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雁梅被放出来,同时也该离开秦府,离开她伺候了多年的小姐。
她不知道最后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这跟当初小姐说的完全不一样。哪怕,小姐另有安排,暂时让她离开避风头,总也该知会一声。
她茫然地收拾好行礼,拜别小姐。
可小姐不在,雁竹也不在。
小姐不想见她。
小姐放弃她,不要她了。
耳边响起那个同情她的柔弱声音:
雁梅姐姐,我知道错不在你,你是姐姐的婢女,除了听命行事还能怎么样呢?可我还是很心疼你,帮了姐姐这么大忙,姐姐说放弃就放弃,姐姐当真心狠。
可是姐姐一向疼你,为什么会不要你了,她是不是怀疑你了?可雁梅姐姐分明一片忠心,姐姐她怎么能怀疑你!若今日换做是我,我怕是要一头撞死在相府门口了,只有这样,才能向姐姐证明我的忠心,让世人都知道,我是清清白白的,我没有对不起姐姐。
有诗言: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雁梅姐姐要向姐姐证明自己的忠心,也只有这法子了。
耳畔有虫鸣鸟叫,雁梅浑身冰凉,眼里是小姐的冷酷无情。
角门外,她的爹娘兄弟都等着,见了她都没一个好脸色,她娘不敢在外面动手,忍不住怒骂道,“你个死贱蹄子,你到底怎么得罪大小姐了!害的我们全家跟着倒霉,你怎么不去死啊!”
死啊……
死了小姐就知道她对小姐从无二心了。
雁梅仿佛受了很大鼓舞,眼神坚定,突然撒开包袱往大门口冲过去,扑通跪下,声嘶力竭地喊,“小姐!奴婢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从无二心!苍天可鉴,奴婢是清清白白的,小姐,奴婢冤枉啊——”
秦府在西城,虽然来往行人没那么多,也有不少各家族的仆人来去匆匆,忽然看到秦府门口有人闹事,都管不住八卦的心驻足老热闹。
秦府守门的小厮瞧着不对,一个赶紧进府禀报,一个跑过去哄走那些看戏的人,再一看闹事的,好像是大小姐身边伺候的,这是怎么了?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就看到雁梅忽然站起来,不要命地往石狮子上撞过去。
嘭!
石狮被染的鲜红,雁梅的身子软软倒下去,半张脸都是血,那双俏丽的眼没了生气,茫然地看着湛蓝的天空。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寻死,这岂不是陷小姐于不义?
可是,已经太迟了。
小厮被这一幕吓得动都不敢动,呆呆地看着,腿肚子直哆嗦。
人群里不知谁忽然尖叫,“死人了!丞相家死人了!”
一片哗然,无人察觉一辆马车驶近,车夫低声朝车内禀报,“主子,好像是秦大小姐的丫鬟喊冤,一头撞死在秦府门口。”
车帘被掀开,随着一声“主子您慢着点”,宋明庭已经率先下了马车,他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姑娘,眉峰轻皱,迅速吩咐道,“立刻驱散人群,传孤旨令,凡有造谣生事者,一律移交京兆处置。”
说完便迅速朝前走去,才一只脚刚着地的温平蓦地睁大眼。
“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大夫。”路过那如石化的小厮,宋明庭轻斥道。
小厮如梦方醒,下意识地就折身进府,可腿上竟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而后意识到不对,人都死了,叫大夫有什么用?
他看过去,只看到一个气度高华的男子蹲在雁梅身盼,喂了粒药丸进她嘴里。
小厮狠狠吐了口气,还没死,还没死。
他拔腿就冲进府里。
“主子,这是大师给您的保命丸!”驾车的侍卫压低了嗓子惊愕道。
宋明庭淡淡说,“既然是用来保命的,自然就该救命。”
雁梅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只还剩一口气。若能救回来,再好不过。
变故的发生只在刹那,做完这些安排,也不过才两口茶的功夫,大夫还没来,也没有其他人出来。
但愿小南不会出来。
.
“小姐,小姐——!”
秦若在抄佛经,抄经书的时候是她难得的心宁,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这时外面传来雁竹的惊痛悲呼,秦若手一抖,一团墨渍滴在纸上,很快晕染成一团。
抄了许久的佛经,毁了。
秦若放下笔,目光幽冷地看着进屋的雁竹,她满脸的泪,惊惶凄然,用力跪下。
秦若不安的心忽然落下,摔的粉碎。
上一世她被雁梅和那太监联手勒死,她临死前的愤怒和绝望充斥着她的灵魂,哪怕事后看了话本,知道雁梅只是被萧楚的技能所惑,大抵是没有背叛她的,她也无法原谅。
哪怕话本里写了,她死之后,雁梅也一把剪刀捅穿了心脏殉主,她也无法原谅——那反而全了她忠义之名,被宋明洲厚葬。
重生醒来,秦若日夜难安,就怕哪天雁梅又忽然要勒死她。
她知道此时的雁梅是无辜的,她做不到除掉她,才借落水之计远远送走她,永远也不要见她。
可她没想到雁梅竟如此烈性,用生命来证明她的忠诚。
真的是没想到吗?
上一世,她出嫁不久雁竹就嫁人了,婚后和睦,雁梅却一直不愿嫁人,一直侍奉她。
她只有她!
她只是心怀侥幸,不愿去考虑那么多。
哪怕恨毒了萧楚和宋明洲,因为所谓的主角气运的反噬,她的报复也很敷衍消极。
她从来都如此。
做什么都不肯付出十分的努力。
文不成,武不就,粗通皮毛,就满足了。
她这两辈子,最拼命的事,大概就是为了嫁给宋明洲而跳下水。
可他负了她。
但那又如何呢。
不管是他不爱她,还是变了心,既然她爱他,如何就不能多付出一点让他死心塌地的爱上她?哪怕萧楚有系统,又如何能抢走他?
她从来都是如此,像施舍一样去爱宋明洲,去疼萧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雁梅以孤独终老为代价的忠诚。
所以最终,他们都抛弃了她。
最错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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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遇到了萧楚扶着杨氏也往外走,也不是没遇过这样的场景,萧楚惯会温柔懂事伏低做小地伺候着杨氏,可此时此刻,秦若觉得无比刺眼。
杨氏也看到她,脚下一顿,仿佛考虑着什么,忽然厉声道,“你回去,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出来!”
杨氏是为她好。
秦若心里又酸又胀,可事情发生到这一步,她不能退缩。
“娘,这是我的事,该我来处理。”
“义母,姐姐一向聪慧,她既然这么说,定然是有解决的办法的,您该相信姐姐的。”萧楚柔柔地说。
杨氏眼里掠过茫然,犹豫,艰难地挣扎着。
秦若忽然觉得不对劲。
杨氏的确是个耳根软的,有时候甚至比小姑娘还要天真单纯,可但凡关系到她的利害,许是为人母的天性,杨氏便强大的仿佛无所不能,坚毅不可摧。
杨氏既决定不让她出去,原本就算自己软磨硬泡也未必成功,怎么萧楚一句话就让她动摇了?
秦若来不及细想,因为杨氏叹了口气,“也罢,那就去吧。不过,你需得站在娘身后,不管发生什么,不许开口,哪怕一个字也不行!”
秦若忙不迭答应了。
不过,杨氏的担心基本不存在。
到了大门口,先看到一人,一身素衣,如高山白雪,淡远出尘。
太子?他怎么在这儿?
不比萧楚的狂喜,秦若的目光很快移开,只见他脚边躺着一人,身上带血,白布包头,脸色雪白,赫然正是雁梅。
她已经被抬进来了,而她身盼,府医在为她扎针。
人,没死?
这是秦若一行人心里同时的疑惑,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秦若一个箭步冲过去蹲下探她鼻息,虽然很弱,但雁梅的确还活着。
秦若忽然就落下眼泪,压抑着不敢出声,就怕打扰了府医。
“殿下怎么在此?”杨氏走近了些,只看了眼雁梅,人确定没死,她也松了口气,就问。
“孤回来时正好碰上。”宋明庭虚虚地看了眼杨氏的发髻,就移开了,仿佛对地上的雁梅很有兴趣,嘴里道,“孤给她吃了一粒明真大师的保命丸,救治及时,应当性命无碍。外面孤已经安排人处理,杨姨不必担心。”
秦若猛地抬头。
明真大师的保命丸,想想都知道多珍贵,太子却想也不想地给雁梅用了。
太子,真的太好了。
她不但受之有愧,更羞愧于自己龌龊的心思。
秦若站起来,郑重福了一礼,“多谢殿下大恩。”
宋明庭温柔微笑,“应当的。”
秦若眼皮跳了跳,她觉得她听懂了太子未说的话——
你是孤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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