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涯第二日一大早便被他一个手下堵上门来,他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便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前几日不是有两个打架的泼皮各被打了一顿板子放了吗?出去后孙六不服,昨儿个去衙门里告发,说他知道马三偷过东西,他家里有赃款。”
魏无涯的腰疼还没好,听说这事很是不耐烦,道:“孙六那小子他有什么不服的?还不服,打少了怎的?”
“孙六带了刀,挨了六十板子;马三没带刀,挨了四十个板子,孙六可不就不服嘛。”
魏无涯很想再揍那孙六一顿,个杂碎尽给爷找事!怎么打板子在律法上都规定着呢,他们这判决还真是有依有据,带刀和不带刀就是不一样。
手下晓得头儿最近火气旺,连忙陪着小心说道:“这么点小事儿本来不该麻烦头儿,就是马三那个地方离这儿不远,别的兄弟们都忙去了,小的一个人怕真有什么事弄不了,就顺路来看看头儿你在不在?”
“行了,走吧,一起去看看,要什么都没有,就让孙六在牢里头过年吧。”
魏无涯原以为马三那里就算真有什么赃物赃银,也算不得什么大案,自己处置一下便成了,能不麻烦京兆尹就不麻烦他。他现在和京兆尹相见两生厌,一个是人形喷火龙,一个是满腹怨念小参军。
魏无涯同手下突然闯入马三独住的破院子时,睡眼惺松的马三正趴在被子里挣扎着要不要起来,门就被踹开了。然后他熟悉的魏大人在屋内屋外一阵翻,最后在放杂物那屋的木头箱子里找到了他藏起来的东西。
马三心里一突突,整个人像被开水烫了一样蹿过去,想把那东西藏起来。他这欲盖弥彰的下意识反应让魏无涯意识到事情有点大条。他踹开马三,打开精致的扁长形锦盒,然后魏无涯呆住了!
他一瞬间就能想象到京兆尹看到他手里物件时气得一蹦三尺高的模样。可是没办法,今儿这事太大了,凭他一个参军担不起,京兆尹就算气死,这事也得报给他。魏无涯也分不清今儿这事儿跟黎王被刺的事孰轻孰重,总之都是大事,要惊动三法司和圣上的。
他冷笑着把那件绸制衣服原样叠好了放回锦盒里,眯着眼睛瞧着腿肚子打哆嗦的马三道:“马三,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以为你就是个街面上的混混,顶多小偷小摸,调戏调戏妇女,没想到你干的事儿还挺大,以前还真是失敬了啊!我没看错的话,这盒子里边装的是龙袍吧?得嘞,咱还是换个地儿呆着吧,有什么想说的,你跟那些大人们说吧。”
………………
京城皇宫以北,黎王别院。
轩敞的大厅里,轻烟从一个饕餮纹的铜熏炉里缓缓蔓延到屋子里每个角落。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头发用简单的玉钗束起,穿着冰蓝色暗纹交领袍子,一手托腮,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侧脸,鼻高而不突兀,薄唇微抿,眼睛微闭,斜倚在椅子上。
有风声过耳,他未抬头,长臂一伸,将一支短箭捞在手里,随手一甩,“咚”地一声,将那短箭抛到一个青色开片的贯耳壶里。然后慵懒地直起身子,睁开眼,瞧着笑嘻嘻走进来的胖子。
“九弟,大清早的在这儿靠着,该不是没睡够吧?”来人是五王爷,被封为庆王,封地在南方,与黎王一西一南,距离遥远。
“怎么会睡不够,你以为是你?”黎王讥诮地说道。
“哎哟,瞧九弟这话说的,我怎么了我?你别看我胖,我身子好着呢。”胖子不用黎王请,自己找地儿舒服地坐了下来。
黎王听到他这话却摇了摇头:“跟以前比可是差了,刚你丢的那一箭力道全无,只剩一点准头还成。”
这把戏他们当年一块在京中未去封地时常玩。庆王听了打了个哈哈,他这些年疏于练武,的确不能跟以前比。
“你这儿怎么还点上香了,你不是一向不爱这玩意儿,嫌熏人,这还一大早就点上了?”庆王说话时指着那饕餮纹铜熏炉里冒出来的烟气。
“好闻吗?太后赏的,说可以静心宁神,我品品。”黎王语带双关的说道。
太后是他们俩的皇嫂,幼年时都是熟识的。庆王听到这话,吸着鼻子闻了闻,摇头:“我闻不出来,大约是大白天怎么都静不下来吧。怎么的,听说小年那天,太后还要在宫里召一帮姑娘让咱们相看相看。”
“其实是圣上的主意。”黎王又斜倚在椅子上,慵懒地说道:“咱们这侄子,费心了。”
庆王哂然一笑,道:“听说你今儿还要去刑部,我正好无事,便陪你一起去如何?”
黎王不客气地回绝了:“不如何,我去刑部要去找姓向的说几句话,你跟着不方便。”
庆王也不生气,知道姓向的是刚被关到刑部大牢里的前刑部尚书,入狱的理由是向尚书锲而不舍地向新皇上折子,弹劾黎王骄奢淫逸、残暴不仁,请圣上削减诸藩王兵权,藩王调兵五千以上,必须得有圣上的虎符才成……
黎王难得来一次京城,要跟这位骂他不疲的文人猛士会一会。
庆王听了,更来劲了,“你要不说这事儿我还不一定要去,说到这个那我肯定得去啊!那老小子还想削了咱们的兵权,我早就想会会他了。”
“想去,也行,去了要动嘴不动手。他们那些文人不是嘴皮子利索吗?我去见识见识。”黎王说完,从椅子上站起,带了侍从,与庆王望刑部迤逦而去。
刑部除了办公和审案的地方,其东南和西北角还各有监牢,用于关押犯人。
两个王爷到的时候,便听说今儿京兆府有个参军从个泼皮那儿搜到了龙袍,这时候代理的刑部尚书跟京兆尹和大理寺卿正审着呢。
黎王和庆王进去时,犯人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交待事情来龙去脉。原来他这东西是从别人那儿偷的,正打算拿这东西勒索人。
自有官差按照马三给的地址和姓名去拿人,至于马三方才说的话,厅里这些官员还是信的,谅这么一个街面上的泼皮,连喝酒都要经常赊帐,也没本事做出来如此精美的龙袍。
黎王负手站起往那放在案台上摊平的龙袍上一瞧,便确定这衣服是外边的人自己做的,跟宫里尚衣局做出来的龙袍是有差距的,民间的人未必能分出来,他这样的王爷要是还看不出来,可以捡根面条上吊了。
至于他自己那个案子,却一直审不出来什么,抓的活口的确够硬,无论怎么审都一口咬定是北周人支使的。黎王是不信的,不过他没怎么插手,仿佛遇刺是别人的事,他只是个旁观者而己。
其实算来算去,可能的人选就那么几个,那些人做事,无论是谁,都不会留下让他得到口供的机会。
等人无趣,黎王便提出去刑部大牢瞧瞧前刑部向尚书,那几个部司的人一向知道黎王做事随心所欲,也没人拦他,只令人注意盯着点,有什么事紧着来汇报。
魏无涯押着人去找京兆尹,然后又去刑部,黎王同样去刑部去会向尚书时,留在西府的魏青没再外出,不光没出西府,连自己房门都没出去。
从早上起来到日上中天,抱玉便看着她在房间各个地方来回翻找,无奈问她:“三小姐,你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你说是什么,我帮你找。”
叶蓁蓁只跟她说过她捡过东西,并没跟抱玉具体说是什么样的,因此她只好说道:“有个乌色牌子,比我爹给我留的竹节玉牌长一点宽一点,非金非玉,上边刻着一只大鸟,我没看出来到底是什么鸟,我现在找不到了,昨儿晚上还在的。”
抱玉摇摇头,表示她没见过。不过她也很快加入战团,在屋子里一寸一寸地翻,几乎要掘地三尺了。
天还没黑,魏青彻底放弃了希望。
她没记错,昨晚这牌子就躺在她荷包,今儿早上就人间蒸发,无论无何都找不到了!“
连着两次打击,不同于以前民间的小打小闹,没见过大世面的魏青有些吃不消了,一个人瘫在凳子上,发呆半晌没动弹。
如果牌子还在她这儿,至少还有机会交还给他。现在好了,东西没了,她却在现场跟黎王打过照面。
他发现东西没了之后,肯定会想到当时她跟他之间只有一步之遥,然后有人将他们包在一个包围圈里,举刀朝着他身上招呼,打斗之间他放在衣服里的东西掉了,然后又顺手被她捡了……
现在东西在哪儿呢?早起时门窗都保持着原样,可就这么不翼飞了,那是有人半夜进了她的房间把东西拿走了?只要一想,魏青便觉得这屋子有点待不下去,可她能待哪呢?
魏青没料错,这时候那牌子确实在黎王手里,不过这次他没随身携带,魏青惶恐不安的时候,他已经慢条斯理地背着手,无视路过的大牢里伸出手喊冤的犯人,到了向尚书所在的单人牢房。
透过方木栅栏,黎王嘴角冷诮地向上挑了一下:“到底做过刑部之主,这待遇不错啊?”
此时门里那个篷头散发的男人也瞧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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