,她还极具占有欲地亲了邸凉钰的下巴。
雪下大了,风也忽至,吹开了绣玉的刘海,露出了与邸凉钰如出一辙的妖冶曼殊沙华,妖冶美丽。
小方子旁边的小太监戳了戳他,“师父,这就是夫人?”
这是小方子新进收的徒弟,是老家那里新送过来的,脑子不好使,才死了爹娘,没人管才进了宫。小方子瞧着舒服就带在身边了。虽然他还在落公公身边未出师,但是偶尔带一带教教他人情世故什么的,也够了。
小方子眉眼一厉,低声道,“别乱对夫人说三道四。”
小新子点点头,不再作声。看着千岁爷和夫人,脑海里莫名闪了两个词--登对,般配。阿娘死之前一直告诉他,这世上的佳话,大多都是假的。什么才子佳人,门当户对,都是假的,没有利益基础,那么建立起来的任何关系,都是沙上打桩。
他也信了,可直到现在才明白,阿娘说的,并非都是真的。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这么般配,般配到,只要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他们如果不在一起,就好可惜。
观赏了廖美人眼里的不甘、惊讶、愤恨,绣玉觉得够了,挥手就让人走了。
***
屋子里面热气腾腾的,绣玉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才觉得回暖。“你说初雪回去,自己说说,这雪都下了几天了,你人呢?”
“本座很忙,你以为跟你似的。”
绣玉没好气地打他一下,将他的头挪了挪位置,让他在自己的腿上躺的舒服一些。看他闭目养神,猜想这几日他确实很累,毕竟改朝换代,并非儿戏,还有其他的一些琐事,比如灵灯教。
来时的路上,看见官府正大肆抓捕灵灯教信徒。明面上是新皇杜绝歪教蛊惑民心,可实际上出来行动的都是西厂的厂卫,这是邸凉钰的旨意吧。
绣玉想起来贴的那张告示,不觉有些好笑。街上广撒了一个告示,“悬赏:灵灯教长老李天立黄金万两,灵灯教少主云樾悬赏铜钱......三贯!”
她当时一看见这张纸,就忍不住笑了,看这小心眼的劲儿,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她当时不明白为何是铜钱三贯,后来问了临近的人,才知道,三贯铜钱,是一个惯例。
卖了身子进宫当太监的那些人,身价就是这些。但凡活着成为太监,宫里都会给太监们发放三贯铜钱,叫他们留着,知道自己的低贱。
三贯铜钱,换一身奴骨。
其实邸凉钰还是在意自己的身份,这件事绣玉也没有办法。她抚着邸凉钰的鬓,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喂,你的那三贯铜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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