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剑和听禅见陛下忽然拂袖而去,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小步趋至殿内,却只见玉栖一个人蹲在帘幕之下,埋头抱着膝盖,看起来沮丧极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茫然。
听禅低低道,“玉美人刚刚入宫,年岁又不大,是否不懂那个……才惹得陛下不悦?”
弹剑亦满是忧色,“教习的嬷嬷前日就来了,已将侍寝的规矩都跟玉美人讲了,想是玉美人没用心听。”
两人无法,只得过去先将玉栖扶起来,见她眼圈红红,眉梢儿跟一弯残月似地往下坠,脸色看起来倒比陛下还差。
弹剑见玉栖身上衣物完好如初,便没叫汤沐浴,只用温帕子给她擦了擦脸,一边柔声道,“美人这是怎么啦?”
玉栖恸然摇头,似是极凄楚颓丧,无助地看向弹剑,小声道,“我……我刚才怕是惹陛下生气了,他,他会不会杀了我?”
弹剑轻抚她的背,“美人别乱想,陛下是看重您的。他不忍您去偏僻宫室,特意在紫宸殿辟了这间小殿给您。怕您乍入宫宫人会苛待于您,特意把我和听禅从南海召回来。更为了您拂了太后的意思,下重手严惩了徐小侯爷。陛下整个后宫就留了美人一个,又怎么会舍得杀美人。”
听禅也道,“弹剑说得是,想来美人近日一直绷着精神,才有些不习惯。无论发生什么,明日美人好好去给陛下道歉,陛下会宽宥您的。”
玉栖听着她二人的言语,只觉得似真似幻,时悲时喜。
她确实不是故意推开赵渊的,也没那个胆子拒绝他。
现在想来,只恐自己的一时冲动连累了玉府中的阿娘,惶惶难安,些微悔意浮上心头。
……
这日之后,陛下再没来见她。
没有什么惩罚降临在玉栖身上,弹剑听禅每日服侍玉栖的起居,一切按部就班,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日子平静得瘆人,越是平静,越像是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悄然酝酿在这平静之后。
玉栖数夜无眠,陛下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像一把利斧高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直到十一月初十这一日,太医院的华太医从宫外带来了夏小娘的消息,说她病势已到了危急的地步。
那股缥缈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玉栖闻此噩耗,百蚁挠心。
华太医是太医院老一辈中医术最精湛的,前些日子陛下答应玉栖赐“骨暖丸”给夏小娘治病,便差遣的是这位太医。
可华大夫到了玉府才知道,夏小娘的寒毒已深入骨髓,身子便如秋叶般虚弱不堪,骨暖丸已经无济于事了。
华太医道,“贵人莫急。老臣几日来翻遍医书,湖州产的一种奇玉,佩之可使遍体生暖,令血液寒凉之人起死回生。”
玉栖黯然道,“太医所言,可是生烟玉?”
华太医道,“正是此玉。贵人若能在五日之内找到此玉,延缓病情,令慈或许还有回天之力。”
玉栖怅然,心头甚不是滋味。
她早知道生烟玉能救母亲的命,之前她蜗居在玉府,自是求不得此玉,如今她身在皇宫,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阿娘浑身寒僵而死。
听禅道,“奴婢听说今年的朝贡中是有生烟玉的,还是一块成色极好、玉髓细腻的上品。那玉触手生温,给女子佩戴,可延年益寿,遍体生暖,内务府的人正要将其打造成一对玉镯。”
顿一顿,“美人何不去求求陛下?”
玉栖清瘦的脸蛋缓缓转过来,一双妙目疲惫无神。
她也曾想过软语去央求陛下,可那样的珍宝,必得太后皇后之尊才配拥有,又岂是轻轻易易能让她碰到的。
更何况,她才刚刚开罪了他。
陛下几日不见踪影,想来已经新欢在侧。此去讨玉,定然是自取其辱。
可为了阿娘,又容不得她退缩。
玉栖思忖了半晌,苦笑着摇头,“……他不会赐我的。”
听禅叹了声,握紧她的手拍了拍。
“姑娘,无论恩赐与否,现在除了陛下,都无人再能帮您。”
*
玉栖执笔写了书信,信中恳切地向陛下请了罪。
写好,仔仔细细地封了口,交给送信的小太监,亟盼着陛下能传召她。
小太监领命,在皇城中一阵小跑,将信送到了紫宸宫。
天色已然浑噩,紫宸殿很静,雄浑磅礴的大殿落了一层薄雪。
内务总管周福吉公公的徒弟顺子接了信,皱眉,“陛下不在宫中。今日是太后娘娘生辰,寿仙宫此刻正在饮宴。”
小太监得了消息,一溜小跑给玉栖回了话。
玉栖闻言心中增忧,她可以等得,阿娘的病如何等得,多等一刻,阿娘便多挨万分苦楚。
“无有宣召我不能见陛下,还请公公往寿仙宫,再跑一趟吧!”
外面风雪不断,弹剑自掏腰包,给了小太监些赏钱。
于是小太监又匆匆奔向寿仙宫。
寿仙宫中正悬珠挂彩,管弦丝竹,隔着老远便锵然成韵。十多盏影灯浮行半空,连属不绝,浑不似在冬日。
今日寿仙宫中人影攒动,虽是小宴,受邀的也多是太后母家一边的贵人们。
小太监身份低微,只得冒着寒风在寿仙宫外等候。
信几经辗转被送到寿仙宫的嬷嬷手中,嬷嬷又把信送到了内监大总管周福吉手中。
周福吉瞥了下署名,见是芙蕖小殿来的,啧了下嘴,“既是玉美人送来的,咱家还真不好说陛下会不会见,只得尽力通传了。”
周福吉捧了信,弯着腰踱入殿中。
寿仙殿正殿暖气团团,后墙以彩云装饰,杂以金银,画了个大大的仙桃样式。太后娘娘满面红光,就坐在其下正中间。
陛下在稍下首处,身着黧色??袍,盘领窄袖,袍角滚着一圈淡黄金边。身姿颀长,萧萧肃肃,面容英俊清疏,浑没被浓烈的气氛染指半分。
周福吉本欲绕过去呈信,却听太后忽然开口,引着她身旁一妙龄贵女,道,“纾儿,向你表兄敬酒来。”
那名唤作纾儿的贵女红似桃瓣,轻轻举起桌上的酒杯,涩然含了几分笑,在陛下前微微福了一礼。
“纾儿敬表兄。”
赵渊点头,礼节性地举了举酒杯。
徐含纾一饮而尽。饮罢,面色更加酡红,眼波流露。
太后满意地笑笑,眼角生出几丝皱纹。
“皇帝今日第一次见了纾儿,可还觉得乖巧?哀家想着,如今皇帝登基也有些时候了,后位一直空着,不若择日就把良期定下来。帝后在位,才好使天下安定。有个人帮皇帝料理后宫,皇帝也能腾出手来顾着前朝。”
说到此处,若有若无地望了徐含纾一眼。
徐含纾脸红若烫,脑袋几乎要低到桌子低下去,对那年轻的帝王半点也不敢看。
周福吉着急,寻思着赶紧找个机会把信送进去。
只见赵渊呷了口酒,神色犹然清冷。
“母后说笑了。”
太后嘴角顿时一沉。
赵渊眼神淡淡,“如今含笙去了不过三月余,尸骨未寒,儿臣怎能另娶她人。她虽无皇后名分,儿臣却也视她为妻,不忍背弃誓言。”
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可一开口,现场便无人敢吱声。徐月纾脸色骤然转白,仿佛瞬时被破了盆冷水,失魂落魄已极。
太后道,“含笙是个好孩子,她为了护皇帝丢了性命,皇帝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哀家是知道的。天可怜见,含笙没了,却留下了姊妹含纾。皇帝若执意不愿此刻立后,不妨先把婚事定下来,哀家也好放心。”
赵渊未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赏着歌舞,却仍无半分应下来的意思。
“此事不急。”
徐含纾低着头。
太后察言鉴色,“不若这样,听闻湖州的生烟玉到了,皇帝也命人打造了玉镯。不若先将那宝物赐予纾儿,也好做你们二人定情之物。皇帝意下如何?”
周福吉听到太后提到生烟玉,后背一激灵,再不敢耽搁,众目睽睽之下便弯着腰小步快走了进去,将信捧了上前。
“陛下,是,是芙蕖小殿送来的……”
赵渊闻声,剜了周福吉一眼。
他取过信扫了下,长眉微蹙,随手又丢了回去。
“不见。”
周福吉感觉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浑身热汗。
陛下既然放了话,哪还敢停留,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周福吉退到殿外清新清冷的空气中,才敢稍微松了口气。
把信还给芙蕖小殿的小太监,肃声说,“走吧,陛下不见。”
那小太监在冷风中站了许久,早已双脚发麻。口中也不敢多问,只得脸上说“是”,埋头便跑回了浓重的夜色中。
信兜兜转转,又被送回到玉栖手中。
陛下不见。
玉栖脸上是灰暗的菜色,想来自己这次是真冒犯了陛下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拿帕子把眼泪都擦干净了,又拿起养肤膏,厚厚地抹了一层。随即自顾自地拿起斗篷,推门便要出去。
弹剑急忙道,“美人,您这是做什么?”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吹得玉栖身躯一颤。她不管不顾,仍是大步踏入霜雪之中。
“我亲自去寿仙宫。”
弹剑撑伞追上来道,“美人,您莫要这么急,冲撞了陛下和太后,那可是大罪。”
玉栖听在耳中,却没改变主意。
雪下了一层,落地结了薄薄的冰。玉栖脚下趔趄,摔了一大跤。她闷哼了一声,却不让弹剑扶。
“陛下不见我,我就一直等着。寿仙宫的宴会总会停,我总能见到陛下。”
*非替身梗,男主无亡妻无白月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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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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