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王府邸,正是一派大发雷霆的惨状。
赵州一把摔飞了桌上一沓书,嘴里骂骂咧咧的:“严承允这个贱人到底要干什么!”
邓太傅道:“你冷静点,这么沉不住气,像什么样子。”
旁边几个小厮赶紧上来收拾。
刘嘉祥道:“是啊,郓王殿下,不过是糊个名罢了,字迹不是还能看的吗?”
郓王道:“本来想让柳斌滚出京城,严承允倒是出来背了黑锅,把活儿都拦下了,想来是他一向和柳斌关系不好,怎么突然娶了他女儿后,怎么态度转变这么大,铁着心要和我们作对了!”
刘嘉祥道:“小美人天天吹耳旁风这谁顶得住啊?肯定要给岳父大人讨回公道好博千金一笑。”
“把柳斌保出来就算了,现在还要搞什么糊名,这是谋哪门子的利?纯属就是和我们作对!”
邓太傅道:“不管他怎么样,柳斌现在是赋闲在家,总之我们的目的达到了。更何况,他要搞糊名,动了可不是我们一个人的利益。”
历来的批卷制度,若不是提前联系朝中大臣,自荐文章先打好关系,除非一篇文写得左思临凡,右军夺笔,很难被考官注意到。
更何况一些王公大臣的孩子,读书的时候吃不得苦却心气大,偏要混个官职当当,这哪比得过一些往死里读书的儒生,要没有制度的庇佑,贵族都被赶出朝廷了。
以如今大宋的读书风气,不去进士考场走一走,谁敢说自己是才子。
严承允此举,可是伤了半个士族的心,他也真敢做。
郓王道:“新换上的裁定里基本都是我们的人,刘大人,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刘嘉祥道:“我自然知道,早就到位了,不过柳斌会支持他女婿的做法吗?”
郓王眉头一挑:“柳斌?”
刘嘉祥道:“先帝不是也提议过要糊名,柳斌当时可是强烈反对了。”
“你这么一说。”
郓王细细思索起来。
柳斌一贯看严承允不爽,怎么会把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嫁给他,多半是被威逼利诱的。
直到成婚那天还抱病不愿见人。
若是能在这件事上做一做文章,不仅调拨他们的关系,说不定还能让严承允望而却步。
柳斌也算是儒门代表,在书生之中颇有威望。
这要是老丈人反对,看他怎么办。
郓王冷笑一声:“刘嘉祥,字迹的事情你要准备,还有一件事也不要忘了。”
——
等到了阅卷现场
因为柳斌的事情怀疑是考官中有人泄题,阅卷人员又重新换了一批。
刘嘉祥在等着翰林院把储存了十来天的卷子送来。
结果打开卷子一看,清一色的誊录,每个人的字迹都一模一样!
“这…这送上来的卷子,怎么字迹都改了?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严大人说,只糊名操作起来太麻烦了,怕污了考生的卷子,就干脆直接让翰林院的学士誊录了一遍,这样还可以保证字迹都一样,更加公平公正。”
刘嘉祥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亏他昨天又把郓王的人的字迹都仔细记认了遍,这回是全完了。
“这也是他能说的算的,我去找官家!”
小翰林继续道:“回大人的话,严大人敢这样命令势必是告诉官家了,官家知道,大娘娘势必也知道了,您找了没用啊。”
“这种卷子怎么能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刘嘉祥的带领下,一群礼部的官员都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有违祖制,什么破坏考试规则。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
来的翰林也就是个传话的,自然没办法解决这件事,他便不多说,回去禀报了。
这边严承允大概也料到今日礼部不太平。
他喝着茶水在案上等着人报消息来。
飞絮道:“外面闹着呢,这些翰林也都不干了,说有违祖制,绝不批改誊录过的考卷。”
“说大人私自篡改制度,违背祖宗遗训,假公济私,暗中扶植党羽,结党营私,把控朝政。”
严承允合上了手中的书卷,笑道:“这群人还挺会给我拉罪状。”
不过批卷的时候不让阅卷考官知道是谁的罢了,居然能说到结党营私这样的大罪,还真是小瞧了这群言官。
也不看看想要结党营私的到底是谁。
飞絮道:“这该如何是何是好,要不要秋痕他们动手?”
政治上杀不了的人,明面上不能定的罪,自然由秋痕他们去解决,登堂入室制造意外。
再者宴饮时安插歌姬,乃至家中小妾,打探消息,收集把柄。放点消息出去也足以威胁一大批人永远闭嘴。
严承允摇摇头,“飞絮,我想要这样的制度变成全天人都接受的制度,成为一种共识,让曾经的变成荒诞,这样是不能靠这些手段的。”
他继续道:“他们不批就不批,总归有人会批的,至于其他的,人言不足恤,是非留给后人评说。”
“虽说如此,但柳大人也参与其中了。”
柳斌虽然还没有官复原职,毕竟是著书等身,名扬天下的大儒,在世人眼中权威很高。”
严承允道:“他出山了?”
他是怎么看自己怎么不爽,就连成婚当天都是病恹恹的,后来是一次也不愿意见。
“大人,这…”
飞絮有些犹豫,他深知他们二人不和,大人这不是往枪口上撞。
严承允合上泛黄的书卷,目光寒凉,不似有一点感情。
“这什么这,柳斌和他们又不是一路的,他只是无法接受改变祖制罢了。”
柳斌正一身素衣和不少官员在翰林院门口静坐抗议。
忽然一小厮绕到他身边,轻轻说了句:“太师得了上好的密云龙团,请大人过去品啜。”
柳斌自然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闭着眼睛不理睬。
小厮假装没看见,继续道:“这密云龙团可是官家御赐之物,大人不想给我们大人面子,总得给官家面子。”
柳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想听他分辨几句。
“你可知考卷对于个人的字迹多么重要,你又怎能保证,那些翰林进士在誊录的时候一点差错都不出?”
“您先别着急,把这茶给品了。”
柳斌无奈喝了一口。
“岳父大人,这卷子上面姓名籍贯,写得清清楚楚,就连小名都写在上面,阅卷的时候有多少水分,你我心知肚明。”
柳斌被他一声岳父大人说得起鸡皮疙瘩,这小子以前对自己狂得很,如今这么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真叫人不适。
“门阀门第,应该被打破,科举是有才之人能够出头的唯一一条路了。岳父纵使不喜欢我,也不该拿广大考生的一辈子开玩笑。”
“你反正有理。”
“岳父大人,我以祖上百年起誓,平日里纵使百种心计,但在春闱这样选拔官员的重大事件上我绝无过一点偏私。如今皇帝年幼,各种发条法令受到门阀权贵的阻碍,外域胡兵紧盯,正是我大宋百废待兴,急需人才的时候。”
柳斌也被他如此行礼给吓到了。
他此番言论诚恳,回想起他这些年做的事,纵使党争不休,但是在官家的课业确实勤勤勉,还支持自己主持过好几次史书修订,在学问上也有真本事在。
“你起来吧,我姑且信你一回,但是我女儿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我无论说什么都是狡辩,我会用实际证明的。”
“什么时候把你这沾了墨的衣服洗干净再说。”
柳斌不愿在和他多说,甩了甩袖子。
这时门被打开,柳竹蕴走了进来。
她本想去书房把花瓶里的开败的花换了,再顺手拿几本书看看。
一看堂上做的人是自己爹,就连一向不可一世的严承允都乖巧了,温温顺顺站在一边。
柳竹蕴脚步一顿,愣在原地,条件反射式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爹……”
柳斌气得眉头倒竖,“你……你!你们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柳竹蕴噗通一声立刻跪下。
“你进你官人的书房一不敲门二不通传,今日是我在,万一有外男在怎么办?走路这般懒散,出嫁没几天家里的规矩全忘了!”
嫁给坏人就算了,怎么好好的,把人都带坏了。
柳竹蕴呆呆看着地板,双手抓着衣袖瑟瑟发抖。
果然一看见她就要抓规矩!
他爹怎么会来了。来了都没人通报她一下,她必然躲在房里不出门了。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去祠堂跪着。跪不满两个时辰不许出来。”
此言一出,柳竹蕴在心里猛叹一口气,怎么又要罚跪了。
“岳父大人,都是我的错,家中并无这些规矩。”
飞絮有些迟疑,再次确认道: “夫人真得跪?”
“我若对她骄纵,他只会觉得我治家不严,给她换个厚垫子。”
“是。”
“算了,两个时辰未免太长了些,一个时辰过些就去叫她。”
————
官家身边的大太监曹平随后来到翰林院。
官员见了曹平,就是心里再看不起这个阉人,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曹平环视四周,道:“官家说了,这次的誊录要求都是他主动提出了,谁不想批卷大可回去,不过以后就再也不用上朝了。想批的大人可以开始了。”
曹平丢下这句话,便趾高气扬走了。留下十几个翰林面面相觑。
他们也拿不定主意,以为之前只是严承允的提议,但是现在看来官家的态度很是强硬。
几个品级小一点的,围到刘嘉祥身边,打探消息。
刘嘉祥只得甩甩手:“算了,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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