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明王在朝为官,可却从不与朝中大臣交往密切,王妃亦是如此不与官眷亲近交心,上次春花宴已是为顾清安破例。
再说到杨丞相,那便是更无交集,杨楚月如此前来道喜,此中意味显而易见。
怕是早就想到这帷幔中来了,只是先前寻不到由头罢了。
而眼前陌生的男子,是左玉兰一母同胞的哥哥,左玉成。
左大人虽未亲自到场,思来想去还是差遣他最爱的儿子前来赴宴,左玉成脸色看起来并不好,十分严肃。
左玉兰:“...大哥。”
左玉成只是拧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固执地扭过头不去看他的妹妹。
这一来费依依倒是看不懂了,他到底是不是来看自己妹妹的。
杨楚月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费依依道:“方才弟妹身姿好潇洒,好气派,真是令人心生羡慕,女子竟也能如此洒脱,果真与众不同,才能让人念念不忘呢。”
杨楚月话里有话,在座各位都是心知肚明,谁能不知她是何意。
顾清安笑了:“呦,杨姑娘还没过门呢,这弟妹便叫上了?”
萧明承见此情景,他不出面是不行了,“多谢各位前来贺喜,只是这帷幔又小又挤,本王夫人刚怀孕,万不能有闪失。今日各位想必也是乏累了,固而请先回吧,改日再聚。”
明王殿下都如此发话了,其他人不好不从,于是一行人又出去。
顾清安意味深长地接过话茬,“是啊,这帷幔又挤又小,空气都污浊了几分呢。”
杨楚月知顾清安是个性子,知道是在说自己,她在家里面也是众星捧月的嫡女,形式做派说话办事绝对不饶人,叉腰刚想道:“...你!”
可想着自己还未过门,行事不好太过张扬,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清轩,哪成想顾清轩已默不作声的走出去了。
“喂!”
帷幔中,只有顾清安能明目张胆的嘲笑一番,“真是泼辣一女子,可有我三哥好受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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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礼宴的第三日,便是万众期待的封赏大典。
马车队伍驶进封赏殿,费依依如往常一般掀开车帘一角,看向外面这繁华盛景。
阳光渐盛,巍峨的宫殿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仿佛披上了一层金鳞甲。
这小小的封赏殿,修得真是奢华无比,又不是王侯将相册封大典,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射礼宴,至于吗?
费依依如此想着,觉得手腕覆上一道微凉的力道,回头一看是顾清安握住了她的手。
顾清安神情前所未有的寡淡严肃,只有对上她双眸的那一刻才有少许缓和,笑意才在嘴角缓缓散开。
“娘子...若是我以后穷困潦倒,你还会同我在一起吗?”
费依依微微眨了眨眼,又长又好看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疑惑,她微微点头。
“那若是我死了呢...你还会记得我吗?”顾清安用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眼底闪过一丝试探的苦涩。
费依依心头一惊,抬眼看向他,“没吃酒怎地就醉了。”
“嗐~玩笑,玩笑罢了。”
费依依奇怪的看他一眼,总觉着今日顾清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很少见他如此心神不宁又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抬手,在顾清安的头顶轻轻扫了两下,实话实说,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总觉得如此这般可以驱散霉运。
顾清安看向她的眼神似乎蕴藏着些惊讶,因为曾经那个小女孩也是这样对他,所以他笑着眼神带有试探意味问:“你...”
“没什么...你的那个问题,我没想过,不知如何回答你。”
费依依这话说得有些违心了,她其实想过,那个时候的答案是,大不了同归于尽。
顾清安叹了口气,看来是他想多了,他又恢复了常态,慵懒地靠在一边,只是未放开费依依的手。
封赏大典本来应该由左思悟大人来主持,可不巧的是左大人抱病未能前来,圣上体恤良臣准他在家修养,让他的儿子替夫来主持大典。
本来朝中大臣多有反对,认为左玉成不能担此大任,可圣上以为不过是小小射礼宴的大典,让左玉成来做无可非议。
封赏殿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费依依在下面坐着都不禁觉得有些空旷得发冷。
她微微眯眼向上看去,端坐在中央金椅上的新帝,他看上去仪表堂堂,只有鬓角略微有些灰白,想必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男子,一双丹凤眼带着些戏谑的意味看着下面。
没有帝王的威严,倒是还很...亲民?
他身旁那位雍容华贵,凤仪天下,便是皇后娘娘,始终带着端庄的微笑。
顾清安独自一人站在丹墀红毯之上,正颜厉色地抬头向上看去,行礼跪拜,受封册赏。
全场人附和着鼓掌,像是正在举行的什么盛大的仪式。
只有费依依一人不以为然地端杯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册封典呢,她心中腹诽道。
三只金箭正中靶心而已,费依依抬头看上去敷衍地轻轻鼓掌,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杨丞相夫妇,还有她的公婆,心里不禁一阵恶寒,索性将看向她熟悉的明王殿下夫妇,隔空与何袅袅对视一笑。
萧明承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地看着顾清安与圣上说笑,起初费依依还以为他是在遗憾,可再看一眼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他似乎在极度担心着什么,又联想到今早顾清安说的那些话,费依依总觉得心口不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事实是什么都没发生,封赏大典虽说盛大又很潦草地结束,圣上开始讲话,费依依无心去听,注意力全然在顾清安身上,直到他回到自己身边这才放下心来。
“诸位请看。”
费依依抬头向上看去,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顾清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她情绪,抬手为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遮掩她异常的情绪不被别人发现。
“这副春江百景图,是我托人千里寻得来的宝物。”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不知作何表情,他们也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可做为人臣不敢过多地揣测圣意,于是各怀心思地挂着笑容,连声附和。
在场只有杨丞相知晓此事,津津有味地观看这场盛大的阴谋宴。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堂风,吹起画卷一角,一片和谐的殿内,暗暗风起云涌。
“这画啊,描绘的是古陵旧都城凉州,一个由金石玉瓦堆砌的世界,真正的玉树琼枝,用绒簪做花,翡翠做叶,花开四季,长盛不衰。”
“故而朕为了再造一个古陵盛世,决心复刻建造一座与此画一模一样,分毫不差的芙蓉城。”
费依依实在不明,此等属于国中大事,为何在一个小小射礼宴上面当着众多家眷面前宣布。
后来,她才知道新帝不仅是满足自身的私心,也是说给一些人听的,她就是一些人其中之一。
费依依懒得去听那些人吹牛拍马,阿谀奉承的话,眉间微皱,想的都是如此一来,又要劳民伤财了。
一个小小的北城射猎场便叫无数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若大金砖玉瓦搭建的芙蓉城,又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正好,朕要那些异国贼子看看,古陵国真正雄厚的实力,让他们痴心妄想入侵贼心,彻底烟消云散。”
费依依眉头拧成了个麻花,心里顾清安算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纨绔啊。
坐拥祖父几辈子打下的江山不知珍惜,满腹令人匪夷所思的言论,还竟做一些惊世骇俗之事。
今日这幅春江百景图倒是提醒了她,这东西怎么能做到人手一个的?
赝品竟然能大张旗鼓地在各人手中招摇过市,说明上面画家作者与珍宝行应当是没有太大问题,看来她还是要找到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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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新帝下令要修建芙蓉城消息一出,元京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据说支持者占大多数,费依依不知何人在支持,总之她每日去王府给何袅袅诊脉安胎的路上,经常能看到被官兵抓走的抗议者。
不出三日,浩浩荡荡的玉石车队便驶入了城内,一经半月,押送奇珍异宝的车队便没有停过。
与此同时,费依依的木春堂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每日都有官兵带着浑身是血之人来就诊。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认得病人身上是被各种利器铁棍打成血肉模糊皮开肉绽的。
一日,有个断腿的病人,骨如劈开的木柴一般断成两截,裂骨上挂着血肉,躺在手术台上,痛苦地哀嚎祈求一死。
纵使是费依依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地为他接骨,门外的官兵不停地敲门催促她快点。
急促敲门声与痛苦惨叫交织在一起,费依依心无旁骛地完成手术的最后步骤,开门抬手拦住想要硬闯的官兵:“病人需要静养休息。”
官兵脸上露出邪恶的一抹笑,“嗯?还静养休息,爷带他来接腿便是赏赐了,还休息,让开!”
“不行!你们不能这样!哎,手术室不能进。”费依依被野蛮的官兵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到门板上,还好有人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费依依回头一看是顾清安。
官兵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在他们眼前走过,费依依也无法阻拦,只能看着已失去力气的可怜人被拖走。
“我救不了他。”费依依忽觉一阵寒意从心头蔓延至全身,有片刻失神才抬眼看向环着她双臂的顾清安,“我救不了他。”
顾清安这几日消瘦了许多,不笑时候,神情多了几分严肃,正如此时他郑重其事地看着费依依,“娘子,凡事不由人,尽力便好。”
“我要去远山寺。”
费依依一直想去,可自从射礼宴后,木春堂便没停过受伤的病人,她一直抽不开身。
今日这种无力感,是第一次让她觉得,正逢乱世之出,拿起手术刀,即便医术高超,也救不了眼下的病人。
“明日,我陪你去,可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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