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晨,寒意犹存,虽午间能略感春暖,可这破晓时分依旧凉气侵人。
沈敬之自那日离去后,便不曾再踏入她的院中。
柳垂容不是未曾动过遣人往寒衙司递信的念头,可话到唇边,终是咽了回去。
她这新入门的媳妇,若是表现得过于急切,恐招人嫌恶。
归宁之期渐近,柳垂容不得不精心筹谋。
公主身边的吴嬷嬷一大早就来到院子通报:“公主殿下见夫人归宁的日子快到了,担心二郎尚未准备周全,一早便将东西备好了。这是礼单,夫人瞧瞧可有遗漏,老奴也好早做准备。”
柳垂容忙将嬷嬷迎进屋,让绿珠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到底是大户人家,做事甚是周全,连自家弟弟都有一套青石雕鱼纹砚石。
柳垂容很是满意,让绿珠拿了一对金耳坠递给吴嬷嬷,说道:“嬷嬷费心了,东西准备得很齐全,不必再备。这耳坠我平日不爱戴,如今瞧着倒是与嬷嬷您很是合适。”
吴嬷嬷也没推辞,拿着锦盒笑眯眯地走了。
吴嬷嬷刚离开,外面就有人来通报。绿珠一看,是沈敬之贴身伺候的小厮元宝,便让他进来了。
“夫人,这是二郎吩咐小的送来的,说是给您准备归宁的首饰。”元宝捧着一个锦盒,低着头禀告。
柳垂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的头面,做工极为精致,一看便价值不菲。
“他还说了什么?”柳垂容轻抚着那些珠钗,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二郎还说,明日一早,他会亲自来接姑娘回门。”元宝笑盈盈地答道。
归宁当日
柳垂容早早地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知晓今日是她归宁的日子,没多留她,就让她回去了。
随后她去到公主的院子,远远就瞧见吴嬷嬷站在门口,见她们过来,吴嬷嬷赶忙迎上前,说道:“公主殿下说了,今个是夫人归家的日子,不必拘礼,早些回去团聚。”
柳垂容微微颔首,说道:“倒是让婆婆费心了。”
沈敬之一早便从寒衙司赶了回来。他身着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愈发显得挺拔俊朗。
“让夫人久等了。”沈敬之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歉意。
“无妨,时辰尚早。”柳垂容轻声回应,目光却不敢与他对视。
“最近司内事务繁忙,委屈夫人了。”沈敬之解释道,似乎怕她多心。
他是在想自己解释吗,柳垂容暗自感叹,他要是知道自己这几日除吃就是喝,手里的画本子都看完了好几本,定不会这样说吧。
二人一同离开,到了府外,柳垂容才发现沈敬之不打算骑马,于是二人进入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沈府,车厢内空间狭小,两人之间距离甚近。
柳垂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清晨的露水气息,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你的过所,户籍司已经补好了,明日便可送到府上。”沈敬之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沉默。
柳垂容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过所已不见数月,自己都快忘了,难为他还替自己记着。
人家都开口说话,柳垂容也不好装作没听见,开口道:“多谢夫君,这几日未归,妾身着实担心,不知司内可是出了何事?”
沈敬之身子微微倾斜,靠近柳垂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是吗?可真是难为夫人,如此挂念为夫了。”
他的气息拂过柳垂容的脖颈,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心里暗想:自家夫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越发熟练了。
既然担心,几日都不曾派人来送个信,就连墨燃那个呆子都收到自家夫人的信件。
自己眼巴巴地待在司里,却什么都没有。
柳垂容不明白,沈敬之今日为何这般奇怪。
话毕,沈敬之转过身去,双手环抱起来,闭目养神,不再开口。
柳垂容觉得无聊,开始拨弄车帷底下的流苏。
定安侯府距离国公府有一段距离,穿过西街,往南上了息心桥,再走过三条街才能到。
柳父与李氏早早就在门口迎接,远远瞧见马车过来,赶忙让管家将门口的鞭炮随即点响。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沈敬之立马起身出去,柳垂容以为他坐着不舒服,掀开车帘却看见沈敬之伸出手要牵自己下去。
柳垂容踏下马车,被沈敬之牵着,向父亲与母亲行礼。
柳垂容今日穿着套淡粉色罗裙,上面绣着清新淡雅的玉兰花,头发盘成了已婚妇人的模样,戴着一对琉璃蝴蝶戏花金簪,看起来十分俏皮。
门口站着的众人嘴里都说着喜气话,热闹非凡,柳垂容扫视一圈却没见到自己祖母与大伯母一家,心中颇感奇怪。
沈敬之身份不凡,官阶又比柳父高许多,所以柳父见他行礼,赶忙扶起,表示不必。
“还请沈指挥使进屋喝杯热茶。”柳父也不敢摆出岳丈的架子,很是客气地说道。
“岳丈客气了,叫小婿敬之即可。”
“姐姐,姐夫。”柳云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穿着一身褐色银细花纹底锦服,头发用一根玉簪束起来,看起来沉稳了不少。
这刚走到门口,就被柳父敲打,“没有规矩,要叫沈指挥使。”
柳云从摸了摸自己额头,朝着沈敬之拱手行礼道:“见过沈指挥使。”
沈敬之被一群人簇拥进了侯府前厅,女眷则拉着柳垂容去了后厅聊天。
李氏趁机拉着柳垂容的手,低声道:“你祖母昨日就到青城寺庙祈福去了,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来,今个都是自家姐妹聊聊天天。”
听到这话,柳垂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祖母不喜自己,如今不在也好,见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后厅的屋内围满了嫂子、婶子、表妹,一些柳垂容都未曾见过的亲戚,如今,就算柳垂容嫁入国公府是个妾室,可到底也是个国公府的妾室。
瞧今日带回来的礼单,满满当当的几页纸,婆子丫鬟也是搬了好些趟才将东西搬完,如今一间空屋子被塞得满满当当。
可见国公府对于这个孙媳很是满意,这么多东西也是给她撑足了脸面。
李氏坐在高位,旁边是宋姨娘。
柳垂容向母亲跪拜行礼,得到李氏点头,才起身向宋姨娘行礼。
柳依斐坐在侧边,瞧着柳垂容眼神满是羡慕,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找个如意郎君嫁人,想起母亲叮嘱让自己没事就到李氏面前候着。
将李氏哄开心了,自己也能寻个好出路。
柳垂容一一应付着,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早已疲惫不堪。
这些虚情假意,她早已看得透彻。
宴席结束后,柳垂容被母亲李氏拉到了房间里。
“容儿,你老实告诉娘,敬之他待你好不好?”李氏拉着女儿的手,一脸担忧地问道。
“娘,您放心,夫君他待我很好。”柳垂容反握住母亲的手,柔声安慰道。
李氏叹了口气,道:“容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敬之他……他并非良配,可如今你已嫁入沈家,便要好好过日子。”
柳垂容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她何尝不知,沈敬之并非良配。
可这桩婚事,是她唯一的出路。
李氏拉着柳垂容的手,眼角的皱纹仿佛刀刻一般,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容儿,你长姐的事,你可听说了?”李氏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柳垂容心中一紧,她如何不知晓长姐的“荒唐事”。
柳依依,定安侯府嫡长女,性烈如火,前几日带着家中小厮去青楼捉人,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已是京中贵女圈的笑柄。
“娘,女儿听说了。”柳垂容的声音低低的,像夏夜里被风吹落的栀子花瓣,带着一丝苦涩的香气。
李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长姐的性子,唉,说到底还是你大伯母与老夫人太娇惯她了。”
柳垂容沉默着,她知道,母亲这是在借着长姐的事情,来敲打她。
“容儿,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这女人啊,嫁了人,便如同泼出去的水,这夫家便是你的天,你的地。”李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敬之他……他并非池中之物,有些事情,你若是能忍,便忍一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李氏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语言,“切不可像你长姐那般,贸贸然地行动,这不仅丢了你的脸面,也让侯府颜面扫地啊!”
柳垂容心中满是幽怨,可她也明白,母亲说的都是事实。
她如今已是沈敬之的妻,沈敬之便是她的天,她的命运,早已与他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娘,女儿明白。”柳垂容的声音细若蚊蝇,却透着一股无力感。
李氏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满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她何尝不知道,沈敬之并非良配,可这桩婚事,却是柳垂容唯一的出路。
“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李氏轻轻抚摸着柳垂容的头发,眼角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
窗外,一树梨花被风吹落,纷纷扬扬,如同柳垂容此刻的心情,迷茫,无助,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柳垂容垂眸不语,她知道母亲说的都是事实,可她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委屈。
沈敬之并非良配,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可她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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