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墨,沉沉地笼罩着整个院子,唯有屋内烛火摇曳,透出一片昏黄的光亮。
沈清寒斜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目光却不知在书页上停滞了多久。那书页上的一行小字,仿佛被他反复摩挲了无数次,字迹已然模糊难辨。
金子端着刚煎好的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靠近沈清寒身旁时,余光瞄到书上的内容,心中暗想这书当真晦涩难懂,也难怪大郎盯着看了这么久,从自己出去煎药后就未曾翻过一页。
“大郎,该喝药了。”金子轻声呼唤道。
闻言,沈清寒微微叹了口气,将书轻轻合上,放置在一旁的紫檀镂空小几上。书本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重重地敲击在他那略显烦躁的心上。
他转过身,接过金子递过来的药碗,一仰头,将那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药的苦涩滋味瞬间在口中蔓延开来,直涌上心头。
正欲将碗交给金子,让他退下,屋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了。
沈敬之拎着两坛子酒,迈着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身着一袭银色长袍,腰间系着一条白玉带,清冷孤傲的气质扑面而来,给人一种难以亲近的疏离感。
沈清寒抬眸,瞧见他这般模样,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勉强打起精神,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如今正与夫人你侬我侬,怎会有空来我这孤家寡人之处?”
沈敬之将酒坛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沈清寒,一杯为自己满上。他轻抿了一口手中的酒,注视着自家兄长,那墨色的眼眸沉静如冰河,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过了半晌,他才放下手中的酒杯,幽幽说道:“如今夫人忙着为她娘家弟弟筹备婚事,无暇顾及我,我这不也落得个孤家寡人的境地,咱们兄弟二人正好抱团取暖。”
沈清寒剑眉微挑,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哦?这是为何?难道你又惹弟妹生气了?”
沈敬之连忙摆手,赶忙解释道:“兄长,你就不能盼着我点好?只是她娘家弟弟不日就要娶妻,眼下她正为准备聘礼的事头疼,我可不敢在屋内添乱,惹她厌烦。”
沈清寒心中了然,毕竟是同胞的弟弟,自己自然是要多上点心。
沈敬之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清寒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要说我这小舅子,未过门的新人,兄长你也认识。”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余光紧紧地打量着沈清寒,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窥探出些什么。
沈清寒心中一凛,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听出了沈敬之的弦外之音,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又有些不甘心这般稀里糊涂,想起傍晚在花园中所见的那一幕,如同尖刺一般刺痛着他的神经。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的胸腔中翻涌,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与不安。
他强装镇定,语气却略显僵硬:“哦,是哪家姑娘?”
沈清寒的侧影在昏黄的烛火中显得模糊不清,难以看出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沈敬之喝了一口酒,感受着酒的辛辣在喉间蔓延,眼神却始终未曾从沈清寒的脸上移开。
难得见到兄长如此失态,他心中已然明了。
想起柳垂容的交代,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兄长,你也认识,就是姜家大姑娘,姜蕴玉。”
酒坛上精美的雕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恰似沈清寒此刻复杂难明的心绪。
沈清寒手中的书,无力地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是他此刻心中压抑着的沉重叹息。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尖微微颤抖,嘴唇轻轻翕动,想要再次确认,却又害怕听到那个早已预料到的答案。
他勉强稳住心神,声音有些沙哑:“是哪个姜姑娘?”
沈敬之放下酒杯,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仿佛都敲在了沈清寒的心上。
他抬眸,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这京中与兄长相识的姜姑娘还能有谁?自然是姜老将军的孙女,姜蕴玉。”
沈清寒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仿佛有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那里,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
沈敬之看着兄长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虽有不忍,但还是决定趁热打铁。他倒是要看看,兄长还能硬撑到何时。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似乎在讲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姜姑娘当真是与沈家有缘。先前差点做了我的嫂子,如今又要成为我的弟妹。”
沈清寒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只觉得自家弟弟今晚实在是有些聒噪,如同屋檐下不停鸣叫的乌鸦一般,惹人厌烦。
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第一次觉得沈敬之如此不讨喜。小时候,院中伺候的嬷嬷没少向母亲告状,说他顽劣不堪,不知气哭了多少丫鬟。先前他还以为嬷嬷的话有些夸张,如今看来,所言不虚。他此刻真想将沈敬之丢出去,那张破嘴,就没说出一句中听的话。
屋内的安神香的香气在空中悠悠飘荡,沈清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许久之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记得弟妹的弟弟不过才十六,比蕴玉还小三岁。”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侯府当真同意这婚事?”
沈敬之轻笑一声,见鱼儿已然上钩,心中虽暗自欢喜,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兄长要是真说起来,我也比垂容小,侯府不也同意了?”
他放下手中的酒盏,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更何况女大三抱金砖,姜家要是真与侯府联姻,也算是下嫁了。”
他看着沈清寒,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他深知兄长心中仍有牵挂,当年虽是兄长求着母亲上门退了婚约,实属无奈之举。若姜姑娘心中没有兄长,他本不应插手此事。毕竟他们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更何况兄长的寿命也仅剩三年。
见话已点到,这猛药虽有效,但下多了也怕适得其反。
他明白,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
“明日陪我去成衣铺,给夫人挑些布料做衣裳吧。”
他站起身来,语气随意。
“兄长整日闷在府中也不是个办法,还是需多出去走走。”说完,沈敬之便转身离开,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沈清寒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面对心中的苦涩与落寞。
月白色的长袍衬得他格外孤寂,如水的月华洒在他身上,更添几分凄凉。
他颓然地坐在软榻上,目光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禁想起两年前,姜蕴玉得知自己被退婚的消息后,提剑闯入他房间的那一幕。
少女一袭红衣,如同燃烧的烈焰,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
然而,当她看到丫鬟端着血水从屋内走出时,脸上的怒火瞬间转为惊恐。
她冲进屋内,看到他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手腕处的刀痕格外刺眼。
“沈清寒,你若敢死,我定会追寻你到地府,你欠我的那么多,我都一一记着呢。”
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这句话,如同深深的烙印,永远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沈敬之踏入院中,夜风吹动他的长袍,衣袂飘飘,如同云中翻滚。
柳垂容迎上前来,一双杏眼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她身着一袭鹅黄色的襦裙,衬得肌肤如雪,眉眼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娇俏。
沈敬之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事已经办妥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自信。
柳垂容闻言,好奇心愈发旺盛,她拉住沈敬之的衣袍,挽着他的手臂,迫不及待地让他详细讲讲,那八卦的心已然达到了巅峰,全然没有注意到沈敬之略显僵硬的身体。
她发梢上百合花的香味轻轻拂过他的脖颈,撩人心弦。
翌日清晨,沈敬之难得休沐,翻过身还想着再小憩一会儿,却摸到身旁早已没了余温。他起身,发现柳垂容已经梳洗完毕。
今日她身着一身绯红绣蝶锦裙,虽然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但瞧着依旧灵动可爱。
看她难得如此开心,沈敬之叹了口气,放弃了继续睡回笼觉的念头,从榻上坐起。
他也换了一袭暗红色的锦袍,腰间系着墨色玉带,站在柳垂容身旁,倒是显得格外般配。
金子听说大郎今日要出门,早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成衣铺内,绫罗绸缎琳琅满目,各色锦绣堆积如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粉味道,夹杂着丝绸的清幽香气。
姜蕴玉身着一袭黛紫绣梅长裙,站在柳云从身旁,正与掌柜商讨着喜服的样式。
她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容,眼波流转之间,尽是幸福的光芒。
柳云从一袭月白色长衫,显得温文尔雅。他时不时地看向姜蕴玉,眼中满是宠溺。
沈清寒在外面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口一阵窒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柳垂容倒是熟络地踏进铺子,与姜蕴玉寒暄起来,还亲密地拉着她的手。
二人低声交谈着,看似在挑选布料。
“药下得差不多了,估计沈清寒要撑不住了。”
“真的啊!”姜蕴玉拉长了声音,语气中满是窃喜。她刚想转过头望向沈清寒,却被柳云从一把拦住。
“你干什么?”姜蕴玉满脸的不满。
“注意表情,你这一回头,我姐就白费心思了,放长线,忍着。”柳云从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两人的互动,落在沈清寒眼中,宛如一对新婚的甜蜜小夫妻。
沈敬之将他推进铺子内,打破了这看似和谐美好的画面。
姜蕴玉看到沈清寒,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头继续与柳云从商议喜服的样式。
“我家夫君不喜欢那么艳俗的,还请选一些淡雅的图样。”
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疏离。
沈清寒听到“夫君”二字,只觉得格外刺眼。
他开口道:“我瞧着艳丽的颜色才能衬托姑娘的身材,否则像只白斩鸡多难看。”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刻薄,仿佛腊月的严寒。
柳云从被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暗自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这沈大郎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一张嘴却能如此气人。
姜蕴玉却早已习惯了沈清寒的毒舌,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与掌柜讨论。
掌柜的拿出一匹红色锦缎,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凰图案,显得富贵华丽。
沈清寒却冷笑道:“这颜色太俗气,像是戏台上的戏服。”
掌柜的又拿出一匹粉色的锦缎,上面绣着银色的牡丹图案,显得娇艳动人。
沈清寒依旧不满意:“这花样太老气,像是老夫人穿的。”
他一件件地贬低着掌柜拿出来的布料,连带着柳云从也无辜地受到了他的冷嘲热讽。
铺子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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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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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搭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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