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荡漾

裴湛确实不通风月之事。

这碍于裴府规矩森严,风气清正,仆从行事不敢有半分懈怠,更不敢教裴家人瞧见半点儿隐晦处的腌臜勾当,也在于裴湛的长辈们实在行为偏僻。

大伯裴阶,与发妻青梅竹马,情深义重,在发妻产女血崩离世后,他就专心抚育幼女,十五年不曾续弦。

亲爹裴珺,对前妻念念不忘,听闻前妻任何另嫁的风声,就立即穿戴整齐前去威胁男方,十九年未再娶妻。

三叔裴嵘,怜惜妻子是独生女,每年都携妻在岳父家住上八个月才回家看一看裴老夫人,与兄弟们甚少交流。

裴老夫人更是守寡多年,整日吃斋念佛,懒得管令人糟心的儿子们,以至于偌大的裴府竟然清冷如古寺,终日不见红妆笑语……

也导致裴湛自记事起,眼中未见夫妻恩爱,耳中未闻男女私密,整日苦学圣贤典籍,偶尔与刀剑拳脚作伴,久而久之,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方外人,浑然不懂何为缱绻情思。

若非偶然间与崔潜身体共感,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开窍,何时才有机会体会到夫妻之间的缠绵韵味……

可裴湛即便再不通风月,盯着这对互相激情咬嘴,摸来摸去的男女片刻,也能明白他们是在干什么了。

青纱之下,他微微抿了抿唇,略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裴湛已然认出了崔潜。

毕竟他们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想不认出彼此都很难。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崔潜抱着这个女子亲吻时,仿若是他在抱着这个女子亲吻一样。

裴湛还从未如此放荡过。

他也完全接受不了自己这张脸情迷意乱的样子,一时又尴尬又惊怒。

尤其他的亲卫悄然跟上来,看了眼崔潜的形容,又疑似瞧了他一眼。

裴湛:“……”

默了默,他斜眸冷冷望去,亲卫顿时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退下去了。

偷窥终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还是偷窥亲弟弟的隐秘情事,亲卫离开,裴湛也在此地待不住了,正欲随之退下。

临行前,却不知出于何种预感,他抬手轻轻撩开帷帽的青纱,望向那位腰细腿长,粉脸被崔潜捧在掌心,唇齿间发出娇媚泣声的女子。

这些时日让崔潜沉迷于床塌,连洛京都不想回,官也都不想做,甚至害他被迫没了清白的凶手——

终于见到了。

其实裴湛突然出现在此地,除了耿五终于寻到崔潜的下落,裴湛想亲自前来解除身体共感的问题之外,也是因为伯父裴阶的担忧。

两日前,裴阶邀裴湛入书房密谈,说的却非朝政之事,而是崔潜。

屋内茶雾氤氲,静谧雅欣。

伯侄两人相对而坐,先后饮茶,神色一个比一个清淡。

饮茶之后,裴阶就道:“你弟弟终究是年少气盛,尚未明白世家与皇家从来都是相争之势——一家坐大,另一家必受其损……他在淮南搅弄这场风云,毁掉了诸多世家的利益,即便有崔、裴两家的势力震慑,他也难逃截杀。

“他以为他尽心尽责办这差事,陛下就会为他保驾护航,让他平安回到洛京吗?天真至极!大错特错!陛下苦世家久矣!陛下也盼着他死!

“他死了,崔、裴两家陷入暴怒,顷刻间就会与这些世家斗得你死我活,而陛下只需稳坐钓鱼台……”

裴阶几乎是声情并茂地说完了这一长段话,而后停下话语,抿了一口茶,静静等候着裴湛痛心弟弟的境遇,带人亲自去接崔潜回洛京的场面。

可惜他等了半晌,茶水都快凉了,什么都没等到。

裴湛低垂眼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始终未发一言。

显然,他明白裴阶的意思,可他偏偏就是不想按照裴阶的意思去做。

他与崔潜自幼分离,对崔潜没有一丝兄弟之情,甚至隐隐排斥这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弟弟。

而对崔潜因愚蠢所致的不幸,他没有落井下石,就已是顾念了几分亲情,又怎会亲自去接崔潜回来?

裴阶见裴湛如此冷淡,明白自己煞费苦心的演绎失败了。

他恢复了平静的真面目:“湛儿,我想让你去接崔潜回来。”

裴湛早就看穿了真相,轻笑:“是爹让大伯来找我的吧?”

裴阶做鳏夫做久了,身上孤寂清冷的味道愈发浓重,突然这般慷慨陈词,演的痕迹简直不要太重。

更何况,裴阶虽为官做宰,但始终以家族利益为重,岂会愿意消耗家族的人力物力,去救一个改姓的侄子?

若非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便只能是裴珺亲自求到了他面前。

——裴珺这些年一直沉浸于失败的婚姻,对裴湛不闻不问,诸多漠视,眼下用得着裴湛了,自然也难以张开嘴去求裴湛,只能让旁人转达他的意思。

果然,裴阶点了点头。

裴湛顿时冷笑一声。

虽然早就对爹不再报有任何期待,但此时此刻得知此事,他心中还是冒出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愤怒与失望。

我也是他们的儿子!甚至我和崔潜长得一模一样!为何当年娘和离带走的是崔潜,如今爹也更关心崔潜?

不等裴湛发作,裴阶就道:“你先听我说完,就算你爹不求我,我也要你去救崔潜的……崔家与裴家固然可以不在乎崔潜的死活,可在外人看来,杀了崔潜必然是要与我们两家为敌的,可他们还要如此做!”

“湛儿,他们在挑衅我们,我们却要装聋作哑么?”

裴湛忽地冷静下来。

不过抬眸与裴阶对视了一瞬,他就明晓了裴阶的意思。

崔潜的生死,不仅关乎到当下的朝堂局势,还关乎到世家的尊卑次序。

“崔家早就派人暗中去寻崔潜了,听闻已经有了眉目,我们也不能落后,免得让旁人笑话我们不如崔家。”

裴阶三言两句就决定了:“只是以我的身份,出动亲兵和死士,算是大动干戈了,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注视。家里只有你去最合适——兄长救弟弟于危难之中,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他起身去书案写了一则手令,盖上私印后,递给裴湛。

“率十五个亲卫,速战速归!”

裴湛知晓事情的轻重缓急,只得接过来,行礼应道:“定不辱使命。”

但裴湛来之前,并不知道崔潜会窝在这等穷乡僻壤。

崔三公子乖张邪戾、铺张喜奢的名声传遍了朝野上下,谁知竟是假的,他分明随遇而安,颇有一番忍耐的功夫,穿着不合身的粗布旧衣,喜笑颜开地陪着情人逛乡下草市,还认真挑选女子的首饰,费尽口才与店家砍价。

裴湛跟踪至此,有些沉默。

他也懒得管传言有误,他只看到了崔潜的左腿受伤未愈,至今还拄着手杖强撑着行走。

——都断腿了还止不住淫|欲,日日做到太阳初升,崔潜可真是……!

裴湛心烦得额角抽痛。

偏偏耿五没眼色地道:“大公子,可要属下去把崔三公子绑过来?”

一身火气总算到了顶峰。

裴湛淡淡斜睨了耿五一眼:“你的拳脚功夫连耿思都不如,还想绑崔潜?不自量力!回去自罚五棍!”

耿五默了默,埋头应道:“是。”

手下被罚,耿思忍不住维护:“属下觉得小五说的有几分道理,截杀崔三公子的追兵恐怕就躲在这附近,为免崔三公子受伤,最好现在就把他绑起来,今夜就带回洛京……”

他的话语止于裴湛的一抬手。

“让崔潜长长记性。”

青纱帷帽下,裴湛如玉芙蓉般俊美的面容浮起几分刻冷之色。

“等他快死了,再救他。”

耿思与耿五顿时对视一眼,冷汗自脊背冒出,纷纷拱手应是,缓缓退后,不敢再多言一句。

差点儿忘了,大公子连亲爹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会在意陌生的亲兄弟!

崔潜付完珠钗的钱,就让林雾知定住身子,小心地把珠钗插入她的发髻,然而左看右看了片刻,他蹙起眉头,神色不满道:“这东西实在粗劣,等我以后赚到了钱,一定给娘子买许多石榴色襦裙和几十整套金玉头面。”

这些话自对林雾知初次心动,就被崔潜闷在心里,可他此行危机重重,哪里敢暴露自己有身份有银钱之事?

如今总算借着机会说出口,可他却并没有丝毫轻松,而是更加憋闷了。

做他的女人,怎能委屈至此?连一只串珠银簪都要讲价钱……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给娘子买各种华美奢丽的衣服和首饰?

他有些装不下去了!

林雾知却很满足,连唇角的梨涡都笑得愈发深了,抬眸凝视着人时,有种陷入爱情不自知的少女娇憨。

她一手搂住崔潜的胳膊亲密贴着,一手摸着发髻上的珠钗:“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于我喜欢,我很喜欢郎君送的这只珠钗,那就足够啦!”

崔潜心里顿时又怜又爱又恨。

怜爱妻子善良纯粹,蒙在鼓里对他一无所知,深恨自己虚伪做作,连一句承诺都要憋到今日才敢借机说出口。

可此时此刻,因林雾知低眸浅笑,心生怜爱的何止崔潜一人?

躲在酒楼二层,隔窗凝望着他二人的裴湛,不知何时视线移到林雾知唇角荡起的小梨涡。

莫名地——

他感到自己的心也随之一荡。

下一更周日晚2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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