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歌

暮色四合,草市上的摊贩们开始收拾货物,油布卷起的簌簌声与木架拆卸的吱呀声此起彼伏。

林雾知躲在崔潜身后,小心翼翼地把钱袋翻开,数着铜板。

青牛的背上乱七八糟挂着许多东西,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

发现银钱带的足,林雾知松了口气,重新把钱袋系好,塞入衣襟之中。

“还差碗碟没买……草市上卖的碗碟不是粗瓷碗,就是些劣等白瓷碗。我们去瓷器行看一看,买几对素白瓷的碗吧。方才那个小贩说,鱼藻纹的碟盘卖的最好,我却还没见过呢……”

林雾知抱住崔潜的胳膊,仰着脖颈,絮絮叨叨地说着,热气随着她的语气悠悠然地扑在崔潜的锁骨。

崔潜受不住痒,便低头捉住她的唇,旁若无人地吮吻了片刻。

林雾知当即就被吓一跳,当着满大街的行人,郎君是怎么敢的!

她顿时羞怒地掐住崔潜的腰,怎么都拧不动后,又气得踩崔潜的脚,声音被亲得黏糊糊:“你疯了吗!”

崔潜痛得狠了,才放开她,又夸张地嘶嘶作痛状,道:“娘子才是疯了,竟然要当街谋杀亲夫……”

林雾知一时又尴尬又羞愤,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激动,自觉没法见人了,把脸死死埋入崔潜的怀里,骂道:“你活该!今天晚上只许你做一次!憋死你!”

崔潜:“……”

竟然有种被威胁到的感觉?

摇了摇头,崔潜的眸色含了几分不自知的珍惜,在林雾知的发顶落下一吻,这才与她携手往瓷器行走去。

不远处的酒馆二楼,暗中围观崔潜的一行人已经沉默了很久。

——崔潜与这女子异常亲密,且丝毫不避着人群,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出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未曾听闻崔三公子已经娶妻了,所以这是……?”

耿五答道:“我查过了,崔三公子在伏牛村与这个女子成亲了。”

那个亲卫恍然大悟,却道:“崔家知不知道这回事?可曾同意了?”

没有亲卫敢应他的话。

崔潜的亲哥哥裴湛就在这里,他们哪里敢当面议论主子弟弟的是非?

但崔家八成是不知情的。门第之见犹如天堑,莫说世家只与世家通婚,就是寻常官宦人家,恐怕也难以容下一个乡野出身的女子做那主持中馈的主母。

亲卫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眼角余光却频频瞥向窗边——裴湛始终沉默地坐在那里,指尖有节奏的点在桌面上,也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天色渐晚,窗棂的阴影横贯他玉白的面容,半明半昧间更显神情莫测。

耿思也在裴湛的身旁,眼神却关注着楼下崔潜的动向。

等崔潜与林雾知的身影彻底消失于一条小巷之中时,他猛地回过身,冷声道:

“所有人听令!”

“鱼儿要潜入水中了!”

……

……

崔潜甫一踏入小巷,后背便陡然窜起一阵寒意,某种不祥的危险预感如毒蛇般攀上他的心脏,让他屏住了呼吸。

而这种预感在看到装成打铁匠,一脸紧张地盯着他的十三时,达到了顶峰。

他之前吩咐过,若无他事,不许十三出现在他面前,让林雾知察觉出端倪。

难道此地有许多奸贼埋伏?让十三不惜违抗他的命令,也要现身警示他?

随着崔潜越走越近,十三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他挥着锤“当当当——”狠狠砸向手中烧红的铁片。

林雾知路过十三时,好奇地轻瞥了他一眼,心道这铁匠师傅看起来年纪小,手劲还挺大,就不当回事地继续往前。

可走了几步,发现崔潜没跟上来,她好奇地回头:“郎君?”

夕阳西落,小巷陷入昏暗,浓重的阴影沿着崔潜的下颌线爬行至眉骨,遮住了眼底一切风起云涌又归于沉寂的情绪。

林雾知觉得崔潜的状态不太对劲,轻蹙起眉头,正要开口问询。

崔潜就低笑起来,嗓音还染上了几分调侃的慵懒:“完了完了,我的左腿本就没有痊愈,刚才又被娘子踩了几脚,这下是痛得彻底走不了路喽!”

说完,他便丢了手杖,连块干净的布巾也没有垫,就坐在地上揉按着腿,好似腿真的痛到了极点,半分也忍耐不得。

林雾知心中一惊,慌忙跑过来,却又急急顿住了脚步,满脸怀疑地道:“我记得我避开你那条伤腿了呀!……你不会又是在捉弄我吧?”

她早就看出来,阿潜这人就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最好边嗔他,边掐他打他,他能乐得抱着她狂亲。

可是阿潜眉头紧锁,脸色凝重,额间冒出一层浅汗,就连揉腿的动作也带上几分恨恼的戾气。

——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林雾知不由紧张起来,一时间也顾不得真真假假,半跪在地上,帮着揉了揉崔潜的腿,茫然又担忧地道:“可能是我记岔了……是不是很痛啊?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这该怎么办?”

她平生最怕给人带来麻烦,前几日见阿潜健步如飞,以为阿潜的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才让阿潜陪她逛街的,谁料阿潜的腿根本经不起折腾!

林雾知自责地快要哭出来了,若是阿潜成了瘸子……莫说阿潜会不会原谅她,她恐怕也终生难以释怀。

“别哭,我的腿没什么大碍。”

说着,崔潜的眼尾余光扫过巷角一闪而过的黑影,脊背倏地收紧,又瞬间收敛住周身溢出来的暴怒。

他竟然破天荒地温柔起来,将林雾知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勾到她耳后,顺势遮住一些暗处的视线,轻轻笑了笑。

“我只是有些累了,歇息片刻就好,但要劳烦娘子一个人去瓷器行了……”

林雾知摇了摇头:“你都这样了,我还怎么去瓷器行?我扶你去青牛的背上,我们先回家!”

崔潜岂敢在此刻带着林雾知离开?他都怕他一乱动,就会从暗处射出无数只利箭把他与林雾知穿成刺猬。

他立即握住林雾知的手,阻止林雾知要把他拉起来的动作。

“郎君?”

林雾知不解地望向崔潜。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她的脸上,把她这张青涩渐褪,初绽春华的小脸照得纤毫毕现,崔潜恨不得记一辈子才好。

“娘子的眉毛被我拔掉许多,以后也只能由我来执笔为娘子画柳叶眉了。”

他神情怔忪地说道。

即将离别的痛苦逼得他眼眶酸涩,他却不舍得眨眼缓解半分。

林雾知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杏眼瞪得圆乎乎的,方才情急之下哭溢出的小泪珠,把睫毛都浸湿了,湿漉漉地贴在眼睑,显得整个人更迷糊了。

“郎君这话什么意思?”

崔潜笑了笑,一时没有应答。

他只是想起伏牛山那个傍晚,也是今日这般万籁俱寂,他在小木屋里等林雾知给他送饭,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人,他担心林雾知是不想再搭理他了,急得不顾伤腿出门寻找,却在山坡上看到林雾知把脸埋入膝盖里痛哭。

——同样的寂静,同样的夕阳,同样一双泪湿又迷茫的眼。

他那时候心里疼惜地想,别哭了,以后都别哭了,哭得他也要跟着碎了,女子的眼泪怎么会这般厉害?

少年不知情起,以为是为色所迷,于是应下这场好似玩笑般虚假的婚礼,于是不计后果放纵自己沉沦桃花**,于是述遍种种谎言掩饰身份造下孽债……

直至此刻,骤然惊觉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心头如遭重击般钝痛得难以自已,才恍然明白,这月余的夫妻生活,不是他为色所迷,而是他情根深重了。

他想把这场虚假的婚姻变成真的。

他想让林雾知的户籍和婚书上丈夫那一栏名字写的是崔潜,而非李潜。

他想天天见、日日睡林雾知。

他想给林雾知买最华美的衣裙、最奢贵的首饰,他想把林雾知打扮成全洛京最美的姑娘,然后带出去给身边所有人都认一认——这就是他的妻子,这就是他唯一想共度余生的女子!

“嗯……我的意思是,如果娘子能给我买一个鸡肉馅的炊饼,我的腿立马就能恢复正常!活蹦乱跳也不在话下!”

崔潜眉梢舒展,语调轻松,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就在此地好好歇一歇,等娘子买炊饼回来吧。”

林雾知愣了下,总算明悟,原来阿潜这家伙是又在装可怜借机讨便宜!!!

她气呼呼地甩开崔潜的手:“你怎么能这样!吓死我了!想吃炊饼就说嘛!我也没说不给你买,你怎么敢拿你的腿伤开玩笑!快呸呸呸三声!太晦气!”

崔潜眼睑微颤,鼻翼轻轻翕动,竭尽全力压制痛苦,让自己放松,而后装作嫌麻烦的模样,随意呸了三声。

“好了好了!娘子快去吧!”

说着,那只被林雾知使劲甩开的手,悄然背在身后,留恋似地反复曲张,细细感受着上面残余的温软。

“若不是娘子踩我的脚,我也不至于饿得走不动路,”崔潜微微撇过脸时,喉结极轻地滑动了一下,“总之我因为娘子受伤了,娘子需要补偿我!”

“……你少强词夺理了!踩你的脚怎么会让你肚子饿嘛!”

话虽如此,但林雾知明白阿潜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估计他的腿确实疼痛难忍,怕她心里自责,才说了这一番话。

林雾知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吧,我这就去给你买炊饼,你就待在这儿,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崔潜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林雾知最后看了一眼他的伤腿,就转身快步离开了小巷。

如无意外,下一章就是V章[狗头]

估计是周一晚24点之后,或者周二晚24点之后,感谢读者宝宝们的支持[求求你了]

另外专栏三本预收《囚帝珠》《帝台烬暖》《替嫁哑妻》,希望有读者宝宝喜欢[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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